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χyǔzんǎΙщǔ五.čōм 18轻若浮云柔似水

    车子离工厂越来越近,高悬在工厂上方的如乌云的黑烟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又比夜色更深。
    周俊把车停靠在工厂的大门前,门口还有一辆黄色的老旧的大卡车。
    叁人下车,一打开车门,浓重得呛鼻的柴油味扑面而来,戴着口罩也无法阻隔一丝一毫,仿佛空气原本就是这股味道。
    笪璐琳用手扇风,以驱散一点气味。
    他们走进工厂,厂内到处堆积着杂七杂八、支离破碎的废旧塑料,蓝色的圆柱体的废塑料炼油设备正在加热废塑料,黑黄色的色泽浑浊的塑料油从提炼设备的管子里流出来,一部分工人在挑拣塑料,一部分工人在操作机器。
    废气处理设施应该是刚启动的。
    周俊问其中一个工人:“你们老板呢?”
    后方响起一把浑厚的嗓音:“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众人回头,一个体态匀称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周俊出示执法证:“我们是告柏市生态环境局香念分局执法处的执法人员,您是隋敬朝先生吗?”
    隋敬朝伸出右手:“正是鄙人。”ⅹfаdīаи.Ⓒοℳ(xfadian.com)
    “握手免了。”周俊环顾整个工厂内部,“你这又升级了哈,都开始炼油了,申报了吗?获批准了吗?”
    隋敬朝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们的排放是达到标准的。”
    周俊问:“废水对外排口在哪?”
    “请。”隋敬朝一直没收回伸出的手,顺势转了个方向指路。
    隋敬朝把他们带到工厂后门,排污口是巴歇尔槽的类型,散发着难言的怪味,和柴油味混在一块,实在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反正让笪璐琳闻了想吐。
    周俊和陈敏洁对污水进行采样,笪璐琳举高手电筒给他们打光,然后他们又逐一对液位、管路、分析仪器、消解器、废水处理设施运维台账等等进行核查、拍照。
    查完废水排放情况又查废气排放情况,一系列检查下来,百孔千疮,全是漏洞。
    周俊和陈敏洁分别向隋敬朝大致地说了存在的问题,指出他的柴油提炼违背了哪些法律条例,命令其立即停止生产,并且将会对他进行罚款。
    “别啊,叁位好同志。”隋敬朝将保持了很久的笑容转换为委屈巴巴的表情,“我这小厂子污染很小的,我很快就整改好,你们再宽容我一点时间。”
    周俊面不改色地说:“几个月前就已经有同事过来提醒过你,没想到你这事业反而越做越大了。”
    “别罚款。”隋敬朝几乎是哀求的语气,“我明天就开始整改,不不不,现在就开始整改!”
    陈敏洁说:“你的情况挺恶劣的,肯定要罚款,估计十万起步。”
    听到金额,隋敬朝猛地瞪大眼:“十万?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这一年都赚不了几万块,掏不出十万给你们。”
    隋敬朝身后的几个工人接连唉声叹气。
    “他妈的,你们天天查这个罚那个不就是为了钱吗?”不知是谁突然愤愤不平地喊出这句话。
    有了领头羊,其他人纷纷开口埋怨了。
    “我们讨生活不容易啊。”
    “工资本来就低,下个月该不会要拖欠工资了吧。”
    “专门欺负我们这些小工厂……”
    听口音应该都不是告柏本地人。
    隋敬朝趁势拍着胸脯大发感慨:“你们有没有为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着想过?我以及我这些工人上有老下有小,每天累死累活就为了能赚点钱养活家人,你们难道要逼我们走上绝路吗?”
    怎么会扯到这么严重的地步?笪璐琳听得头都大一倍,感觉更窒息了。
    她看向周俊和陈敏洁,他们俩也面露难色。
    再环视四周,他们叁个已经被工人们包围住了……
    周俊厉声道:“你们要生活,这一片区域的居民也要生活,乱排乱放会致使这附近甚至更大范围的区域的空气、土地、庄稼、水源都遭受到严重的污染,难道你们要以害己害人祸害地球的方式赚钱吗?我们不是不让你们赚钱,罚款是为了警醒你们以合规合法的方式经营。”
    陈敏洁接着说:“可持续发展懂不懂?生态环境都毁坏掉了,子子孙孙还怎么生存下去?”
    隋敬朝不耐烦了,呲着牙指着叁人吼道:“我他妈现在负债累累,就要活不下去了,顾得上子子孙孙?!”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啊!”
    局面越来越不受控,这一大群人像黑社会里的头儿和马仔,似乎随时会上前围殴他们仨。
    笪璐琳尝试降低大家的火气,硬着头皮打感情牌:“大家先别着急,我们仨不过是上头派来的虾兵蟹将,和你们一样为了生存而工作,有很多不如意,有很多不得已,有很多委屈,有很多个瞬间想要放弃……”
    她说着说着自己难过了起来,有些哽咽。
    然而,现场的人无动于衷。
    “听她讲什么屁话!”
    “老板,他们敢罚款我们就去告他们!”
    不通风的场地温度渐高,不知不觉后背渗出了汗。
    检查过那么多家企业,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周俊和陈敏洁都有些招架不住,也不愿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便决定直接离开。
    隋敬朝张开双臂拦住:“你们怎么上报?”
