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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而那阴云之下,广阔大地上黑雾蒸腾,妖异邪诡。
    有些地方,雾气竟成浓黑的墨色,被浓雾吞噬的土地一片荒凉,寸草不生。
    竟是一副天灾降世,天地将倾的破败之景。
    玄宫十日,人间百年。
    这短短百年间,凡界内积压的业力竟浓稠至此,甚至已异化为妖物,开始明目张胆地蛊惑人心,破坏人世文明数万载的基业。
    唯有方绝念在瞧见这般景象时未显震惊,她未见过凡界原来的样子,此前已从玉潋心口中得知凡界凶险,便自然而然将之与玄宫类比。
    如今一见,倒觉得凡界毁坏的程度,还远不如前不久即将彻底毁灭的玄宫。
    故而这一行三人中,这唯一一位外来客才是最冷静镇定的人。
    短暂的震惊之后,玉潋心二人缓缓回神,彼此对视一眼,复摇头轻叹,并未多说什么,继续沿着天梯往下走。
    距离地面越近,视野便越狭窄,但能见的景物也越清晰详尽。
    她们脚下距离最近的地方,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因天梯不知落在何处,便也不晓得这片土地原先叫什么名字,归属哪个城池。
    只能依照山川走势划分地形判断,她们还在大璩境内。
    整个凡界,已然面目全非。
    每往下走一步,玉潋心的心情都愈加沉重。
    业力向四周扩散,靠近地面时,瞧着反倒不那么明显,没有先前在高出俯瞰人间时的震撼。
    但雾气散去,凡界城池的景象便越清晰。
    除了无处不在的妖魔,还有大片大片的浓烟,人性的堕落演变成最直接的掠夺,引发数不清的战火。
    如今的凡界,处在一个人吃人的世道。
    没有家国,没有章规,更没有仁义道德,比百年前手捧虚伪的高风亮节更血腥残酷。
    她们越走越慢,待能彻底看清地面上一砖一瓦,便从高处一跃而下。
    天梯在她们头顶上空缓缓分解,不多时,便彻底消失。
    目之所及,是一处断壁残垣的村落,倒塌的房屋四周还燃着熊熊烈火,压在屋梁下的尸体都还鲜活。
    想必不久之前,此地刚经历了一场未知的变故,灾难刚刚褪去,这村庄已毁坏殆尽。
    这方绝念熟悉战场,见过数不清相类的景象,心神触动之际,不由得看向身侧,二位仙师,这村里可还有活人?
    阙清云神色疏冷,沉默地摇了摇头,玉潋心则微微蹙眉,叹了口气:去看看罢。
    哪怕万分之一,因距离较远,有人气息虚弱,她们无法感应,若走近些,可能探得更明晰。
    她这样说,不过是宽慰之言。
    方绝念心里明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神色晦暗地垂下眼睑。
    她尝过战火的苦楚,方更能为这灾厄降临的不幸感同身受。
    玉潋心拍了拍她的肩,未多说什么,率先踩着一地焦黑的泥石走进破败的村落。
    阙清云与方绝念同时跟上,三人边往前走,边向四处张望,以期瞧见万分之一可能存在的生机。
    但往往期望越大,失望便也更深更重,这一路行来,遍地残肢,血流成河。
    鼻间充斥着极浓郁的血腥之气,在火焰的灼烧之下,混杂着刺鼻的浓烟和焦臭。
    倒塌的房屋都已烧得只剩几根横梁,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活下来,的确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
    神识漫过整个村庄,并未发现活口残留。
    玉潋心无奈摇头,便道:这村子已是一片死地。
    可她话音刚落,却听得百步开外传来虚弱的哭喊声,三人同时一惊,侧耳细听,果然有隐约哭声。
    有人活着!方绝念惊喜出声,抬步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玉潋心二人对视,同时蹙眉,方才神识感应之下,确无活人,而那哭声传来之后,竟然当真隐约出现了一道生气。
    如此情形十分诡异,但若能救一人,也是好的。
    且去看看。玉潋心当机立断。
    阙清云眸色浅淡地扫了眼声音来处,叹息道:只怕是水中月,镜中花。
    她们快步横穿废墟,绕过一面烧黑的院墙,果然在墙角一片三角形的空地发现了活人。
    妇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身上皮肉被烈火灼得血肉模糊,怀里还抱着个已然死去的婴孩,正匍匐于地,哭得撕心裂肺。
    那因灾而亡的婴孩,想必是她的孩子。
    方绝念心生悲恸,欲上前搀扶,却被身旁探来一只手及时止住。
    她意外回头,却见阙清云面色沉重,一旁玉潋心见得此举,便问:师尊可是有所发现?
    阙清云手腕一翻,掌间一枚晶蓝色的符印熠熠生辉。
    那光耀扫中不远处的妇人,却听得一声惨叫,而后便见其人身上涌出大量黑色浓烟。
    原本伤心欲绝的妇人竟陡然间变了脸色,双目猩红,龇牙咧嘴,模样狰狞地扭下了怀中婴孩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有二更!
