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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枯悚然。
    他是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大周权柄最盛的两人之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金钱、权利、美貌,寻常女子只要拥有其中的一样,或者两样,就能让天下的男人对她趋之若鹜,而李安然——这些东西,她全都拥有。
    这就注定了她,妩媚,张扬,热烈,对于天下的男人来说,都充满了危险的攻击性。
    荣枯沉默了一会,浅笑着摇了摇头,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只余下一丝丝悲悯:“敢问殿下,佛陀诸弟子加入僧团,可是因为佛陀是王子,才跟随佛陀修行?”
    李安然道:“佛陀出家之后,头无遮雨片瓦,身仅有一片布匹裹羞,赤趺而行,乞讨而食,跟随他的人,是因为他的言行,他的思想。”
    荣枯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小僧也这样认为。”
    随后,却见他垂下手:“我愿意随王爷前往天京,前去开解皇太后心中的郁结,可是大殿下如此试探我,却令我十分不安。”
    他神情专注,满目都是真诚,他有时候就是这样,高兴了便是高兴了,难过了就是难过了,直来直往的,让人觉得对着他拐弯抹角的试探,反而是一种自讨没趣。
    李安然道:“法师生气了?”
    荣枯摇头:“殿下是有慧根的人,荣枯曾以为殿下有为众生操劳的心,和佛的心是一样的。”
    他说到这里,便闭上了嘴,不再发一言。
    李安然却明白了他未尽之言中所含的情谊。
    ——他并不在乎世间的权位、女子的美色、琳琅的财宝。甚至是名声、他人的赞扬,对他来说都是不甚重要的。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没有必要为之挂怀。
    荣枯是笃行佛法的修行者,他是来求“道”的。
    荣枯低眉垂首,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挂在脖子上挂珠。
    半晌之后,才听王爷叹了口气,随后感受到袖子被人拉扯了一下。
    “是孤忖度过多,下次……不会再这么试探法师了。”
    荣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楞了一下,反应便慢了半拍。
    结果就是李安然又攥着他的僧袍袖角,轻轻扯了两下。
    荣枯无法,只好捏住袖子,把袖角从她手里拽了出来:“人世有执迷,殿下自然也是一样的,不用太过介怀。”
    李安然见他没脾气,自己又先来了劲:“那法师呢?法师没有执迷么?”
    荣枯唇角含着笑意,眼睛却失了神——
    那是一个身穿比丘尼装束的女子,搂着一个四、五岁的稚童,眼泪从她那漂亮的,清澈的,满是悲苦的眼睛里,一滴一滴的落在稚童的额头。
    ——你走,跟着师父走。
    ——提婆耆,你不再是我的儿子。
    ——再也不要回丘檀来。
    “我有过的。”
    他承认道。
    “至今未解。”
    ——时时使我从梦中惊醒。
    第12章 “吾狻猊儿,父危,速归。”……
    跟着车队前来雍州传旨的公公姓吴,吴公公的年纪并不大,但是宫中太监身为无根之人,流行小太监认年长的太监做义父,年长的太监栽培小太监。
    等到老太监退下去了,干儿子要给义父养老送终,扶灵回乡。
    当今圣上对这些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公公的义父,就是当今圣上身边最为得用的大太监吕公公。
    小吴公公自诩也算机灵懂事,是吕公公几个干儿子里最得用,最得圣心的一个,所以才将前往雍州传旨的荣耀交到了他手上。
    只不过当他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来到雍州宁王府的时候,正好碰上李安然在客房喝荣枯的茶。
    荣枯虽然是个“什么都可”的性子,但是在这喝茶方面,却异常的挑剔,李安然在他这里吃了几次茶,发现他非常讨厌时下流行的煮茶,反而有一套自己的流程。
    时下流行的煮茶,多将茶饼炙烤之后,用茶碾子碾碎,一沸之后,加入盐、橘皮、姜片、红枣等等,煮完以后,一股茶汤咸甜馥郁,就是尝不出什么茶味。
    而荣枯在炙烤茶饼,碾碎之后,直接过筛,再反复碾碎、过筛这个流程,直到茶叶细碎成末,用手指捏起一撮揉搓,有柔滑之感,再用上好的山泉水泡开。
    这样泡出来的茶,宛如初春薤谷,小小一杯之中,竟是馥郁苍翠。
    ——就是苦。
    李安然虽然自己不认,但是和她熟悉的人基本上都能看出她的那一点点在饮食上的小癖好。
    她是个甜口,讨厌死了苦东西。
    她之所以会愿意跑到荣枯这里吃茶,其实为的还是那一口茶点——荣枯泡的茶虽然苦,但是他做的糯米茶糕好吃啊。
    尤其是里面的花馅,石蜜腌的,一口咬下去甜得流汁,正好拿来配这苦茶。
    当然,李安然还好奇他哪来那么多石蜜。
    石蜜是从西域经过河西商道进入大周的,颜色浓褐,比饴糖要还要甜的多,但是价格极其昂贵,一般人家根本吃不起。
    但是荣枯不说,她就得等合适的时机再来问他。
    毕竟……荣枯连个旧袍子都是自己缝补的,李安然并不觉得他有多余的钱帛去买石蜜。
    于是吴公公前来传旨的时候,就看到李安然一手卷着一本《法华经》,一边手里拿着半个咬了一口的茶糕,含含糊糊道:“这人做事不通,为什么要把宝珠趁着友人喝醉了,偷偷缝进友人的衣服里呢?他就不怕友人把这衣服拿去当了、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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