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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后来不像了,那猫胖得脑袋和脖子长在了一起。据说最后寿终正寝于潜修寺,享年二十岁,也算是个猫中半仙了。
    奚悦感觉到他房中灵气外溢,有些不放心,刚一进院里,便见一阵灵风托起只脏兮兮的野猫。
    来得正好,悦宝儿,看我捡了只什么。屋里传来奚平兴致勃勃的声音,嘿,还咬人,跟你小时候一个毛病。
    是夜,一封问天直抵玄隐山主峰,灵巧地穿过一堆丧幡。
    物似主人型,那封问天冒冒失失地冲进灵堂,差点扑进香灰里。
    香炉上忽然起了雾,一只手凭空从雾气中伸出来,捏住了那封信。
    别人的问天是一页,仗着升灵真元充裕厚实,奚平写了一卷。正事夹杂着闲事,时不常还要画上几笔。
    周楹没浪费时间看那些又捡了只猫之类的废话,一道灵气打上去,一卷问天像开萎的花一样,纷纷滚落,只留下几句要紧话从纸面上浮出来。
    项宁死,悬无归位,银月轮穷途末路,已经疯了。余尝欲发起叛乱,要我设法除去各地供奉的黵面。西楚纷乱,陶县下埋的东西借我一用。
    周楹信手回了个可,随后起身,迎上恰好回山的闻斐。
    第180章 圣人冢(六)
    玄隐内门的人,除了长老以外,都不能随便进出仙山,得去主峰请令还令。闻斐虽然是私自跑的,回程时因为心绪起伏神思不属,还是无意识地来到了主峰,看见漫天白幡呆愣半晌,才想起玄隐三长老一夜去了两个,已经变了天。
    闻斐朝玉缘峰的方向看了一眼,一整座山头没了,绵延不绝的玄隐仙山好像豁了牙,风都比以往急了许多。
    谁能想到,高不可攀的仙山居然是会塌的。
    有弟子经过,见了他忙上前打招呼,闻斐一点头收回视线,大步走进主殿,朝门口弟子摇摇扇子:我拜祭一下二位长老,顺便因私自下山,过来领罚。
    一帮筑基面面相觑长老都快死光了,哪个小辈敢做主罚他?
    这闻师叔说笑了,我们
    闻峰主,周楹在门口露了面,行了个晚辈礼,开口给主峰的值守弟子解了围,这边请。
    玄隐山主殿的香案设在南圣的神像下,平时是看不见的。只有升灵以上的大能殒落,香案才会自动显形,上面托起死者名牌。
    案台悬在半空,好像黄泉投影,两个大长老的名牌摆在最前边,灵光已经黯了。那两块供人凭吊的名牌后面有影影绰绰的雾,以升灵的眼力,能看出雾中站满了黯淡的名牌,像一群沉默着窥视人间的幽灵,说不出的阴森。
    闻斐一晃眼有种错觉,好像死去的人在那雾后,依旧与仙山同在。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可真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周楹将闻斐引到香案旁,递上香,便退到一边:门规在主殿门前右侧石碑上,闻峰主上完香,自己对照门规酌情处理就是。
    闻斐打量他片刻:开明司的庄王殿下?
    开明司迅疾的反应,事先准备好的灵石,神秘的、能穿透玄隐山、舆图和人间的陆吾联系网哪怕闻斐这两耳不闻山外事,很多人不熟、很多事一知半解,也觉出了眼前这小筑基的危险。
    闻斐用扇子挡住下半张脸,以扇代嘴:依你看,我该领什么罚?
    周楹坦然回道:不知道,门规我还没看完。
    闻斐:
    他忽然觉得,单就相貌而言,这位跟支静斋那邪门的徒弟有点像!
    闻斐试探了一句:好手段啊庄王殿下,事事算到点上,你怎么知道赵泷脑子里的舆图拓本在我手上?
    猜测,周楹倒也没藏着掖着,李氏两百年没动静,可见当时从赵泷身上剥离的舆图拓本没落到他们手上;沈前辈是无辜的替罪羊,那种境地里,不容她做什么手脚,舆图拓本落在她身上的可能性也不大。而且此案蹊跷:丹道神识凝练,心志稳而韧,以她半步升灵的修为,不至于受点辱就自尽;赵泷理亏在先,司刑长老又不姓赵,应该会秉公处置,她何必急着死?
    闻斐手一紧,扇子上多了道裂口。他目光一闪,随即,那扇子又被灵气修复。
    我能想到的,只可能是她为了隐瞒某些丹修才知道的事也就是说,问题很可能出在那颗丹药上。当年沈前辈是玄隐丹道翘楚,正准备升灵,确实炼过一颗护灵丹但一朵飞仙三滴露,三去其二,那滴消失的飞仙露可能是炼制时损失了,也可能炼成了另一颗护灵丹。假如真有两颗丹药,都是她炼的,那么似乎没什么好瞒的,毕竟众人都知道了。那么有没有可能,其中一颗比如用在赵泷身上的那颗,恰好不是她炼的?恰好和舆图拓本的神秘去向有关。
    闻斐的扇子上蹦出几个墓志铭一样横平竖直的字:不是她是谁?