    第156章
    离开玄宫前获赠之物,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玉潋心三人同时朝后飞退,那妇人浑身包裹着浓烈的黑气,业力几乎化作实质, 纠缠在她身上, 丝丝缕缕涌入她的七窍,不断冲刷她的血肉筋骨。
    她的身裂开一道道狰狞的血口,双眼充斥浓重的猩红, 已然不是活人姿态,被业力所化的邪魔夺舍操控, 化作一具行尸。
    这肤色青紫的行尸手里还抓着婴孩头颅, 受业力之气影响,那颗脑袋忽然自己动了动,转过半圈, 朝不远处的三人咧嘴露出笑脸, 发出咯咯古怪的笑声。
    婴孩的头上长出头发,和妇人的右手纠缠在一起,画面诡异,令方绝念毛骨悚然。
    这样的怪物,她可从未见过。
    怜悯之心荡然无存, 怪物张牙舞爪地朝她们扑过来。
    玉潋心迅速上前一步,将阙清云和方绝念护在身后,扬臂一扫,三根金红色的藤蔓立即拔地而起。
    一根金藤卷住怪物的脚踝, 将其倒悬而起,另外两根则化作利剑,分别洞穿行尸和婴孩的脑袋。
    怪物口中发出凄厉惨叫,红黑二色交杂的血块四散飞溅。
    场面一片狼藉,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恶臭席卷而来,玉潋心三人再退,拂袖激起一道灵流,试图阻挡这极具腐蚀性和侵略性的邪气。
    可未曾想,灵流与之相触,竟被邪气溶解,那团污秽之气来势不减,眼看就要泼到玉潋心身上。
    倏然,阙清云按住她的肩膀,拖着她调换身形,同时将另一只手掌心灵印推出。
    晶蓝之光大放,将邪气阻于数寸之外。
    约莫过了十余息,那粘稠的气团才勉强散去,几步开外,方才那具行尸已化作一地烂泥,再无作恶的可能了。
    此物最后释放的那道污秽邪气颇为古怪。玉潋心心有余悸,幸好阙清云留了心,否则被她邪气沾上,恐怕难以脱身。
    阙清云胸口略略起伏,虽面色不改,眼中却余留少许惊慌,好在有惊无险,避开了那道污秽之气。
    她平复气息,方接下玉潋心的话:既能被灵印驱散,想必是邪祟不洁之物,多半是由业力异变而来。
    业力?方绝念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面有不解之色。
    便是刚才天梯之上,你我所见笼罩大地的黑气。玉潋心言简意赅,眼中神色凝重,业力产自人心,杀孽与罪恶皆可助其增长,凡界这片天地,已是人间地狱。
    方绝念似懂非懂,更震惊于人心竟然能催生出方才那样的怪物。
    阙清云一刻不敢放下灵印,对玉潋心二人说道:虽然此地业力横生,但方才我们在天上时,吾观其地貌,业力分部并不均匀,想必其稀薄之处,还有正常的人类的存活。
    玉潋心点头认同:师尊所言极是,我等便先离开此处,沿途找寻业力稀薄之所,也要尽快确认我们眼下所在的方位。
    方绝念顿感自己无所作为,有些力不从心,不由黯然神伤,主动问道:二位仙师,可有什么是绝念帮得上忙的?
    未料方绝念有此一问,玉潋心朝她笑了笑:不急,这天地异象,我二人尚不知晓缘由,亦觉无措,你初来乍到,难免困惑,只需依我二人之言行动,其他不必心忧。
    闻言,方绝念顺从点头,不再强求。
    玉潋心几人遂迅速离开这座荒败的村落,沿着山中小路往山外走。
    途中还行经几个村庄,尚未走近,见田地间一片狼藉,便知村中大抵也遭了劫难,没有细查的必要了。
    队伍中方绝念修为最低,也有分神境,在玉潋心和阙清云的助力之下,赶路非常迅速。
    她们走了半日,已至村外,道路渐渐开阔,山脚下还有一条官家修筑的商道。
    沿商路往前,当有城镇。
    四周荒芜,杳无人烟,天色渐渐暗了,白日里光线本就昏暗,入夜之后更是四下漆黑。
    玉潋心见方绝念力有些跟不上,便提议就地休整。
    阙清云眉头稍皱,犹豫须臾,最后还是点了头。
    三人在官道旁稍事歇息,方绝念盘膝坐下,开始打坐修炼,恢复力,玉潋心和阙清云则在旁为其护法,同时小声商议。
    沿途行来,我们经过了三个村庄,皆无人生还。阙清云双手置于膝头,无奈叹息。
    玉潋心捏了捏眉心,脸上亦是愁困之色:这灾劫不知由何而生,虽然我们离开之时凡界内已受业力影响,日渐堕落,却也远远不及如今这般景象。
    她们在玄宫待了不过十日,界外堪堪百年而已,此前万年人心险恶所催生的业力,竟不足这百年间十分之一。
    这百年之内,必有她们所料不及的变故发生。
    凭空猜想无用,得找见幸存之人,方能了解这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阙清云仰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夜色之中,这浓墨似的天穹暗沉沉的,仿佛就压在她们头顶上,她心头异样的预感又再浓烈了几分。
    从方才开始,她怀中的定虚灵印就在轻轻发颤,似乎不是一个良性的预兆。
