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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池中烟云缭绕,巨大的灵兽身影若隐若现,像象又像狮虎的吼声顺着水波起伏。
    一条通体月白的灵兽被卷在大网中不住挣扎,乍看像条吃多了蓝玉的大蟒蛇,头顶却生着一对蔚蓝的角。
    两拨高来高去的修士打斗正酣。
    其中一边人蒙着脸、穿着黑衣,应该就是来非法捞鱼的邪祟;另一边人没有遮掩面孔,穿的也都是蜀地那种袖口裤脚扎紧的衣服,想必是灵兽牧场的人。
    庞戬就听奚平抱怨了一句也分不出谁是谁,随后见他从芥子里摸出一副眼镜别说,跟他现在披的这张猥琐老头皮还挺般配。
    庞戬看得眼疼,问道:这又是什么玩意?
    奚平道:这叫不见光镜,戴着这个镜子,筑基以下,只要是不如我修为高的,不管怎么乔装打扮,我都能看见他们灵相上的真名。
    庞戬莫名其妙,心说你没事看别人真名干什么,相亲吗?
    他这会儿离近了才发现,奚平脚下踩的佩剑压根就不是什么仙器,那还真是把佩剑,剑鞘上布满了完全没必要的雕花,镶了一对老庞看不懂的宝石,柄上一个华贵的锦鲤标昭示了此物性质那剑鞘是件崔记出品的男装首饰。
    配上奚平现在披的皮,就像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老不正经。
    至于剑鞘里那瓤,大约是块随盒附赠的破铁片吧。
    庞戬忍不住说道:你从飞琼峰都拿了些什么?有没有正经东西?
    奚平:有一件林炽师叔手作。
    庞戬:哪呢?
    治病的,我没病,送人了。
    庞戬:
    那什么威风凛凛的宝剑长弓,我也想带走啊,奚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仙器有属性嘛,一个个脾气都那么大。我拿完缠灵丝和祸水共此时印以后,飞琼峰上的仙器都躲着我,我有什么办法?
    他说着,将不见光镜架在鼻梁上:人生总是得有取舍啊咦?
    魏诚响的心跳快把她肋骨砸折了,但她不敢大喘气破坏自己的高人形象,说完鬼话,只好面无表情地憋着。
    就听那开窍期的昭雪人拖着长音啊了一声:竟有这种事,连我都被他们骗了,若不然,今夜我们本应到西楚驻地露宿的。
    魏诚响小心地把气吐出去。
    算混过去了吧
    昭雪人笑道:六十姑娘也不要生气,我先代你联系同伴。
    什么?!
    魏诚响的心给卡在两根肋骨条中间了。
    说来也巧,那昭雪人缓缓道,我早年在南疆游历,认识了一只不平蝉,大家虽信仰不同,但目标总是一致的,后来联系也一直没断。这位朋友如今也在南疆,待我传信给他。
    许是这段日子一直吃灵石粉末,魏诚响的五官比之前敏锐了不少,隔着马车,她清楚地听见那昭雪人折纸、纸片放飞的声音。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衫。
    不知灵兽牧场里的修士使了个什么神通,大晴天里,一道惊雷落下。
    奚平将不见光镜往鼻梁下一拉,目光从镜框上面探出去,又透过镜子看了看。
    我这张嘴真是神了。他心说,这帮人还真是假邪祟!
    奚平之所以拿走不见光镜,就是为了到南疆查太岁余孽太岁余孽他谁都不认识,即使取下师父的清心诀,他也只能听见一堆七嘴八舌的杂音,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来个余孽亲自站在他面前晃一圈,他不见得能认出来。
    除非奚平能锁定具体人。
    就是像他师父用劫钟对付梁宸一样,拿到对方灵相上的真名。
    邪祟们许多面貌损毁,亲娘老子都不见得认得出来,彼此之间也都是假名代号,要想迅速知道真名,以他现在的修为见识,还是得依赖仙器。
    奚平一眼扫过去,那些偷灵兽的黑衣人真名就一目了然,然而当他试着用转生木定位这些人的时候,却发现查无此人!
    更离奇的是,黑衣人里还有一位,名字显示不全,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林字。
    用镜子看不见对方全名,说明那人比他修为高好歹有个字,应该差距不大,只高一点。
    庞师兄,奚平拽了拽庞戬,把不见光镜递过去,你替我看一眼中间指挥的那个黑衣人叫什么?那人修为比我高,我只能看见他姓氏。
    庞戬正在盘算怎么坐收渔利,接过来随手戴上,瞳孔骤然一缩。
    奚平感觉他放松的身体一下绷紧了,忍不住朝他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庞戬惊骇交加,下意识地将那眼镜摘下来检查了一遍,怀疑东西坏了。
    他惊骇在两点:第一,奚平指的那人,他也只能看见一个林字,所以对方很可能是个筑基修士。庞戬自己离筑基只差一封内门接引令,戴着顶级的开窍期仙器,能看见筑基修士的姓不稀奇,可奚平不才是个刚入门半年的小弟子吗?