    是啊,护灵丹不光材料难得,炼制更难,当年闻峰主刚入内门不久,名不见经传,所以没人往峰主身上想。两百年后若是再看不明白,就是我眼瞎了。周楹一拱手,这是我妄加揣测,不对的地方,峰主见谅。
    闻斐盯着他,神色几变,却见周楹脸上既没有打探,也没有好奇,似乎只是在跟他探讨三十五峰上不同的气候。
    在那样近乎没有人性的目光注视下,闻斐紧绷的肩膀居然缓缓松了,片刻,他笑了一声,心道:玄隐山死在你们这些妖孽手里真不冤。
    他一转身,近乎庄重严肃地给两位长老上了香,忽然用那种每个字都拖很长的方式,不很灵便地开口说道:我以前听传闻说,碧潭峰弟子们心有困惑疑虑,都会去找她们峰主诉说,外人听了都不信,谁敢在端睿师姐这样的人面前多嘴?现在看来,弄不好是真的。反正你们清净道不管听见什么,都能当成过眼云烟。(注)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周楹就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等,既不替他着急,也不觉得好笑。
    闻斐没看他,上完香,就将所有灵感汇聚在眼上,很努力地往香案后面的雾气里张望,想找到那个心里念过很多次的名字,可他终究什么都看不清,反而觉得更冷了。
    当年他选择丹道,入内门来,见主峰门口几十条天规,竟比外门还森严,得知她已经快要升灵,更不敢造次打扰,只是用问天偷偷把飞仙兰花露寄给了她两滴,第三滴,他亲自炼了一枚护灵丹,不敢说送,怕班门弄斧,也怕唐突,因此只说头一回炼,请前辈指教。
    护灵丹只有丹器两道会用,这两道中人往往疏于锻体,雷劫难过而且他们的成就也不在能不能打,不是很在意升灵后强弱。
    但闻斐还是想给她最好的,因此冥思苦想了很久,他想出了一个馊主意:丹道典籍上说,升灵雷劫是考验,打穿灵台碰到神识,才能将升灵境界的领悟赐给修士,护灵丹横插一杠,雷劫感觉自己没打过瘾,所以给的东西也少。
    于是他异想天开,受灵相娃娃的思路启发,用一种黑市上捞来的邪道秘法,将自己一缕神识炼到了那护灵丹里,这样一来,雷劫落下来先打护灵丹也就是他,打碎了再去真正的灵台。她承受的雷刑少了,天劫也殴打痛快了,岂不两全其美?
    当然,别人也可能根本看不上他,不用他的丹药。那也没事,反正花露和心意他送出去了,她要是嫌弃他,自己炼也一样。他知道了人家的意思,以后就不打扰了。
    然而凡人有七情六欲,很多时候只是嘴上想得开。藏在护灵丹的神识被触动的时候,闻斐正在金平焦头烂额地奔波,神识一动,他就知道丹药被一个陌生人吃了。
    饶是他自诩拿得起放得下,也不由得想苦笑。
    看金平城满目疮痍,他这丢下人间行走的前任天机阁总督肝胆都在疼。为私情追到内门,他办的都是什么事到头来还是自作多情,可悲之至,可鄙之至。
    可心意送出去,就是有可能被一箭穿心。闻斐咬着牙,做好了放出去的神识被雷劫打穿的准备,等了半晌,雷劫却没来。
    他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在那吞吃了丹药的人灵台内探了探,这时才震惊地发现,那人神识居然已经死了,全靠护灵丹护住灵台,修为还不低!
    有人在旁边说话。
    先是一个女子轻轻叹道:白露是我门下资质最好的弟子之一,都快出师位列峰主了
    另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她:玄隐山只有三十六峰,如今已有三十三峰有主,你没注意到,这些年升灵已经越来越少了吗?
    是,弟子都不成器
    不是弟子不成器,那威严的声音说道,玄隐三十六峰,是先圣留下的,玄隐山最多只能容纳三十六位升灵。升灵一多,筑基弟子资质再好,在内门修行,境界都会被压制。沈白露不是李家嫡系,资质也未必上佳,升灵还要靠丹药辅助,没什么可惜的。
    沈白露是她的名字,闻斐心惊胆战地想:这话什么意思,因为她用护灵丹,所以不让她升灵?
