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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郭大人您肯尽心就好。事情办完的元宝客客气气的拍了拍郭赢的肩膀,临了临了还提了一句:千万别让韩太傅受了委屈啊!
    元宝走后,郭赢一手夹着那方木盒,一手扶着暂时还长在自己脖子上的脑袋,甩开双腿发了疯似的朝行刑的内狱里疯跑。
    一边跑一边挣命似的狂喊:鞭下留人!鞭下留人啊!
    内狱里,几个小官差本就愁云惨雾的不知该绑韩墨初哪里,磨磨蹭蹭的只往刑架上绑了一只手,就听见了自家大人杀猪般的嚎叫。
    鞭下留人!!!郭赢冲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行刑人手中的鞭子夺过来一把撇了出去,然后又上窜下跳的把韩墨初刚被捆上的一只胳膊给摘了下来:哎呀,哎呀韩太傅您没事儿吧,您受惊了啊韩太傅!方才都是一场误会,都是一场误会啊!
    嗯?韩墨初偏了偏脖子,稍稍揉了揉自己半边肩膀:郭大人方才还下令鞭笞,本官哪儿误会了?
    误会误会!真是误会一见韩墨初揉肩,郭赢立马卷起袖子亲自上手,对着韩墨初挺拔的后背就是一顿敲击:韩太傅,请您随下官往花厅坐坐吧。
    本官这会儿是犯官之身,怎么能到花厅去呢?韩墨初半眯着眼睛,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郭赢的服侍:郭大人,您这是徇私啊。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只是这监室这会儿实在是不成样子,您进去只怕脏了您的眼睛,您容下官给您收拾收拾,收拾收拾。郭赢陪着笑脸,亲自给韩墨初拽了把椅子,又用衣袖擦了又擦:韩太傅,您先坐,先坐。来人,给韩太傅上茶!
    郭大人。韩墨初撩袍落座,端着茶碗细细的吹开茶叶的碎沫:本官想知道,你们大理寺问案,都是这般不问青红皂白,说打就打么?
    不不不不不不,当然不是当然不是!郭赢死命的晃着脑袋,速度快得五官都看不清了。
    哦?韩墨初轻轻把手中的盖碗一撂:那你就是针对本官了?
    不不不不......听了这话,郭赢差点一声哭了出来,直接没出息的跪在了韩墨初面前:韩太傅,韩太傅,您就说您要什么,下官去给您办就是了!
    嗯。韩墨初瞧了一眼郭赢一路夹在腋下的箱子,直接挑明道:你这茶味太涩了。京中春茶上市,本官要饮最好的金瓜贡茶。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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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宁人
    汴京城每年的春日都会有几个连绵的雨天。
    那几日天气阴霾, 气候清爽,惠风和畅。比起夏日的瓢泼大雨前的压死人的闷热这种阴霾的天气并不影响人的心情,甚至会让人由衷发出一声春雨贵如油的感叹。
    又是一日晨间朝会, 当日所有列席的官员们在走上宫道的一刻都瞧见了一个满脸阴云密布, 比阴雨天还让人心情沉重的男子。
    此人也不是旁人, 正是大理寺上卿郭赢。
    几日不见,郭赢整个瘦了一圈, 官服挂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腮帮都嘬了进去。眼下沉着乌青,双瞳之内布满血丝,看起来好似大病之人一般。
    两个素日与他有点交情的官员见此情形,忙不迭的围了过去,一人搀扶着郭赢的一条胳膊。
    郭年兄,您这是怎么了?说话的人名叫刘石,与郭赢乃是同窗,现任礼部侍郎, 三年前恩科之时被韩墨初提拔到了今日的职位上:几日不见,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快别提了,贤弟你也知道现在我这脑袋上压了多大一个担子,我成日里吃不下睡不着,能不瘦么?郭赢有气无力的扶着两人的手臂,才说了一句话就仿佛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
    郭年兄,你眼下担着韩太傅的案子, 陛下也恩准你每隔十日才入朝述职。这案子虽然事涉皇亲,但脉络清晰, 事实清楚, 你又身有皇命, 韩太傅也不是那般刁钻的逆犯。你不至于这般劳神吧?另一个来扶他的人是京兆府尹姜篱,姜篱来扶他除了他们两个本身的一点情分之外,更多的是姜篱对韩墨初的关心,私心里总想问出一些韩墨初的近况来。
    姜贤弟,你是不知道啊。郭赢欲哭无泪的撑着凝重的眼皮:我是有皇命在身,我这边刚升堂要审,要问还没问,要打还没打的时候,陛下身边的元宝公公就来了。带了一堆价值连城的宫廷御用,又给了我三百两黄金,点名要我好生照顾韩太傅。当朝天子给臣子行贿!这案子怎么审,你让我怎么审啊?我敢问他什么?问他端敬亲王埋骨何处,他反问我难不成要挖出来不成?
