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 > 太岁

——(76)

    他眼里,憨态可掬的因果兽摆件和高不可攀的端睿大长公主一样,身上蒙着一层清清楚楚的阴霾。
    周楹眼也不眨地笑道:都有同源的中正无尘之气。
    这种拜年一样的恭维话端睿向来不往耳朵里听,只一摆手,嘱咐道:寻常修士灵感与修为相符,独你不同。五感乱人心,灵感太强未必是好事,你虽拿回灵骨,不至于早夭,也比同等修为之人体弱,维养丹药不可少。
    周楹点头应是,目送着她的背影,笑容四平八稳,心想:半步蝉蜕,道心蒙尘。
    大长公主常年闭关,二十三年前,周坤偷走的心魔种不可能种在她身上,但眼下连她都受了影响,可见那魔种在仙山上长起来了。
    他轻轻点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像司命一脉观天象一样掐算着自己的计划:不着急,半仙的日子长着呢。
    黑猫凑过来,本想蹭他的腿,一抬头看见他的笑容,不知怎的往后缩了一步。
    庄王一低头对上猫瞳,脸上好似刻印上去的笑容就消失了。
    十四年前,他挣脱无渡海,九死一生,肉身在人间大病一场,有个小混蛋以己度人,以为他是为死了条老狗伤心,不知从哪捡来了这只小东西,偷偷塞进了他书房。
    幼猫吓得要死,尿了他一套前朝大儒手注的四书净糟践东西。
    把你托付给苏长老吧。周楹一俯身抱起猫,在灵山上你能多活几年,我不用你陪了。
    十四岁的老猫多少能听懂一点人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周楹弹指打出一道符咒,几个稻童应召进来,给他收拾东西。
    别碰那个。一个稻童端起桌上锦盒的时候,忽然被一道符咒打开,周楹冷冷地说道,别碰有锦鲤的东西,收拾别的去。
    掀开盖的锦盒里是一打避尘符咒。
    笔法稚拙,一看就不很熟练,保存得十分精心,灵气一点也没流失,同五年前一模一样在常人看来。
    然而顶级灵感的眼睛里,避尘符咒上,那个人的气息早就消失了。
    第71章 不平蝉(五)
    大宛各地都设有开明司,因人员众多、琐事庞杂,开明司的数量比天机阁分部足足多出三倍。
    金平城里的开明司就设在南城,此时,院里有一小撮准备加入漕运的开明修士正笨拙地学画水龙符。
    这些开明修士们衣着打扮都很光鲜光鲜得过于隆重,个个跟要参加什么封禅大典似的。穿得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在炎炎夏日里吭哧吭哧画符,不一会儿就一身热汗。
    但没有人笑话他们,开明司主簿进来看了一眼,只是悄悄让人在院里加了些冰。
    开明司里常驻的人大多也是开明修士,刚洗干净一身的泥,还没忘了出身,自然不会笑话这些跟自己一样出身的兄弟们哪怕过些年忘了本,应该也不敢,他们头顶的庄王殿下可不是什么活菩萨。
    开明司刚成立那会儿,人少事杂,忙不过来,正好玄隐山裁撤了驻矿办,原来南矿的外门修士们就给调进了开明司。
    南矿的水被周氏兄妹搅得浑浑的,能从中全身而退的,基本都是大家族子弟、正经潜修寺出身,当年开了灵窍但没能入选天机阁的。这些人不因自己是废物而屈辱,反倒因为被迫与这些乡下贱民为伍不痛快,在南矿有安阳长公主压着还好,来了开明司,鼻孔都翘到了天上,里头能栽几排向阳花。
    这帮向阳花盆这辈子跟筑基是没什么关系了,也不打算精进修为,平时奢侈放纵,拿雪酿当水喝。吃多了迷人心智的琼芳瘴,行事越发没了人样。开明司刚开局,就有几个前辈修士喝多了,欺负了一个开明女修,致其吞符自尽。她的同乡同伴悲愤地讨说法,没人承认,高人一等的前辈们抱团。当地开明司无可奈何,只好一边上报,一边徒劳地命人查。
    结果才报到上面,当天夜里,几个涉事的南矿修士就被人咸鱼似的吊在了院里,全体被挑了灵脉。尸体们脚边竖着一面因果镜,上面真真切切地录着罪行,镜子背面贴了张纸,将几人所犯大宛律条条列示。
    庄王殿下做事讲究事缓则圆,不紧不慢的,杀起人来可是雷厉风行。他左手杀完人,右手就发了问天上玄隐主殿,并客客气气地致函邀请了几家派人领尸。
    内乱刚结束,三十六峰主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几家在玄隐内门的人集体到司礼大长老面前请罪,屁也没敢放一个。
    说来也有趣,当年梁宸口中四套大宛律,竟在白令这半魔刀下合而为一了。
    教符咒的管教见他们加冰,这才意识到什么。他也没用符纸,凭空在半空画了一张十分冷门的符咒,手指轻扣。蝉声嘶吼的小院中立刻原地卷起凉风,一瞬间将金平酷暑吹走了。
