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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不,许尧臣抬起脸,我回澜庭。
    陈妙妙诧异地打量他,有种错觉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好像突然蒙了层陌生的影子。
    于是话到嘴边他又吞了回去,终究是没反对。
    回去路上,陈妙妙没逼问许尧臣,但给他下了个最后通牒,让他在录节目前把事情跟他交代清楚坦诚相待是双方合作的前提,尤其他们这种紧密连接的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尧臣明白,少有地、像个人地答应了。下车前,陈妙妙压着车门给了他一句话:崽,甭管啥事,千万别让爱你的人寒了心。
    他从后座上提过来两个保温包,塞到他好大儿怀里,让阿姨炖的鸽子汤,你跟老板一人一桶。啧,死孩子,绷着脸干啥?跟你交个底,这汤凉透前,你就能见着他。去吧,回去洗个澡,睡一觉。
    澜庭还是那个澜庭,和许尧臣第一次来没什么不一样。
    他进门之后放下鸽子汤,脱了鞋,光着脚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前坐下了。
    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纤维扎扎地挠着脚心
    再相遇,厉扬把他带回来,当时喝了点酒,粗暴地将他遮蔽羞耻的衣衫扒干净,打量着问他:是不是真想好了。
    那时,他就歪躺在这块地毯上,从后背到臀,都扎得痒。
    十五岁以后,他感受过很多的疼,身体被外力侵入时却是另一种生理性的泪水要往下滚,掐着他脖子的男人却冷漠地看着,说别用这张脸掉眼泪,很扫兴。
    人心被凉透的水浇灌,不是什么舒服滋味。许尧臣当时在疾风骤雨的疼痛中缓缓地想:事过境迁,他不是方程了,所以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配得到。
    在挺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都不融洽,和谐只存在于床笫间。破开、侵入、抽离,许尧臣和厉扬不断地做爱,在一次次肉体的沉沦后,他越来越清醒起初重逢时那些幽微的、不便于口舌上声明的情绪,逐渐被磨得淡了。
    他开始明白,厉扬要的是当年一清二白的小少爷,不是在随波沉浮的肮脏戏子。
    方程死在十五岁的盛夏,什么都没了。
    许尧臣一个人在澜庭偌大的房间里踱步,一寸寸走过去,又一寸寸走回来。
    两年了,原来这里生活的痕迹这么浅。
    书房里的陈设和他搬进来时候没有两样,那张宽大的写字台,他有印象,偶尔的几次,硌得他小腹上青一块紫一块。
    欲望的侵袭总是那么直白,一年前的厉扬,压根不迂回,要就是要,不同意也得配合,这是他的义务。
    骨子里残存的那点傲被敲碎了,渣都不剩。
    后来,许尧臣干脆坦然了,面对自己偶尔蹿起的欲望,在对方没兴致时,觍着脸撩拨,用卑劣的求欢姿态去取悦他。
    确实,人不要脸之后,就能立于不不败之地。
    晃荡到厨房,瓷砖贴着脚底板,下面地暖热着,一点也不凉想自虐都找不着合适姿势。
    许尧臣拉开冰箱,让烂水果味儿扑了一脸。
    厉扬睡了他之后表态过,钱、资源,随便挑。说到底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睡舒服了,得想着给小情儿点好处费。
    许尧臣往卧室走,这两年的喜怒哀乐,大多都在这间二三十平的地方。
    厉扬要给钱,干脆利索,许尧臣却不想要。他向对方坦言,要的就是一个清净,别让苍蝇们来烦他。
    老实讲,这事儿比钱肉交易可麻烦,但厉扬应了,或许因为他的脸尤其像方程。
    衣帽间里大多数都是许尧臣的鸡零狗碎,厉扬那一堆没什么新意的西装衬衫,是这半年多才搬进来的。两人谁都不爱收拾,阿姨来了帮着整,也就分不出谁是谁了,都挂在一块儿,没那么泾渭分明。
    许尧臣站换衣凳上够行李箱,一连够下来五个,四大一小,排成一列。
    收拾行李是个体力活,同时还需要生活经验和智慧。所幸许尧臣在这方面是个熟手,三下五除二,把他自己的东西已经挑拣出来,按季节分别卷了卷,往箱子里码。
    他以前进组,很少跟厉扬有交代,说走就走。偶尔厉扬从南方回来,见他没在,一个电话打过去,只要他能请着假,就得打飞的往回跑。
    狗皇帝,真不是个东西。
    许尧臣用力把顾玉琢送的一个玩具塞进箱子里这东西通体翠绿,头顶一撮黄毛,黑豆眼,粉红香肠嘴,穿一花短袖,掐一下就能唱歌,可怕得好似一个噩梦。
    收拾完衣帽间,他又向浴室挺进,逡巡一圈,发现除了几条浴巾,也没什么能捎走的。
    他装上自己的电动牙刷,临走,还戳了一下厉扬那根。手欠完,又盯着人家相了会儿面,然后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帮他把刷头换了。
    凌晨四点半,许尧臣从厨房装好他的勺子,塞双肩包里,又拖上四个箱子两个大号垃圾袋,往后回望了眼,瞥见他买的烟灰缸。
    琢磨片刻,过去把这华而不实的家伙往垃圾袋里一塞,拽着走了。
    门合上,房间里又是一片死水般的静。
    一个人在其中消磨的两年光阴,在短短的两小时后,竟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许尧臣到酒店开了间房,进门之后把自己摔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不由地把近来的事都串了串。
    也许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但厉扬的确是从某一刻开始对他不一样了看来他早就怀疑了。
    够沉得住气的,什么都没露。
    合着一个演戏一个装蒜,你骗我,我蒙你,双双向着影帝宝座冲锋。
    可不,如果不是方程,那哪能捞得着久违的温情?
