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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哽咽声从哪来的,却听到那哽咽声中掺了断断续续的祈求,大约是求保佑什么的
    那好像是个女孩的声音。
    声音不是从周围来的好像是从他眉心响起来的!
    奚平伸手按住眉心,闭上眼,将分散的心神集中在那里。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图景熏得黑乎乎的墙、简陋的窝棚夹出来的小巷、满地的垃圾和废铜烂铁、油污里兴盛蔓延的青苔
    怎么看怎么像金平南郊。
    奚平脚步一顿,全神贯注地往那模糊的画面里看,随着他心神凝聚,画面又清晰了不少。
    他看见了一个少女,正飞快地从九曲十八弯的窄巷里穿过。
    她说不好多大年纪,看着个头是不矮,但瘦得三根筋支个脑袋,脑袋上顶着一把乳臭未干的黄毛,一看就是个小丫头。她身上虽然寒酸,但衣裙针脚平整,除了不太合身以外,堪称体面了。
    少女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不管她怎么跑,木牌都纹丝不动地钉在画面中心。于是以木牌为参照,旁边人和景都晃动得厉害。
    奚平被晃得头晕,一睁眼,藏污纳垢的南郊不见了,他依然身在仙气飘渺的灵山中。
    前辈,奚平踟蹰片刻,用生硬但客气的语气试着开口问道,请问您看见了吗?
    太岁嗯了一声。
    奚平又问:她是谁?是真人吗?
    是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太岁轻声说道,转生木乃本座伴生之物,她在供奉吾名的转生木上滴了血,发誓要献出身心,本座这才被唤醒。
    奚平:
    三姑姥爷的,原来都是因为她!
    本来听见有人哭特别是小姑娘哭,他好歹是要问一声的。但听了魔头这话,奚平一点过问的想法也没有了。
    什么玩意,爱死不死,奚平不动声色地把一颗小石子踢开,心说,小小年纪脑子就坏成这样,药石罔效了,抓紧时间重新投个胎吧。
    可他的眼睛能开闭,能选择望灵山而不见尘世,耳朵却关不上,少女支离破碎的呓语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奚平从乾坤塔走回丘字院,走了一路,听她喋喋不休了一路,烦不胜烦,遂阴阳怪气道:前辈,请问您不打算降个什么神通帮帮人家吗?
    太岁反问道:你们每年初一国祭,天子亲临南圣庙祈祷,南圣可曾降过神通?
    不想帮您还一直听她说什么?
    爱莫能助,你忍一忍吧,太岁道,本座是被她的血唤醒的,只要她心里求神,本座不想听也得听。
    奚平就将这自封太岁星君的邪祟和什么都信的傻丫头一起,在心里大骂了一刻钟,骂到他都想不出词了,耳边杂音还没消停。
    奚平彻底没脾气了,心想这女的是要干什么,念经把他超度了吗?
    他被那杂音干扰得什么都干不下去,实在没办法,只好闭上眼,凝神眉心,看她到底有什么事。
    阿响编起了辫子,换了女装那是她唯一一条像样的衣裙,她娘弥留之际一针一线缝的,说要留给她嫁人时穿。
    可是阿响长了很久,也没长到能嫁人的年纪,撑不起来的裙子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她看起来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心里充满恐惧,似乎是为了壮胆,她将那块太岁神牌挂在胸前带了出来。阿响攥住了那木牌,在老鼠巷前徘徊着,发着抖,心里反复求神君保佑。
    然而保佑她什么呢?
    阿响说不出口。
    老鼠巷是几排参差不齐的窝棚挤出来的暗巷,阴暗潮湿。暗巷被危房的房檐、晾在竹竿上的床单遮得不见天日,老远一看就像个耗子洞,因此得名。苍老憔悴的女人们衣衫不整,每到傍晚,就拖着仿佛是累赘的躯体,三三两两地出洞揽客。客人则大多是那些码头厂房里干重活的劳工,看着跟女人们半斤八两,也没多出几分人样来。
    爷爷已经被抓走一天了,咸鱼伯说,城防那边要探出点话来,至少得二十两银子不保证人能出来。
    二十两啊!
    她和爷爷就算没白天没黑夜地干活,不吃不喝三年也赚不出来,这让她上哪弄去?
