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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桌上的菜每一道都精细,哪怕只是煨一根萝卜,也煨出了海参的气势。可每个人都没真的吃舒心了。
    许尧臣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就餐环境,仿佛来吃饭并不是为这一口吃食,而是为了商户花重金砸出来的氛围,为了主家的一张脸面。
    八点多,他们这别扭的年夜饭结束了。
    程艾临别时拍拍她儿子的肩,让他注意保暖和饮食,总算让人依稀瞧出几分当妈的样子。
    许尧臣扛着季莎给他的画,独自往停车场走。
    画被牛皮纸包着,看不见里面的内容。季莎给他时打趣,说虽不是特地画给他的,但总觉得应景,里面有他,也有他的那一位。
    坐上车,他一秒都不想多呆,马不停蹄地跑了。
    到路口等红灯时,才看见静音的手机上有厉扬发来的消息和一个未接电话。
    厉扬发给他几张照片,是饺子和卤猪蹄、酱牛肉,还有炒的热菜和凉拌三丝、拍黄瓜。许尧臣在车里坐着,周围的路空空荡荡,看着屏幕上的饭菜,一时后悔起来该和他一起回去的。
    有什么大不了的,儿时玩伴去蹭顿饭合情合理,再者,厉扬的父母当年也挺稀罕他的。
    许尧臣给他回:你真烦,知道我吃不上还来馋我。
    不一会儿,厉扬电话打过来,问他跑哪去了。
    季莎打电话来叫我和程艾吃顿年夜饭,许尧臣自己也没察觉的,声音里裹着委屈,特别没意思,在西郊这边吃的,不好吃。
    过两天我就回去了,给你带好吃的。厉扬说,我爸妈问,怎么不领你回家过年,让你一个人在外地流浪。
    许尧臣心里蓦地空了一下子,叔叔阿姨知道了?
    厉扬很是无奈,我疯了一样找你十几年,他们能不知道么?年年都要问。
    那也不怪我。许尧臣嘟囔一句。
    是,不怪你。厉扬在那边应了他爸妈一声,不知道是喊他去忙什么,你回去之后在卧室的五斗橱里找一找,给你留了新年礼物。
    许尧臣装着不在意地问:银行卡吗?
    想得美,看完了自己品,厉扬道,开车注意安全,到家了说一声。
    知道了,许尧臣怪嫌弃他的样子,怎么才三十岁就像个老头一样啰嗦了。
    挂断老头的电话,他一路绿灯地往澜庭开,停好车,他把季莎的画扛上楼,没雇上看就先往主卧跑。
    五斗橱里,他除了找到被自己抛下的两条狗外,还有一部旧手机。
    机身上伤痕累累,屏幕却是崭新的。
    他开了机,屏保上就几个字:打开相册看看。
    许尧臣看着白底黑字的那一张图,心说不是狗皇帝了,现在是土皇帝。
    点开相册,除了常规的几个外,还有个叫有一只小混蛋的分类,再点开,许尧臣愣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么多生动的模样。
    第75章
    许尧臣坐在地板上,一张张地翻照片。
    相册里照片数量并不算多,一共一百一十二张。
    从前一年三四月份开始,有他裹个薄被只搭着肚皮在床上睡相堪忧的,也有衣帽间被他祸祸成垃圾堆的。
    几张直播间的截图,截得非常丑,要么鼻孔朝天,要么闭眼咧嘴。
    黑黢黢的房间,一盏黄豆似的小灯,他缩在枕头和棉被间,是和顾玉琢双双倒在马桶上那次。
    慈善晚宴,他几乎就是个虚影,在一颗颗后脑勺里,露了半张脸。
    片场外,镜头越过人群捕捉到他,提剑的样子,竟有几分落拓侠客的意味。
    热闹的小吃街,没有特定的人,只有一层层的灯火和摩肩接踵的游客。
    翻着翻着,许尧臣就翻不动了。
    屏幕让泪珠弄花了,也是一张哭脸,并不比他本人体面。
    机场、成锦一中、粥一样的奶茶老街区、馄饨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厉扬沿着他的脚步去重新丈量了他们错过的时光。
    许尧臣意识到自己是愚蠢的。
    他总认为方程珠玉在前,他如今只是一个残次品,而厉扬全因为他是他才不能舍弃。他把自己的割舍当骨子里的傲,不肯屈就一份并不纯粹的感情。焉知那傲的后面不是懦弱、胆怯,甚至卑劣。
    哪怕厉扬暗示过、剖白过,用行动表明过,他也不敢去假设,厉扬要的只是他,他这个活生生的人。
    许尧臣嗓子眼堵着,生疼,眼泪往外冒,很不爷们,可控制不住,它就是要奔出来。
    厉扬的视频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接通,他面前亮出了一双兔子眼,湿漉漉、惨兮兮。
    狗皇帝乐不可支,逗他:怎么,大年三十掉金豆子来年能发大财?