    周俊叹了叹气,搞不懂这群人刁难他们叁个小喽啰做什么,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和权力去改变和扭转既定的事实,但为了能安全离开,只好说:“我们会站在你们的角度为你们着想的。”
    又讨好般说了一番话,隋敬朝和工人们终于肯放他们走。
    叁人有点像落荒而逃。
    笪璐琳走到厂房门口时,鞋跟被渔网绊住,她来不及收脚,“砰”,整个人狠狠地扑倒在地面上。
    周俊和陈敏洁连忙弯腰扶笪璐琳,笪璐琳吃痛地站起来,笑着说没事,但在看到手提包的表皮时,心碎了。
    像刀疤一样深刻的划痕……
    周悠儿送的生日礼物,价值叁千块,今天第一次背。
    看到笪璐琳欲哭未哭的神情,陈敏洁以为她摔得很疼,便格外小心地搀扶她。
    已经将近十点半了,周俊先送两位女生回家。
    笪璐琳给的地址是告柏大学,当初她的目标就是这所大学,可惜没考上,但她知道学校对面的一家蛋糕店特别好吃,24小时不打烊,今天她特地给自己订了一个生日蛋糕。
    晚饭都还没吃呢,幸好还有蛋糕给予她慰藉。
    由于太晚了,笪璐琳给张西扬发消息说不庆祝了,但张西扬仍说要来找她,她说自己很累想早点休息,他没再回复。
    家人群的未读消息数量显示99+,笪建霖和许凤娇各发了几个大红包和一些平常又温馨的祝福语,笪梓健则发了一堆恶搞她的表情包。
    笪璐琳哭笑不得。
    【Darling:笪梓健,你小子找死吗?】
    【Darling:下个月生活费,没了!】
    【健哥:姐,你总算冒泡了!】
    【健哥:别啊,看在我送了你一瓶香水的份上,多多少少给我点生活费。】
    【Darling:呵呵,花我的钱给我买礼物。】
    【健哥:我从小到大的零花钱也不知道是被谁抢走了(小声哔哔)】
    【健哥:其实不用心痛,十九块九包邮。】
    【Darling:…………………………………】
    【健哥:哈哈哈,姐你那么晚回复是不是因为和朋友们庆祝生日?】
    笪璐琳原本飞快地打字的手顿时停下。
    像蔫了气的气球一样,她放下手机,望向车窗外。
    绿树、花丛、灯杆、公交站牌、行人……
    一闪而过。
    望了一小会,她轻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回复。
    【Darling:是啊,和同事吃了顿饭,后来和朋友逛街,一起吃蛋糕什么的,开心!】
    【健哥:你发朋友圈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要第一个给你点赞!】
    【Darling:好~】
    笪璐琳把手机放进包里,头挨着车窗边,呆呆地看街景。
    笪璐琳到达蛋糕店时,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是个看起来叁十多岁气质娴静的女人,正在烤曲奇饼,浓郁的奶香味沁人心脾。
    看吧,比你更厉害却又更努力工作的人多的是。
    “姐姐,你喜欢你的生活吗?”在接过蛋糕时,笪璐琳不知怎的脱口而出。
    老板温婉一笑:“当然,我做着我最喜欢的事情呀,开蛋糕店、让每一个吃到我做的蛋糕的人感到幸福是我的人生理想。”
    人生理想……
    好遥远好遥远的词啊。
    “真好。”笪璐琳弯了弯嘴角,“真羡慕你呐。”
    由衷地,羡慕你。
    告柏大学离笪璐琳住的小区并不远,一千多米,一条街加一座人形天桥再加两条街。
    街上还有不少大学生,有些刚从KTV里出来,有些拿着烧烤串边走边吃,有些在嬉笑打闹。
    笪璐琳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不曾风光却也逍遥。
    可是时光一往无前,回不去了。
    爬天桥的阶梯时,脚上的刺痛感迅速增强,笪璐琳一摸右脚脚踝,肿了一块。
    卡在梯道的中间,进不是,退也不是。
    爱漂亮而付出的代价,真惨痛。
    笪璐琳决定脱掉鞋子赤脚走路,于是她把蛋糕放到旁边,一手扶着栏杆一手解鞋子上的蝴蝶结。
    “赵婷婷,给我亲一口!”男孩叫喊道。
    “有毛病!我才不给你亲!”女孩边跑边笑。
    男孩追逐着女孩,从天桥的一端追到另一端,从主桥追至梯道。
    女孩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下着楼梯,一不留神——
    黑白双色包装盒装着的蛋糕,被踢翻了。
    咕隆咕隆,一级又一级,滚到了平地。
    男孩匆匆捡起蛋糕盒,大步跨上来,把盒子放回原先的位置,带着甜蜜的笑脸向傻眼的笪璐琳说了声抱歉,又立即去追女孩。
    怔了几秒,笪璐琳缓慢地蹲下,如履薄冰般打开蛋糕盒。
    里面的巧克力蛋糕,四分五裂,土崩瓦解……
    像坨屎。
    笪璐琳凝视着稀巴烂的蛋糕,慢慢地,慢慢地,全身开始颤抖。
    抖动程度从轻微到中等到剧烈。
    越来越控制不住。
    哇的,她哭了出来。
    嚎啕大哭。
    每个人在年少时都曾经拥有过美丽的幻想,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以为自己是盖世的英雄,以为自己会拥有七彩的云。
    可是生活多么残忍,你既没有能力大闹天宫七十二变,也没有资格头戴金箍奔赴西天,你既没有勇气对抗欺人的势权,也没有底气成为凡人的良贤,你既摆脱不了人间的俗念,又掌控不了尘世的悲欢。
    你只不过是一条被命运扼住喉咙、夹着尾巴畏缩度日的狗。
    缩成一团哭泣的她,就像一条被抛弃的狗。
    ……
    不知哭了多久,泪水把蛋糕和成了稀泥。
    忽然,一句呢喃,轻若浮云,柔似春水——
    “笪璐琳,你怎么了?”
    她听到了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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