    木匠行收旧家具,当铺收细软,老鼠巷收女人。
    阿响身无长物,走投无路,她只能想到老鼠巷。
    一只手伸过来,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阿响吓了一跳,惊弓之鸟似的挣开,见来人是个中年男子,手指关节突出,有点畸形,瞎了一只眼,身上却穿了条颇为体面的长袍在南郊厂区,只有不用亲自干活的工头才会穿这样的长袍。
    妹妹眼生,他像估量什么东西似的,上下打量着阿响,那视线像粘腻的虫子,怎么卖?
    奚平方才就觉得怪怪的,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那姑娘在什么地方,一听她哆哆嗦嗦地报价格就皱起了眉:她求星君保佑顺利把自己卖出二十两?就为二十两?这也太贱了。
    二十两?就你?老鼠巷口的男人听完也吃了一惊,我的奶奶,你是广韵宫里的公主还是娘娘啊?
    阿响说不出话来,她手脚冰凉,脸却仿佛要烧起来。她有点想吐,裙摆下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你要是个雏儿,验了货,我给你一千;要不是,到时候得给我打个对折。男人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怎么样,行就跟了我走。
    阿响本能地挥开他的手。
    整个南郊就没有值一两银子的娘们儿,大哥可怜你年纪小才肯出这个价。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还二十两,菱阳河边的花魁都要不到这个价,你也配?那男人骂骂咧咧的,说着要来拉阿响,就这么定了,走吧。
    这时,窄巷里忽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哟,今儿可算长了见识,什么地方飞来的小野鸡,毛还没长齐,也敢跑到老娘眼皮底下扒食。
    中年男子飞快地缩回手,脸上堆起笑容:春英姐姐。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老鼠巷里缓缓踱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然而晦暗的夜色与浓妆遮住了她脸上的浮肿和皱纹,只露出个朦朦胧胧的影,看起来竟也勉强说得上有几分风姿。
    女人啐出两片瓜子皮,翻了个白眼:滚鸡巴蛋,哪个是你姐姐?
    男人嘴里叫着姐姐,涎着脸凑过去,被那女人一巴掌推开。紧接着,老鼠巷里又伸出一只指甲上涂了蔻丹的手,软绵绵地揪住男人的衣领,娇滴滴地喷出一串污言秽语,连打再骂地将他拖进了巷里。
    那名唤春英的女人这才冷笑一声,粘腻浑浊的目光落到了阿响身上。
    阿响好像被蛇钻进了衣服里,不由自主地将那太岁神牌捏得更紧,往后退了半步,臀腿却被一只枯瘦的手死命掐了一下。
    鸡屁股都不够炒盘菜。掐她的是另一个女人,法令纹垂到了嘴角,鼻子还有点歪,像个作祟的女鬼。
    女鬼见她呼痛,生生把鼻子笑到了腮帮子上,凑近了阿响:回去吃点奶,长胖点再来吧。
    阿响一把推开她:走开!啊!
    春英身边冒出来好几个女人,一把揪住阿响。瘦巴巴的少女哪抵得过成年人的力气,阿响很快被几个女人拉扯着头发拽到了老鼠巷里,她疼得大叫大骂。一股潮湿腥臊的气味扑面而来,暧昧的窄巷中,泛红的灯光像血一样,掠过她挂在胸前的木牌。
    她攥着那木牌,绝望地在心里呼唤:太岁星君!太岁星君!
    奚平按住额头,只觉此情此景不堪入目,想堵住她的嘴。
    阿响猛地被人推进一间小黑屋里,还没来得及适应骤然亮起来的灯光,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小贱人。
    女人的长指甲在她脸上划出了细碎的伤口,她耳畔嗡一声,脸颊肿了起来。阿响转头回击:老贱啊!
    不等她骂完,脸上就挨了好几个嘴巴子,有人用力拧她的皮肉,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灌进她耳目,比南郊的运河水还脏。
    春英越众而出,将她往门板上一搡,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下贱胚子,我要是你爷爷,能臊得一头磕死了。
    阿响脑子快炸了,也没细想她怎会知道自己有爷爷,脱口道:反正他也快死了!
    春英听完一愣,抬手挡住嘻嘻哈哈要往阿响身上泼凉水的女人,问道:怎么回事?
    阿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春英修成一条细线的眉高高吊起,不耐烦道:哭你娘的丧,你爷爷马上风了?
    阿响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发狂似的跳起来,挣开按住她的女人们,脸红得发了紫,一头撞了春英一个趔趄:你放屁!我爷爷是被城防狗官抓走的!他是冤枉的!你知道什么!不许你说我爷爷!
    春英后腰撞在桌子上,茶杯瓜子碗倒了一堆。其他女人忙上前扶,春英却似乎没在意,问道:给城防拿去了?他犯了什么事?