    许尧臣抹一把眼窝里的水,将那旧手机举起来,这什么?
    手机呗,我在缅甸被炸飞,连累它摔坏了。厉扬道,索吞说,他下来捞我时候发现我手里死攥着这手机,还以为里面藏了什么惊天秘密。
    这话一出,许尧臣眼泪又刷一下涌出来了。他觉得丢人,把手机扔地上,对着天花板,你才不是被炸飞,你是英雄救美没成,掉下去变了狗熊。
    哎呦,瞧你这小气鬼。厉扬也没哄,就问,要是你,你不救?
    他一下把话题扯偏,气得许尧臣干脆把视频挂了,连天花板也不给看。
    厉扬又拨过来,许尧臣不接,拍拍屁股起来准备去厨房,走到一半,却想起旧手机还在手里握着。于是跑到亮光下,翻来覆去地看那机身上的累累痕迹。
    有深有浅的痕迹缠在金属外壳上,拦腰甚至凹进去了一小块。
    许尧臣后怕起来
    也许只是差一点,差那么一点,他就失去厉扬了。
    思念突然疯长,顺着骨血,攀住了每一寸呼吸。可他又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破土而出的情感,像是早已习惯的某种节奏突然走岔了,飚出来不和谐的音符,却又诡异地美妙。
    视频通话请求断了,许尧臣看一眼陷入安静的手机,对他道:你怎么这么没坚持,断了就不打了?
    发完,他揣着手机跑厨房去扒拉下午买回来的外卖和零食,打算热热。
    手机又叮咚叮咚响起来。
    接通了,首先出现的不是厉扬的脸,而是一只红包。
    许尧臣手里端着豆角玉米烧排骨,脸凑得很近,镜头的畸变让他看上去像是某种小动物。
    干什么你,跟我炫耀压岁钱?幼稚。
    不是我的,爸妈给你的。厉扬从红包后露出小半张脸,我也有一个,没你的厚。
    许尧臣手足无措起来,端着排骨原地转了小半圈,那、那我给叔叔阿姨拜个年吧。
    他们看春晚呐,你个小财迷。厉扬说,有红包才想起来拜年不用了,下次当面跟他们说。要热菜吗?那你把我放中岛上,我看着点儿,免得你把厨房给我点了。
    许尧臣于是把手机竖起来往后推推,靠在阿姨装豆子的玻璃罐上,让自己在屏幕里没了脑袋,只剩脖子以下走来走去。
    厉扬在那边似乎也忙着什么,时不时看他一眼,提醒他火小一些,水别加那么多,用烤箱别把自己烫了。
    无惊无险,厨房里热乎起来,折腾半个多小时,许尧臣在茶几上码了七八盘菜,有他爱吃的也有厉扬爱吃的。
    手机立在杯盘另一侧,怎么看怎么像搞吃播。
    他打开电视看春晚,恰好看到李跃在唱歌,跟他站一起的另外三个,都是风头正劲的当红流量。
    许尧臣啃着虎皮鸡爪,对厉扬道:看到李跃了吗?
    唱的一般,厉扬在那边只露了个额头和脑瓜顶,在电脑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声音还行。
    刚我手机疯狂震动,应该是顾玉琢在激情辱骂他。许尧臣呸地吐出块骨头,你忙什么呢?
    缅甸茶山转让的收尾活儿,乔朗做了一部分,剩下的我没让他干,大过年的,老关虽说没人性,但我和白春楼总不能让人外援再加班加点。
    许尧臣喝了口可乐,哦,外援啊
    厉扬终于抬头,又想说什么?
    没啥,鸡爪卤的不错,等你回来带你去吃。他的小混蛋见好就收,岔开了话题,你忙吧,我要专心吃了。
    许尧臣吃的高兴,一个人盘腿坐茶几前,左右开弓,扫荡他正经的年夜饭,直吃到打饱嗝,才停下来给二百五回了个微信。
    顾玉琢确实连骂李跃七八条,末了,在后面发了张截图,说某女演员漂亮,盘靓条顺,却不够火,简直沧海遗珠。
    这条之后顾玉琢就熄火了,没了动静。
    许尧臣疑心他是让陆影帝叼走,人道毁灭了。
    十一年了,许尧臣没守过岁。每一个大年三十对他来说都与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有几年甚至是在剧组过的。他们一群人聚在一块儿,吃顿饺子喝几口酒,转天继续开工。有人抱怨也有人麻木,可这就是生活,他们首先得活下去。
    过十二点时候,许尧臣给厉扬发了一只小老虎,说:嗷!