    啧啧啧,真是苦了你了郭年兄,这段日子满朝文武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我听刑部的人说,陛下要他们查案这子,非要调出端敬亲王率领的乱军之中都有些什么人,还有韩太傅调兵出城时带的人马之中有些什么人,这些人祖宗十八代都有没有过逆反之心。从户部到兵部上上下下一干人就只能熬鹰似的找,刑部上上下下也得熬鹰一样的筛。我们礼部和工部为端敬亲王选定陵墓,操办丧礼的折子五天被打回来三十多封。陛下永远都冷着那么一张脸,你说放眼天下除了韩太傅谁能有这个本事看得出陛下的心思啊?刘石拍了拍老友的胳膊,压低声音与郭赢抱怨着:要我说,陛下压根就不想处置韩太傅,只是做给那群宗王们看罢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端敬亲王谋逆早就该杀,岭南道上多少大事小情都是他招惹出来的,偏偏不管谁杀了他都会落人话柄,连累的我们这群人没日没夜的熬着。
    得知韩墨初在刑狱之中并无大碍松口气的姜篱,也十分亲热的拍上了郭赢的肩膀:正是呢,瞧瞧郭年兄你的眼圈熬的,有几日没睡好觉了?
    几日?说起这话郭赢当真是一肚子苦水,扒着姜篱的胳膊和刘石的手臂就那开始顺嘴往外倒了起来:姜贤弟你可知我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们六部说到底还是忙着公务,我呢?活生生就是给人做小厮的啊。
    郭赢声泪俱下的同两个人讲述着韩墨初这十天来的种种表现,桩桩件件都是含泪泣血。
    郭赢既然答应了君王要好生照顾韩墨初,就说不得要对此人言听计从。
    韩墨初也压根不同他客气,今日嫌弃茶水不好,明日又嫌弃饭菜不好。
    要吃的东西不是古书里写的,就是价值连城的。
    什么红虬脯,樱桃饆饠,蜜渍鱁鮧,清酒酿膏蟹,等等等等,无所不用其极。
    君王给的那三百两黄金郭赢自然不敢动,大理寺说来说去也比不得六部之中的肥缺,一连几任都是清水衙门。
    韩墨初一日至少能吃掉他一二百两银子。这短短十天下来,整整吃掉了他一年多的俸禄,还有他家夫人带过来存了二十多年的嫁妆。
    如果只是吃喝也就算了,韩墨初还是个怎么也闲不住的人。
    一日午后,韩墨初忽然说要下棋。郭赢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找到翰林院的同僚给他现凑了几个德高望重围棋国手。
    转过天来,韩墨初就在郭赢大理寺的刑狱里摆了一圈桌子,他自己坐在正中间,七八个人对他一个。从早到晚下了二十局,他连一局和棋都没有过。
    一个年过九十的老国手被气得当场呕血,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死在了大理寺的刑狱里。
    韩墨初见状,故作惋惜的摇摇头:郭大人,你的身体不错吧?以后你陪本官下棋吧。
    从此以后,郭赢每天晚上都要陪着韩墨初下棋,一下就是一个通宵。
    白日里韩墨初安然入睡,郭赢却只能顶着满眼的乌青,强打精神外出公干。
    又一日,韩墨初琴棋书画都玩儿腻了,忽然想起大理寺中那些积务的旧案来。
    随即吩咐郭赢将大理寺内近二十年所有的案卷都拿了过来。
    一本一本的翻阅起来。
    郭大人,这么简单的案子,为何拖沓了五年之久还不结案?每年还在派人力物力去侦办,怎得一点结果也没有?
    郭大人,这份卷宗和方才的卷宗是同一个案子,都是有关先帝一朝南方兵乱的,为什么会分别立案两次?
    郭大人,这两起京官的案子为什么单独搁置起来了?当中有什么因由么?
    郭大人,大理寺乃是我国朝刑狱之首,象征着国法森严。你为何这般失察糊涂,连与上一任的交接都做得不清不楚?
    郭赢站在一旁听着韩墨初事无巨细的追问,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好悬没从喉咙里蹦出来。
    我不瞒二位贤弟,我现在只要听见有人唤我郭大人,我心里就哆嗦,不由自主的哆嗦。三人一行走到含元殿前,郭赢的苦水也倒完了。他在二人的搀扶之下,正了正头顶的官帽,搓了搓脸上的血丝,摇摇晃晃的汇入了属于自己队伍之中。
    姜篱告诉郭赢,他缺席的这几场朝会几乎都是在含元殿内举行的。
    因为端王顾伸的事情一日不完,那些皇室宗亲们就会一日随朝列席。
    据说宇诚亲王顾潮已经说动了几家宗王,为韩墨初写了一封联名保本的奏折,准备在今日呈给君王。
    那么多的军国大事悬而未决,总不能因为顾伸那么一个无根无依的乱臣贼子让整个朝堂都为他让路吧?