    今夜恐怕不平静。她脸色沉重,扫了眼默默调息的方绝念,压低声对玉潋心说,还是小心为妙。
    玉潋心从善如流:弟子省得。
    她将至大乘境修为,自身灵觉对天道天规与因果命数的感悟有所提升,已隐约触摸到几分玄奥,故而对阙清云所说的不平静也有朦胧的预感。
    夜幕降临,天地之间阴气更甚,业力所化的邪魔也将更加猖獗。
    玉潋心灵识散开,覆盖方圆十里,但周围凡有所异动,她能第一时间察觉,并为身旁两人预警。
    阙清云则在她们身侧布下数道驱邪的灵符,这些灵符与定虚符印有异曲同工之处,其威力虽远远不及定虚灵印,但胜在制作简便,使用起来不费灵气,也能起到一定的防御之效。
    尽管她们修为不低,但凡界之变如此严峻,其邪魔强到何种程度,她们一无所知,便也不敢托大,还是小心为上。
    前半夜无风无浪,但子时刚过,天地间的气息便倏然一变。
    玉潋心与阙清云同时睁眼,两人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凝重。
    果然有变。
    乌云遮蔽天空,半分月色也无,阴气最胜之时,地面开始渗出浓稠如墨的业力。
    玉潋心毫不犹豫,立即开启镜虚秘境,将秘境范围压缩至十丈方圆,隔绝外界涌动不息的黑气。
    阙清云布下的灵符也开始生效,亮起淡淡的金芒,金线向外延展,所过之处,结成一方阵法,阻截业力。
    但二人脸色并不轻松,这地底深处的业力多半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郁,水虽可灭火,可火势足够大的时候,也可以将水燃尽。
    这些业力邪诡至极,且无孔不入,稍有疏忽,就可能一朝倾覆。
    是以虽然暂时防住了这些业气,她们也不敢掉以轻心,更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小心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
    半个时辰之后,业力已凝成一片茫茫黑雾,视野所及不足百步,连神识也会受到影响,玉潋心无奈将警戒的范围缩小到一里方圆。
    正如玉潋心二人所料,随着时间推移,夜色渐深,天地间的业力越来越浓。
    子时过半,临近丑时。
    玉潋心耳尖一颤,听见秘境之外传来异样的簌簌声。
    她朝阙清云使了个眼色,两人屏气凝息,叫醒打坐中的方绝念,令其小心待命。
    方绝念睁开眼,便见雾气中走出一个怪物,也是一具行尸。
    这行尸身上长着三个脑袋,四条胳膊,腿却瘸了一条,行走之时拖在地上,刮过草叶,方发出古怪的声响。
    隔着秘境虚空,它未觉察十步开外的三个活人,一瘸一拐地从她们身边经过。
    这具行尸很快走远,但玉潋心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她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轻重缓急皆无定数,粗略猜测,不少于百具的行尸正在四周逡巡。
    这些行尸身上卷着极浓郁的污秽之气,即便有定虚灵符在手,她们也不能保证在众多行尸围攻之下全身而退。
    故而,她们眼下只能待在原地静观其变,贸然移动,很可能引起灵气外溢,将这些行尸惊动。
    她们要熬过长夜,等待天亮,阴气溃散,这些行尸才会消失。
    时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每一刹缓慢而沉重。
    玉潋心将秘境再缩小,只留下一丈长宽,勉强将三人罩在其中,以防行尸接触到秘境外围的界限,引发不可预料的变故。
    可往往越担心什么,便越容易遭遇什么。
    眼看丑时过半,忽从雾气中出现一道格巨大的行尸,这本就肥硕,看不出原本形貌怪物头上还顶着个断臂的女孩儿,两者相叠,高约三丈,径直朝玉潋心二人行来。
    它那三尺长的脚掌盘结着扭曲的纹路,每一步落下,地面向下塌陷,形成寸许深的凹坑。
    再往前五步,就能触碰秘境。
    咚、咚、咚
    行尸一步步行来,果然撞上秘境外沿。
    便听得咚一声响,怪物震退两步,立即觉察了生人气息,两眼翻白,愤声咆哮。
    其拳重如山,疯狂轰击秘境,玉潋心心惊肉跳,直觉告诉她这怪物多半能将秘境破开,她便立即做出决定:走!
    阙清云随即扔出一道灵符,精准落在那行尸脚边,其一脚落下,踩在那灵符上,立时暴起一阵金光。
    金光阻了行尸脚步,令其如同撞上一道铜墙,玉潋心便趁机擒住方绝念的衣领,与阙清云携手,飞快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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