    许尧臣嗤笑一声,怎么看不透呢,方程早就没了。
    他躺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窗外天空泛起灰,才拿出手机拨了个从陈妙妙要来的陌生号码。
    听筒里响了七八声,对方接起来,许尧臣蓦地坐直了。
    喂?
    他看着镜中疲态尽显的脸,嗓音略紧:您好,关董,我是许尧臣。
    第55章
    关正诚并没许尧臣想象中难接触,他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温和。
    许尧臣问厉扬的情况,关正诚简单答了他,说这种情况拘留是跑不了的,剩下要看对方具体的伤情和是否能出具谅解书。末了,关正诚劝慰道,厉扬不是个没谱的人,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没大事。
    挂断电话,许尧臣又愣了会儿,才起来去洗澡换衣服。
    对他来说,这二十四小时过得像坐着云霄飞车四处闲逛。
    洗着热水澡,眼皮不由自主地打架,可脑子却没闲下来,毫无逻辑的思绪绕着地球飞了八十圈,直到一个澡洗完。
    他湿着头发出来,往枕头上垫块毛巾,直接卷着被子躺进去了。
    眼睛干得要命,眨一下就要流泪。他闭上眼,转转眼珠,又酸又涩。
    睡不着也得睡相较之下,现在的局面可比当年不知道好多少倍,有什么可失眠的。
    人活着能矫情,但不能真矫情。
    这道理许尧臣早年就悟出来了。人么,难免有钻牛角尖的时候,可不能总在那一个念头上打转,日子久了,沉溺在里面,甭管做什么都显得没滋味。
    他睡了一觉,睡得不实,门外稍一点动静,就把他惊醒了。
    许尧臣缓了口气,捋了捋额头,手指梳进头发里,发现一头乱毛仍旧潮湿,他侧脸看一眼时间距他闭眼刚过去不到一小时。
    再想睡,是真睡不着了。
    手机这时候震起来,在枕头边上嗡嗡响,是陈妙妙。
    儿啊姓陈的中气十足,爹到楼下了,来接我!鸡鸭鱼肉全齐了,爹给你补营养。
    许尧臣无精打采地在被窝里摊平,说:酒店里不让架电磁炉。
    那边沉默片刻,声音突然就拔了高,你哪儿?
    酒店。许尧臣掐着疼起来的太阳穴,觉得陈妙妙每一个高音都在刺他的神经,中和路,四季,3508。
    陈妙妙深吸一口气,隔着信号喷出来:艹,你个不省心的狗东西!
    许尧臣没等他喷完,把电话挂了。
    他现在是个随时能抬腿走的自由人,只要陈妙妙厚道点不拿违约金说事,开个澡堂子过后半生那分分钟就能办到。
    他的澡堂子要脱离金碧辉煌的低级趣味,让传统中式的敞亮扫掉东洋小格局,引领澡堂业攀上一个新高峰。
    半小时后,许尧臣脑袋里的澡堂子已经发展成了全国连锁。恰好门铃响起,陈妙妙到了,澡堂子暂且搁置。
    陈妙妙进门往里走,让那一排行李给惊着了,回头看他要死不活的好大儿,干啥,日子不过了?
    许尧臣靠在两面墙的犄角上,抱臂看着他,让刘铮帮我找个房,离机场近点的。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陈妙妙眉一锁,问:几个意思?
    我跟厉扬不能一辈子这么混下去,总有一天要掰。许尧臣自顾自地说,既然债还清了,那我
    儿,别怪爹无情。经过这阵子折腾,你爹我也想通了,你啊,就得在我身边就得混这圈子,不然你能饿死。陈妙妙放下手里水果盒,平静地向许尧臣扔了个雷,咱合同可签了二十年,你前脚敢跑,爹后脚就起诉你。
    许尧臣盯着臭不要脸的奸商,认真的?
    奸商一笑,比真金都真。
    逆子遂口出恶言,你妈的!