    这份名单上一向事不关己的康盛亲王顾江也签了名字,宁王顾攸的名字却不在其列。
    自从那天顾攸被顾修命人从宣政殿抬出去后,顾攸就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死守着一堵墙坐着,好像是憋着把自己活活闷死在家里,或者气死在家里。
    ***
    晨朝伊始,君王落座。
    内监总管元宝才替君王喊了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宇诚亲王顾潮便迫不及待的将他这几日奔波而来的成果呈现到了君王面前: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宇诚亲王但说无妨。顾修隔着冕旒上的珠玉看着堂下的老亲王,如潭水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是,陛下。没有任何参政经验的宇诚亲王并不知道此件事该如何回话,只能捧着奏折一字一句的照本宣科。
    整篇奏折表达的中心思想也极为简单,总结起来便是一句话:吾等与端王顾伸并非一路,韩太傅将他就地正法实是为顾氏子孙除害,希望君王可以三思而行,千万莫要因小失大。
    这封奏折虽然简短,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群臣之中正准备述职的郭赢心缝里。
    他只盼着皇帝能允此奏报,快快将韩墨初这个活祖宗接出去。
    宇诚亲王虽有惜才爱国之心,可国法就是国法。此案如今尚未审结,诚亲王还是稍安勿躁吧。顾修与第一日一样,还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陛下,此事一拖再拖,已经过了十日了,朝中上下大事小事都快被此事拖垮了,六部上下为了查案已经快腾不出人手维持机构运转了,难道陛下这样也能无动于衷么?
    朕自有朕的道理,此事关我皇室声威颜面,朕必须慎之又慎。
    陛下这分明是优柔寡断!顾潮也学了顾攸的样子准备破罐破摔。
    殿前侍卫也做好了再抬一个人下去的准备。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
    自从婚后一直深居简出,极少步入前朝的晴昭公主在这一天脱簪素服,手捧表章,毫无征兆的现身在了含元殿的正门之下。
    一看便知,必有大事。
    君王未有一丝怠慢,即刻宣人入殿。
    入殿后,晴昭公主捧着表章当众宣读起来。
    这本表章之内详细记述着端王顾伸从当年放任她在漠南受辱,并借机陷害当年还是亲王的皇帝开始,直到这一次端王是如何派了细作炸伤君王,又是如何私自屯兵,试图弑君谋反的所有罪行。
    顾伸所犯的罪行,每一桩都有真凭实据。
    她一早便看出了顾伸的狼子野心,所以也早早嘱咐了太傅韩墨初,一旦发现端王顾伸欲行不轨,便即刻诛杀,不可给此罪人任何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大周皇室之中一向女儿缘浅,晴昭公主顾锦更是大周皇室自立国以来唯一一位出身正嫡的公主。
    顾锦从出生那天起,就是整个大周皇室至尊至贵的珍宝。
    她但凡说出一句话来都是举足轻重,更何况今日这样脱簪素服,言辞恳切。
    所有在场的顾家宗亲,无论本身对此事态度如何,听了晴昭公主这一番话也立马消了心里的芥蒂,都觉得端王顾伸就是死有余辜。
    他们只要不做这么多恶毒之事,君王根本不会随意处置他们。
    端王顾伸有今日下场,全然是他咎由自取。
    韩太傅受命于本宫并无错处,陛下若是定要责罚,就请陛下责罚本宫吧。顾锦提起裙摆翩然跪地,深深的朝上拜了一拜。
    长姐,莫要如此说。已经一连十几天油盐不进的君王语气终于有了几分松动:朕自幼受你之恩,如何忍心治罪?
    这点来之不易的松动让站在群臣之中已经站得摇摇晃晃的郭赢看到了些生的希望。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对太傅韩墨初的处置就有明旨下来了。
    八个字:事出有因,不与责罚。
    同内监总管元宝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全程戴着兜帽的青年男子。
    男子虽然挡着脸,但郭赢只要眼睛没瞎,他就看得出来者正是当朝天子顾修。
    那一夜,大理寺上卿郭赢又是一夜未眠。
    他的刑狱之中不光住了个一品首辅,还住下了当朝天子。
    ***
    大理寺,刑狱监牢之内。
    韩墨初的牢房是新盖的,或者说是拆了一半的高墙重新盖的,窗口比寻常的监房宽敞许多,地面打扫得也干净,祛湿的香料也燃得满室幽香。
    所有的日用陈设一应俱全,连书架上都摆满了韩墨初爱看的书籍,就只是床没那么宽敞。
    顾修与人并肩躺着,还需要把双腿蜷缩一点,才能保证两个人都躺在榻上。
    韩墨初索性侧过身子,撑着一半手臂,让顾修枕在自己胳膊上舒展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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