    他此时已经意识到,那说话的女子就是金桂峰主李月兰,李月兰在李家辈分很大,是司典长老的亲侄女,谁敢对她这样居高临下的说话,难道是
    闻斐心都吊了起来,拼命地听,可他的神识被困护灵丹中,不能随便移动。
    便听那威严的声音道:别浪费时间了。
    闻斐第一反应是去给司命长老写问天,不等起身,他那附在丹药上的神识便一阵剧痛。
    服下丹药的死人灵台震颤,一样东西被强行剥离下来。以闻斐当时的修为,看不清那是什么。对方剥了多久,他整个人就仿佛被劈成两半多久,说来也巧,就在那东西被取下来的瞬间,护灵丹恰好失效,死人灵台崩塌,闻斐离体的神识自动归位刚好兜头撞上了那死人的东西,一张图纸当当正正地印在了闻斐神识上。
    隐约间,他听那凶手惊叫一声:舆图拓本怎么消失了?
    他来不及看那是哪里的地图,神识自由的瞬间,他终于捕捉到了周围模糊的画面,肝胆俱裂
    李月兰和李凤山将沈前辈打晕,用她的护灵丹杀人剥舆图,沈前辈作为丹道高手,想必已经看出你送给她的丹药做了什么特殊处理,醒来后立刻反应过来,舆图拓本是机缘巧合落在你身上了。但当时长老们已经带人闯进来了,她知道自己百口莫辩,为了保住你,她在李氏这庞然大物面前,唯有一死。周楹点点头,这就合理了,多谢闻峰主解惑。
    闻斐没理他这没心没肺的回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清净道,指教一下,那雾气后面为何保存这么多名牌,是人死后有灵吗?
    周楹回道:升灵后若神识够凝练,肉身死后或可夺舍,但人死如灯灭,幽冥往生不过是活人贪生怕死的妄想。
    那、那些都是什么?
    周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道。
    什么?闻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这小青年岁数不大,腔调怎么跟潜修寺里引人入门的老修士似的,满口让人听不懂、后来证明也没什么用的经。
    灵堂中的烛火不知为什么黯了一瞬,闻斐正好看见周楹眼睛里折出了异样的光,好像本该圆润的眼珠变成了多棱多面的形状。只一闪,不等他看清,那奇异的光又消失了。
    周楹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他没说,咽了回去。
    闻斐皱起眉,更奇怪了清净道要么有什么说什么,要么一言不发,怎么还会欲说还休?
    闻峰主,开灵窍可以是人为引导、有意练习,也有人是身在灵气浓郁之处,机缘巧合自然发生。周楹声音突然轻了许多,他怕废嗓子似的,声音虚虚地吊在喉咙里,幸亏灵堂拢音,但筑基就只有一种办法,吃筑基丹。
    闻斐一摆扇子,以密密麻麻的小楷写道:筑基是正式入玄门,体内有真元,本质与灵窍修士天差地别。要想将真元存在体内,便得炼化绵龙心这种能存储灵气的灵药质料。其实道理上,就算没有绵龙心,类似的东西应该也可以,只是我们丹道至今没找到更理想的材料,就看器道的天才们将来能不能炼出个储灵金来了。
    闻峰主说笑了,周楹眉目不惊道,以金铁为身,岂不成了螟蛉半偶?
    闻斐更稀奇了:这清净道不但会欲说还休,还会话里有话,怎么这么多戏?
    他便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闲聊而已。周楹说完,不再搭话了。
    闻斐满心疑虑地离开主殿,路过刻满了门规的石碑,脚步微顿。玄隐山清规戒律几十上百条,约束的都是战战兢兢的小小弟子。
    闻斐心道:去你娘的吧。
    遂一脚踩上扇子,流星似的飞往锦霞峰去了。然而那香案后面阴森森的弟子名牌与周楹那句岂不成了螟蛉半偶始终如鲠在喉,闻斐落回自己山头,免了迎候的弟子们的礼,写道:绵龙心库存见底,恐怕一时供应不上,将筑基丹有关的典籍都给我找出来,我闭关研究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代替的。
    主峰灵堂里,周楹一口血吐了出来。
    方才道字话音没落,香案上就飞出一道天劫似的劲力,直接穿透肉身撞碎了他肺腑。周楹缓缓引着灵气修复伤处,侧耳向香案。
    他听见香案迷雾后有无数嘈杂的声音,都是人声,说的都不是人话。
    幸亏清净道也没有恐惧之心,不然灵堂里这动静能把人吓出个好歹来。
    也就是说,当年确实有两颗护灵丹。
    闻斐毕竟修为还浅,沈白露看出他做了什么,不忍让他替自己挡劫,所以又炼了一颗护灵丹,只将他的心意随身带着,不料成了别人杀人嫁祸的工具。
    闻斐那颗被赵泷吃了,那么没来得及升灵的沈白露亲手炼的那颗呢?
    据说星辰海当年给出的指向是情劫,若只有李月兰,情劫倒也说得过去,可闻斐亲耳听见,司典在场,甚至可以说是主谋。
    李长老好歹是上千岁的老人家了,情得未免离谱。
    星辰海里的星石和心魔种形状很像
    玄隐山是月满真神的尸体,古往今来的修士都是道心的傀儡,人死后,真元回归灵山与天地,道心便如那些名牌一样,也融入了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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