    歪鼻子的女人似乎消息灵通一些,将那些失地农民喊冤的事说了:城防这两天拿了不少人,说是有人雇他们聚众闹事。
    春英便问阿响:你爷爷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么?
    阿响听了这话,快要喷出天灵盖的火气突然凉了。
    是了,她魂灵出窍似的想,是因为我。
    春英见这小姑娘傻乎乎的,也靠不住,就转头问那歪鼻子的女人:抓了多少人?
    不知道,怕是得有几十上百人了。
    闹这么大?春英嘀咕了一句,城防城防那帮狗娘养的心黑得很,棺材板上都要揩点油。
    说完,她又问阿响:哪个问你要二十两银子的?
    阿响此时终于回过味来了:你你认识我爷爷?
    春英把有点外凸的眼睛一立,样子又刻薄了三分:再鸡巴废话,老娘打烂你的嘴。
    阿响:咸鱼伯。
    哈!春英尖着嗓子笑了一声,老瘪三赌输了钱,连亲娘老子都能从坟里挖出来给人操,信他的狗屁,你以前是不是烧坏过脑子?
    她说着,披上外袍,翻箱倒柜地摸出个小箱子,将里面碎银锭子、鸡零狗碎的首饰一把抓起来,往怀里一塞,趾高气扬地对阿响道:走!
    阿响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春英看着她的傻样,眼角一跳:对了,你多大来着?十几了?
    十五
    五字话音没落,阿响脸上又挨了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她嘴里尝出了血味。
    十五你就敢打扮成这副骚样子到这来,春英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等死吧!见了你爷爷,打不劈你!
    阿响呆愣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春英。
    她愿意死,愿意挨打挨巴掌,把她打成两半都行,只要能把她爷爷救出来。
    星君听见她的祈愿了,星君派人来救她了。
    奚平从让人喘不过气的风尘中回过神来,睁开眼,一时竟茫然不知今夕何夕,耳边只有那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自以为神仙已经保佑了她,于是不再祈告,哭声渐远了。
    潜修寺的夜色寂静得出奇,窗外传来稻童打更的声音,院门已经不知何时落了锁。
    前辈然后呢?你还能看她们吗?奚平一时忘了附在他身上的是个大魔头,急着问道,京郊闹出这动静,背后肯定是大案子,几块碎银子哪个城防敢放人?这肯定捞不出来啊!前辈你快跟她们说
    太岁淡淡地打断他:本座那日几乎在照庭下形神俱灭,除非有转生木,否则也只能看着。
    奚平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去翻他的行李。
    可是转生木十分少见,其木质纹不及楠、味不及樟、硬不及红木,又柴长得又慢,属于三等材。即便在民间,也大多只用来做些冥器神位之类不大吉利的东西,这上哪找去?
    奚平在半偶惊异的目光下,把自己随身带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倒是翻出了将离的生辰玉。
    前辈,将离也是这样吗?奚平捏着那块有裂纹的玉,问道,你能跟我说说将离吗?
    第22章 龙咬尾(十)
    太岁顿了顿,纠正道:陈氏。
    对了,她本名不叫将离,将离是醉流华给女孩子插的花签,用来将她们摆在金盘里兜售的。
    她是你的弟子吗?
    太岁沉默了片刻:不是,要是我,我不会教她。
    为什么?
    你们玄隐的仙尊不是讲过了么?人开了灵窍,周身经脉就会与天地相接。陈氏天生柔弱,少时进了那种地方,又不知吃过多少毁人的药,后天也没长好,经脉早就糟了。开灵窍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到她这要命,还不如当个多灾多病的凡人。
    奚平愣了愣:那她是怎么开的灵窍?
    她没有开灵窍,只是用石锥楔骨之法强行装了一套假灵骨。
    什么法?
    灵石磨成百二十枚石针,依次卡入骨窍后,灵针就能串联起全身,相当于在凡人体内生造出一副可供灵气穿梭的灵骨。普通修士开窍成半仙后,灵气经灵窍进入经脉循环,须得苦修上百年,方能将凡骨浸成灵骨。而用灵石锥楔了骨的,灵气不过经脉,功成,即有一副完完整整的假灵骨,只要能熬过去,眨眼便有百年的半仙修为。太岁顿了顿,又道,只不过等灵石针中灵气耗尽,人就瘫了,活不过两三年罢了。
    奚平的关节里也跟着泛起了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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