    陈妙妙让许尧臣吃水果,他坐一边看着,目光灼灼。水果酸甜可口,许尧臣味同嚼蜡,往嘴里填了一半,吃不动了,向后靠在椅背上,看陈妙妙,想问就问,盯得我浑身奓毛。
    你有秘密,崽。在馄饨摊挖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秘密。姓陈的正襟危坐,来吧,给爹开开眼,我准备好了。
    许尧臣想了想,还是那套话术,知道程艾吗?
    陈妙妙说:废话,我一80后能不知道她么。
    许尧臣觑着他的脸,笑了,她是我妈,亲的。
    看戏过程是很美妙的,欣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如同看一场精彩的变脸表演许尧臣在顾玉琢身上试验过,又在陈妙妙这儿重复了一遍。
    日啊,陈妙妙撸了把头发,她要是你妈哦,不是骂你。程艾,程老师,她勾勾手指就能提携你,用得着你趴地上摸爬滚打这些年?
    妈和妈是不一样的,程老师比较特殊。许尧臣一双眼熬得通红,这时候看上去不光是惨,还透着点对生死都看透的厌,这让陈妙妙心里打了个突。可该问的还是得问,许尧臣的事,他总不能等哪天东窗事发了,从媒体口中知道。
    日头高高地悬起,毫不吝啬地把光和热铺进宽大的落地玻璃内,刺得人眼睛干疼。
    一段往事,讲多了就真成了故事,从亲历者变成旁观者,平铺直叙地讲述,说的仿佛是一个外人无关痛痒的琐事。
    二十六年的光阴缩进二十多分钟的言谈里,陈妙妙听完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不能说许尧臣可怜,因为这世上可怜人忒多,比惨是比不到底的。可网络上看来的、那些千里之外的惨,与坐在他面前、活生生的孤独者相较,震惊和心痛都愈发真实,直击肺腑。
    许尧臣省略了街溜子和小少爷的故事,那是叫人熨帖的过去,也是被时间酿成的一根刺,扎在心窝上,碰一下疼一下,装着不存在,反倒轻松。
    你在公检法有熟人吗?许尧臣抽了张纸递给陈妙妙抹眼泪,帮我打听打听厉扬要怎么判。
    判判谁?厉扬?他用力擤鼻涕,擤完一摆手,判不了,没到那程度。你表叔够戗,恐怕得进去。
    许尧臣木着一张脸,半点情绪都没,那就问拘几天。
    成成成,祖宗!陈妙妙揩掉脸上的鳄鱼泪,我给你操心这事儿,你给我老实点,该录节目录,该进组进,敢出幺蛾子我捏死你。他伸腿踹过去,听见没?
    许尧臣撩起眼皮看他,死不了。
    陈妙妙叉着腰在屋里转了两圈,头发耙得跟个鸡窝一样,转完,警告许尧臣,把他和程艾的关系捂紧了,万一曝光,麻烦可不小。
    也是到了这会儿,陈妙妙才意识到自己前面放了句蠢屁
    程艾是方程的妈,跟许尧臣这仨字压根不能有关系。否则一颗石掀起千层浪,在娱乐圈这地方,他的过去一旦被挖出来,他就能被唾沫星子淹得翻不起身。
    陈妙妙这天走了之后,一连五六天,许尧臣都没法进入正常睡眠。他睡一小时就要醒一会儿,醒个四五次,天就亮了。
    熬到再一个周二,到了要录节目时候,许尧臣才好似找回一丝活气,带着刘铮去了华星影视基地。
    化妆师小潘刚从外地回来,从高铁站直接到影视基地跟他们汇合,甫一见许尧臣,把姑娘吓了一跳,忙问他是不是接了什么瘦成鬼的角色,咋这么敬业,一礼拜能掉十斤肉。
    常与美丑打交道的人确实眼毒,目测没差,许尧臣是瘦了十一斤。
    说到这个,刘铮都快愁死了,天天炖补汤往酒店送也无济于事,后来跟陈妙妙嘀咕,要不去医院开点艾司唑仑片,把许尧臣放倒得了。
    人不睡觉哪行,就是个神也熬不住。
    是,哥下一个角色演灯神,导演要求体重不能过一百三。许尧臣白着一张冲小潘笑,把小潘笑得胆战心惊,赶忙让他坐,说你别低血糖了,看着怪吓人的。
    许尧臣就不吭声了,由着小潘在他脸上作法,补出积极向上的血色来。
    节目还是那个流程,烹饪在前,一群人闲聊天押后录制。
    许尧臣这次运气还行,在四道菜里抽中了清蒸鳜鱼,比隔壁小伙子强点,他抽着了拔丝四宝,险些当场跪下。
    清蒸鱼不难,对厨艺过关的人来讲,简单的像个一,难点可能就是洗鱼,洗不好能划着手。所幸,节目组现在也攒出了经验,在保证笑料足够的情况下,会争取让这些厨房蠢人少受伤,免得粉丝来手撕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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