    四脖子汗流的学员们集体松了口气,开明司主簿对管教连连拱手除非是在灵气特别充足的地方,否则开窍期修士画符都得烧灵石。说白了,方才那一下,是管教自己掏腰包请他们吹凉风。大家族出身的修士们从不在意这个,毕竟他们自己吃个便饭都敢进栖凤阁,开明修士们却都是要精打细算的,除了公务能用公款,私底下没人舍得随便画符,很承这个情。
    管教摆摆手,他青年模样,一身天机阁的宝蓝长袍,好像还是秋冬装,手上还戴着手套,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脸,不知有什么神通,居然一点也不热。
    这是开明司从天机阁请来的,大宛最会画符的人都在天机阁。
    管教刚来的时候,可把开明司紧张坏了此人非常不随和,一双黑眼仁比别人大一圈,整个人黑白分明的,那冷冷的眼神一扫,任是多长袖善舞的人也扯不出闲话。他从不应酬,来了别说酒宴,茶水都不沾嘴唇,话少得像个哑巴,别人长篇大论的寒暄一通,他顶多点个头,教符咒时能演示就不吭声,一个词能表达完意思,绝不说一句话。
    再说那可是总署的蓝衣半仙,据说是跟着庞总督的,比那些驻矿的肯定不知高明到哪去了,大内都闯得,怕不是个祖宗?
    可是时间一长,大家却发现这位管教异常好相处。
    他好像只是不大习惯人长嘴是要说话的这件事,不是不搭理人。别人恭维他的时候他不笑,乡下土包子闹笑话他也没反应。许多开明修士都不识字,学起符咒来吃力极了,有时候主簿在旁边看着都捏把汗,管教却一次也没不耐烦过,一百次教不会,他就依原样演示一百零一次,态度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毫不勉强。
    一个水龙符咒教了三天才拆解完,主簿大松了口气,正要将管教恭送出去,忽见一个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主簿!大事!白、白
    主簿皱眉道:什么大事,你别大喘气。
    白白白先生!白先生来了!
    话没说完,就见一个人头戴斗笠的人走了进来,开明司所有资深管事安静了一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学员们不知来的是个什么大人物,忙也跟着起身,紧张得不知手往哪放。
    便见金平开明司的司长也得了信,小跑着迎了出来:白先生!
    只有开明司的元老们见过庄王殿下身边的白先生,开明司步入正轨以后,他就去陆吾那边了,越发神龙见首不见尾起来。
    大气也不敢喘的学员们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这位开明司的奠基人,见他二三十岁的模样,身形瘦削,极利落,斗笠下露出一张刀凿斧刻似的脸。
    不必兴师动众,我没有公务,刚回金平,替主上见个亲戚家的小兄弟,白先生随口与司长寒暄几句,熟稔地抬手招呼那位蓝衣管教道,奚悦。
    司长吃了一惊:怎么,奚管教是
    白先生笑道:永宁侯爷家的。
    奚管教奚悦见了他,向来平平板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快步走过来,朝司长拱手道别。
    白先生轻掴了他后背一下,无奈道:说话。
    奚悦这才开口:司长,我先走一步。
    司长头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句子,受宠若惊得都结巴了:哎哎,好,管、管教慢走。
    奚悦随着白先生出了开明司,立刻迫不及待地打了一串飞快的手势。
    白先生道:是,主上下山了不过飞琼峰还在封山,没见到世子。
    奚悦愣了愣,眼睛里的光黯了下去。
    五年前,他被奚平那混蛋丢在了南矿,驯龙锁破碎,别无他法,只好跟了庞戬。他身上的核心法阵还是庞总督亲自改的,从此能像开窍修士一样调动灵气。有了这个底子,剩下的法阵都是奚悦自己动的手。他过目不忘,将下山时支将军塞的那一打书吃得透透的,学法阵触类旁通。庞戬惜才,便替他瞒下了半偶身份,带回金平,留在了天机阁。
    五年来,奚悦将自己的偶身翻新了一遍,他看着更年长、也更像个人了,只是虽然可以说话了,大部分时候还是习惯打手势。
    沉默了一会,奚悦的手语慢了下来:我知道,总督刚写信问过林昭理仙尊,林仙尊也说飞琼峰还在封山可是老夫人寿辰快到了。
    白先生叹了口气:也没办法,来日方长吧。
    奚悦急道:今年不一样。
    老夫人今年八十了,是整寿,凡人一辈子能有几个整寿?