    虎年了,他希望厉扬事业龙腾虎跃,生活平平安安。
    转头又给顾玉琢发了红包,让他新一年多买点核桃,补补脑。
    顾玉琢五分钟后给他转回来一个,比他的多一块钱,什么也没说,配了个文姬女士表情包。
    旧一年就这样跨了过去,到了大年初三,原本以为能碰上头的许尧臣和厉扬却没碰上。
    厉扬回程的航班延误,许尧臣改签了一班也没能赶上他那让大雪绊住翅膀的飞机。
    的确是不凑巧,许尧臣要提前去摄制组安排的村子,厉扬要抓紧去一趟缅甸,把烫手山芋甩出去。
    于是两个大忙人就没见着面,只能靠视频看一看对方的脸。
    综艺拍摄地在中部农村,不算偏远贫困的地区,交通也算便利,硬件上并没给嘉宾们设置多少障碍。
    他们这综艺叫《开张了!菜市场》,大致规则就是让嘉宾在村里住三天两夜,干干农活,出去卖卖菜。节目对蔬菜销售额有规定,不达标就要认罚,惩罚项目是挖多少菜就得种回去多少,不能敷衍。销售上,不许他们仗着自己是公众人物去作弊,卖贵价菜,菜价只能和市场当日持平,甚至要求要稍低于市场价。
    平时生活在城市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艺人们干起活来自然笑料百出,出去卖菜也是个技术活,综艺感强的艺人一个人就能整出喜剧来,短短几期节目播出后,它便一跃成为了当红下饭综艺。
    许尧臣和顾玉琢是在市里的酒店碰头的。
    这二百五穿了个军绿色的棉袄,说要融入到干农活的环境里,连裤子都专门挑了一条耐磨的,不知道的以为他要匍匐前进。
    入住酒店之后,摄制组要拍出发前物料,为了综艺效果,安排艺人们两人一间,房间内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录影。
    他们这一期是四个小伙,两位姑娘,正好凑了三间房。
    孙安良来的晚,许尧臣和顾玉琢早闷房间去了,干脆就没见着。
    和孙安良同住一间的是位小朋友,叫胡劭,刚满十八,结束高考半年,在电影学院读书。另两位姑娘是一个是胡劭师姐,叫谭安安,一个是老熟人,杜樟。
    杜樟来得早,跟许尧臣一碰面就笑得颇有深意,让许尧臣浑身发毛。这位女士跑回了房间又跑回来,塞给许尧臣一个包裹严实的大塑料袋,神神秘秘地说,别看它相貌朴实,这可是来自远方的爱。
    打开来,里面有麻花有牛肉有猪蹄,还有五香花生和酥饼,在最下面包了两罐小咸菜,看外形,是自家腌的。
    在许尧臣和顾玉琢开始大快朵颐时,他收到厉扬的消息,说已经到仰光,问杜樟有没把零嘴给他捎过去。
    许尧臣给他拍了张照,说你可真厉害,让女明星当闪送。
    厉扬就给他截图转账记录,表示女明星是个黑心肝的,一点不吃亏,等节目里干活时候,把脏的累的都让她干。
    杜樟在房间里接连打喷嚏,以为是着了风,却没料是她表哥背后念叨,教他的小可爱如何压榨表妹。
    第76章
    嘉宾们入住酒店之后就被收缴了钱包,顾玉琢在鞋里藏的一百人民币在脱鞋时候不慎带出来,立马被摄影机抓着了罪证,还没下地抡锄头就先扣了他十个红薯。
    每位嘉宾肩上都扛着任务,以免有人偷懒耍滑,不老实干活。
    前几期播出之后,粉丝们说艺人上节目如同参加军训,重塑人生,实在是大实话。
    节目组安排嘉宾在酒店用餐,为了节省时间,没有跟拍,就单纯吃饭。晚饭吃得早,到夜里十点多,许尧臣和顾玉琢俩人齐齐饿了,便把剩下的零嘴拆开,在房间里吃独食。
    有固定摄影机拍着,两人也不能造次,只得把吃食在地板上铺开,下面隔着塑料袋,一人拿个垫子,老实地席地而坐。
    麻花、牛肉、猪蹄一口下去,对许尧臣来说都是熟悉的味道,在脑海里埋藏了许多年,如今一尝,回忆汹涌,让他愣愣地出了神。
    干什么你,好吃得傻了?二百五举着猪蹄那根三角指头戳许尧臣的手,问你话呢。
    许尧臣啊一声,说啥了?
    采访你,问你是挖红薯是摘辣椒。顾玉琢道,我挖红薯,你呢?
    你都去挖了,我能摘辣椒么。许尧臣看傻子一样看他,两人一组,不让拆伙。
    顾玉琢把罪恶的手伸向五香花生,挖辣椒组后面要炒辣椒酱,其实不合适我们。
    许尧臣说:不安全。
    有摄影机,想说的都不能说,只能东拉西扯搞废话文学,后来聊到沐浴液上,顾玉琢说沐浴液要非常讲究,不然一个澡都洗不好,这让许尧臣十分震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事儿逼。
    那种搓完了滑滑的不行,你总觉得没冲干净,他说,冲完了特别干的也不行,天一冷就让你像酥饼一样,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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