    第二是,那些他能看见的名字里,有好几个他认识如果没记错,那几人都是南矿的驻矿管事!
    庞戬第一反应是:难道这就是矿里的邪祟内奸?
    但他没声张。
    这罪名太大,一旦坐实,是要株连家族的,必须慎重毕竟人重名重姓也不是稀奇事。
    庞戬转过头,透过不见光镜打量着奚平他倒是能看见奚平的名字,只是十分模糊,平字只有大半边:你什么修为?
    奚平眉梢一扬,反应快得惊人:所以你也看不见那姓林的全名?那难道真是个筑基?
    庞戬震惊了:你难道真是先天灵骨?
    奚平跟他对视片刻,眼皮也不眨地说道:啊,是啊。
    庞戬听完,真恨不能顿足捶胸捶奚平的胸。
    怪不得这么个不靠谱的东西,在潜修寺没受完一年训就能进飞琼峰!
    怪不得他连御剑都御不利索,支将军也敢放他下山乱跑!
    先天灵骨,一旦开灵窍就有别人百年修为的先天灵骨!
    上千年不见一具啊,怎么就生在这么个货身上,天理何在!
    奚平见他脸色精彩纷呈,越发人来疯,顺口吹牛道:我刚进潜修寺那会儿,罗棒棒师兄还判了我个甲等灵感呢。
    放屁!庞戬道,先天灵骨和甲等灵感凑在一起,那不成妖孽了,凡人身如何能承受?要真二者兼备,你早二十年就死你娘肚子里了,还想到处散德行!
    奚平反正不要脸,牛皮吹炸了也就一笑而过,问道:师兄,筑基自己不就能窃天时吗?为什么也要偷绵龙心?
    庞戬沉吟片刻,皱眉道:我看这事儿水有点深,趁机揩油你就别惦记了离筑基修士远点,别以为你有灵骨就算半步筑基了,筑基和开窍之间有如天地之别。
    奚平乖巧得很:哎,听你的。
    庞戬:镜子借我,顾好你自己,就在这等着别乱动,我过去看看。
    那林姓筑基甚至都没放开打,灵兽池中的战局已经在一边倒了蜀国灵兽牧场的修士明显不敌。
    凌云一派主修驭兽,外门修士也一样,临阵战斗力有一多半是靠灵兽。此时灵兽池中的灵兽们不知都吃错了什么药,一个个病恹恹的,走路都晃。
    庞戬靠近了才发现,那些低吼更像是悲鸣。
    显然,这些黑衣人手里有克灵兽的法宝或者药物庞戬知道几种,但那可都是天价既然能克灵兽,自然比灵兽本身要贵。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都弄得到,这些财大气粗的黑衣人为什么还要来偷这几头灵兽?
    那不是拿金网兜捞河螃蟹?
    况且既然能控制灵兽,为什么不悄悄地摸进来揩个油就走,非得弄出这么嚣张的动静?
    庞戬透过不见光镜,目光再次落在那几个熟悉的名字上。
    心里惊涛平复,他仔细琢磨,只觉得此事越发蹊跷:假如那几人真是他知道的驻矿修士,应该也都是世家出身,怎会与穷酸邪祟为伍?这不合理。
    这时,一个蜀国修士一脚踩空,摔进了灵兽池里,身背驯龙锁的灵兽昏了头,竟甩了那修士一尾巴。驯龙锁上寒光一闪,人飞出去了,兽也发出一声垂死的尖鸣。
    眼看不妙,蜀国修士再次吹起长哨。
    哨声在驻地上空盘旋,数十条影子御剑而来,落地后迅速结阵。
    那姓林的筑基修士长啸一声,再不压抑修为,原本缠在绵龙身上的网兜倏地扩大,竟像要将整个灵兽池都网走。
    庞戬躲在旁边,数着蜀国修士人数:三十七、三十八
    整个灵兽牧场,能有多少修士?
    他心里明白过来:这些黑衣邪祟恐怕根本不是来盗灵兽的,就是为了弄出动静,将灵兽牧场的蜀国修士都聚集过来。
    调虎离山吗?