    白先生道:老夫人长命百岁,还得有下一个十年呢。开窍修士闭关没有超过十年的,到时候世子怎么也回来了。
    奚悦落寞地一低头:那殿下回来了也好
    主上不回金平。
    奚悦一愣。
    唔,陆吾有点事, 白先生顿了顿,笑容忽然有些勉强,等等你家世子下山吧,说不定那会儿主上能腾出工夫来。侯府就继续劳你照应了,这个你带回去。
    说着,白先生拿出一枚芥子给奚悦:老夫人寿宴,庄王府的寿礼是下人按制准备的。这里面是主上亲自挑的寿礼。我乃半魔之身,好日子登门不妥,就不去了,提前给老夫人贺寿。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奚悦只好勉强一笑,白先生拍了拍他的肩,又像个老大哥一样,同他交代了几句,化作一片纸,随风飘走了。
    奚悦攥住那枚芥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转头,见庞戬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了他身后。
    没什么事,庞戬道,白令那半魔最近应该是过了筑基境,他一来青龙塔就紧张,我出来看一眼怎么,听说周楹下山了?
    奚悦点点头。
    天爷,那个魔星,我这眼皮跳一个月了。庞戬揉了揉眉心,叹道,陆吾前些日子刚在北边搞出动静,渝州天机阁分部又报说他们至少下了四支队伍过岐江显得我们天机阁这么多年来好无能啊,难怪仙山真敢用他,到时候可别被反噬。
    奚悦皱起眉。
    哎,行吧,我不说了,庞戬举起手,白令让你给奚老夫人送礼不是?快去吧,寿宴那天我也去讨一杯酒喝。
    打发走奚悦,庞戬眯起眼,扭头往北看了一眼,见一道白影从半空中闪过,远远地冲他点头致意。
    庞戬一拱手,目送白令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大约是回庄王府料理什么事了。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便淡了下来。
    方才白令和奚悦说话,他基本都听见了。
    周楹那小子在潜修寺五年没出门,也没耽误他翻云覆雨,什么事能劳动他亲自料理,陆吾要刺杀东衡三岳掌门怎么的?
    就是不想回金平见人罢了。
    这么看来,奚士庸可能真的
    当年东海连支将军都险些折在那,何等凶险,也就那一根筋的半偶还在这傻乎乎地等着人回来。
    庞戬心想:等他们侯府老太太过完寿,还是多给这半偶找点事干吧。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天机阁令牌,一看来信又是宛楚边境的渝州天机阁分部,头先大了一圈。
    他伸手在传信令牌上一抹,见渝州天机阁上报道:项肇确已陨落,为秋杀所害。
    庞戬眼神一沉。
    西楚和玄隐不同,楚国姓项,国都东衡是建在灵山脚下的,国教三岳由皇族把持,是一言堂。
    同样是修行,在三岳可比在玄隐松快多了。三岳没有那么复杂的权力结构,当然也就没那么多清规戒律。
    在玄隐,哪怕支修想下山,也得去主峰请令,内门筑基以上,任何人不得非法越过潜修寺,三十六峰主互相别着苗头,都唯恐落人口实。三岳就没人管,别说筑基,他们前些年甚至闹出过升灵高手下山厮混,不小心动了情劫娶妻生子的破事。升灵的孩子压根就不是凡胎,一尸两命都是轻的,那升灵自己也因此道心受损,没多久就陨落了,简直成了四国的笑话。
    三岳对自家弟子放任自流,对外也是稀松二五眼,举国上下都自由散漫。楚国灵石黑市几乎是半公开的,有不少权贵混迹其中,家底厚的,甚至敢在凡间堆一座灵石小山私开灵窍反正事后找人通融一下,再朝仙山进贡点灵石,三岳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余三国都觉得他们这么瞎搞下去迟早出事,但只要东衡龙脉没断、三岳大阵还健在,别国除了隔空打打嘴仗,也管不了人家内政。
    后来果然就出事了。
    两年前,三岳这养蛊似的大小黑市里终于养出了个大毒物,一个升灵邪祟横空出世不是梁宸那种靠魔神灵骨强提修为的水货,是真真正正的升灵。此人自称叫做秋杀,升灵那天正好是八月十五,四国都眼睁睁地看见那硕大的满月染上了血色。
    这前无古人的大妖邪让几大门派集体紧张了起来,要不是她,周楹的陆吾怕是没那么顺利取得仙山首肯。
    三岳现了这么大个眼,声势浩大地抓了两年,连大妖邪一根毛都没逮到。
    去年年底,东衡三岳第一剑修项肇亲自下山,之后不久却神秘失踪,那么大一个升灵音讯全无,没多久就降了异象东衡山脉竟地震了,当时就有人说是项肇陨落。
    那可是项肇啊支将军没升灵前,号称南剑的。就这么死在了一个才升灵两年的邪祟手上!
    与此同时,刚在十七里镇扎下根的徐汝成也收到了消息。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