    魏诚响靠在马车上,几乎虚脱,薅出转生木:叔,那个昭雪人居然认识不平蝉里的邪祟,我差点露馅!
    奚平正盘腿坐在他那金贵的佩剑上,眯着眼思考庞戬为什么借走他的不见光镜他有太岁留下的隐骨,需要看那些太岁余孽的名字。
    庞师兄借走眼镜,又是想看什么?
    看他方才的反应,那些黑衣假邪祟里,肯定有他认识的名字。
    还有那看不清名字的筑基修士姓林,这可是玄隐大姓。
    难道
    奚平对魏诚响说道:不会露陷的,这些邪祟真是假冒的。
    你早知道不告诉我,吓死我了魏诚响抱怨了一声,又飞快地说道,先不说这个,叔,跟他联系的那个不平蝉要见我!
    奚平道:不奇怪,太岁已经销声匿迹半年,他们这些人都成了没头苍蝇,你突然冒出来说自己接到太岁指示,他们自然要来盘问的。
    魏诚响:我见不见?
    奚平:你能跑吗?
    不能,看着我的昭雪人是个开窍修士。
    那你还说个屁,见。奚平道,转生木挂脖子上,我给你看着。
    太岁本人都是他亲自忽悠死的,手底下几个余孽算什么,少爷来者不拒。
    魏诚响感觉这位前辈时而靠得住,时而靠不住教她改法阵的时候说一句话憋半天,难产似的,自己还老一惊一乍,能吓死个人。撺掇她一起招摇撞骗的时候,底气却足得仿佛干回了老本行。
    她定了定神,挂好转生木,下了马车。
    昭雪人已经在地上画好了一个法阵,四角装上了碧章灵石,那闪着绿光的法阵中间,浮现出了一张很平淡的男人面孔。五官长得让人转脸就忘,是修士隐藏自己面貌时常见的伪装手段。
    男人招呼道:大火不走,蝉声无尽。
    魏诚响清了清发干的喉咙:宁死霜头不违心。
    我代号一,那男人打量着魏诚响,似乎惊异于她的年纪,飞快地说道,六十小姊妹,敢问你师承?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无常一。
    魏诚响端着下巴,将拳头攥紧,以防别人看出她手在抖。照奚平教的,她高傲地说道:我没有师承,不过太岁星君曾命二先生照顾过我一阵,算是领我入门。
    二先生早拎着鸟笼见阎王爷去了,死无对证,无常一便道:原来是他你说太岁联系了你,可是真的?他老人家可还好?
    魏诚响冷笑道:有劳挂怀,他老人家不太好,还想命我请教诸位:他当年将南矿这么重要的据点交到诸位手上,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矿区那些玄隐走狗今夜为何会假扮我们,偷袭南蜀灵兽牧场?
    维系法阵的昭雪人听得都愣住了,心道:那些偷袭灵兽池的假蝉是大宛驻矿的人?
    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朝廷命官假扮邪祟,到邻国牧场里偷摸鱼!
    等等,这小丫头一直在马车里,连头都不露,她怎么知道的?不平蝉的神秘太岁果真有诡谲之处。
    无常一听完确实一惊,再顾不上怀疑魏诚响身份,脱口道:师太岁,他们在找那里!
    奚平搓了搓自己的下巴。
    哎哟,有意思了,给他套出来了,那假邪祟居然真是自己人。
    那里是哪里?
    梁宸在南矿除了发展了一帮信徒,还里通外国,跟蜀国私相授受?
    还有这个无常一第一个太岁信徒,跟别人果然不一样,他好像知道梁宸的真实身份。
    无常一自知失言,飞快地看了昭雪人一眼,又道:半年前,咱们不少弟兄暴露,旧联络记号也被他们据为己有。走狗们自然不能顶着玄隐外门的身份夜袭南蜀,想来是觉得冒充咱们最安全
    不。魏诚响虽然肝颤,心里追着奚平吼了三遍前辈你是不是疯了,嘴上还是完整地将奚平教她的话学了出来,天机阁瞒得紧,你不知道也是正常。金平狼狗已经和我真身打过照面。
    无常一的表情一刹那间让奚平明白,他不单知道梁宸的真实身份,恐怕还知道梁宸真身是个什么德行。
    紧接着,这位一先生仔细看了看魏诚响的形貌特征,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压低声音道:所以太岁现在是与我们同在吗?
    魏诚响面上四平八稳地颔首道:不错。
    心里问:他什么意思?
    奚平不慌不忙地说道:他以为太岁那糟老头子附在了你身上,你不用再半夜抠法阵了,准备享受邪神待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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