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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穿身上的裙子

    婆婆知道后,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其实也只是婆婆单方面叉着腰咂砸她干瘪的嘴唇大骂。
    什么“不下蛋的母鸡啊”“自己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读再多书又怎么样”“我们老王家就不应该娶你这样的败家娘们啊”之类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捣鼓。到最后都被妈妈有理有据地怼回去了。婆婆就更气了。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孩子性氏……不知检点……”
    这时候妈妈脸色沉下来。
    妈妈性格温温柔柔,平常待人也是和和气气的。即使对方婊子、张开腿之类的荡妇侮辱,池舒芳女士也能平静如水地惹得对方气急败坏。也极少冷过脸。客客气气,有礼有节。他们几乎没见过妈妈生气,她总是温柔地引导着他们。除非他们顽皮作死动了妈妈视若珍宝的书,才会遭遇到严厉的训斥。即使是这样,妈妈也没像这样沉过脸,乌云密布。但这回迟煦漾是真的真切地感觉到了妈妈的怒火了。她发誓,母女连心。
    迟煦漾小朋友趴在樟树上,嘴巴紧绷着,捏着弹弓的手紧了紧。
    这个坏人,老巫婆,老不死的。敢惹妈妈生气伤心。看她不打死她。
    “可以再说一遍吗?”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但面色却冷极了。眼睫半垂。特别恐怖。很多老实巴交的人一旦生起气来,比经常暴跳如雷的人震撼力、威胁力要大得多。
    她笑了笑,比春风里的蜜糖还要温柔上叁分。
    “我没听清。”
    但在这个场景这个情境里就显得异常毛骨悚然了。
    很显然婆婆被吓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唾沫。但她又想到了那个未出世、还未见过禾苗稻谷的乖孙。这么多年见到别人家的小孩叫奶奶要糖的样子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她肚子里那股怨气便一股脑地涌上来。她觉得自己有理极了。
    “你养那两个孽崽倒是尽心尽力,一到自己亲儿子就心狠手辣,你说有你这么做娘的吗?我也不怕丢丑,让乡里评价评价,看看是谁断了我们老王家的香火。”
    她越说情绪越激昂,越说越理直气壮。
    迟煦漾瞄准老妖婆的嘴巴,透过清新摇曳的树叶,将石子啪地打进她又小又丑的嘴巴里。
    此时她正在张血盆大口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教导妈妈呢。刚好方便了迟煦漾。
    石子完美地降落在她的嘴里。强力的冲击砸破她本就脆弱敏感的皮肤,她哎呦大叫一声,比野猫还要凄厉,捂着嘴巴蹲下去。指缝里顿时血流如注。
    妈妈急忙上前看她。
    迟煦漾脑子嗡嗡的。
    她只是想教训一下老巫婆。让她暂时开不了口而已。怎么会,怎么会流那么多血呢。
    她害怕极了,躲在树荫里一动也不敢动。光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下意识闪躲了下。可还是被照得无所遁形。
    耳边嘈杂得容不下她们手忙脚乱的声音。
    但奇异的是周围一片沉寂,叽叽喳喳的鸟儿偃旗息鼓,高声乱叫的蝉也安安静静地趴在树干上,狭窄曲折被炽烤得干枯燥热萎缩的小道上没有过路人,老巫婆倒下后,妈妈还算冷静,上前蹲下看看,没敢动。
    迟煦漾捂着嘴再看,人影模糊散乱。
    怎么办?被发现了一定会被骂被打的吧。
    爸爸妈妈一定会生她的气。会用冷淡又失望的目光望着她吧。会不要她这个恶毒的女儿吧。
    村子里那些多嘴多舌的八婆八爷一定会眼冒亮光念叨,并且在路口麻将馆兴高采烈地说:“我给你说……就是那个谁谁……”
    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窃窃私语,目光还不忘瞟着她,生怕她发现不了生怕她不知道。
    会的。一定会的吧。
    她抱着树干,刺目得几乎要落泪。
    他们会发现的。
    怎么办怎么办会被发现的。
    胃里翻滚着什么,喉咙几近干呕。
    那么就让她掉下去吧。
    让她被发现吧。
    越接近混沌无措的状态就越希望早日结束。一点稀薄的阳光踏着空气落在她幼小的手臂上,她忽然渴望被发现,渴望被厌恶仇视的目光灼烧着。那么她每一寸肌肤将感觉到兴奋,她将沉沦在着无可抗拒的悲剧。她将接受命运的审判。
    可惜九岁的她尚且不懂这个道理。尚且不明白自己丰富的内心体验。
    她只抱着树瑟瑟发抖祈求他们看不见寻不得她。
    有人会抬头吗?
    妈妈正把婆婆带走。
    在原地落了一地红霞,绚烂枯萎到糜烂。被脏污的泥土玷污了。发黄。
    她移开视线不敢看。
    整个世界开始颠倒,她倒立着站在树上。
    突然有到目光冲上来。
    是妈妈,她看见了她。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她。
    她落下了泪。
    像是躲在荷叶下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砸中的惊慌的鱼。
    她要掉了下来了。
    下坠。
    下坠……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是妈妈带着婆婆走远了。是她问过婆婆才走远的吧。
    而且妈妈没喊她,其实是没看到她吧。
    应该是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猜测肯定问自己。
    妈妈太着急了吧。
    婆婆说不出话了。
    所以,就没发现她吧。
    她颤抖着手,在树上愣了会,才滑着树干麻溜地下来。她把弹弓藏在身后,踮着脚缓慢地往右边走去。直到墙边才疾速跑远。
    她喘着粗气,跑着。
    跑过干燥的乡间小道,跑过绿油油的田野,跑过长着大片大片高大野草的河岸,蝉鸣在耳边聒噪地响着,一只野鸡受惊扑棱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她哭着,泪迹未干。
    站在河岸,她将弹弓扔下去。就像是在扔什么恶鬼。她的眼黑白分明,一眨也不眨,手心也不出汗,目光随着弹弓落下的弧度而去。咕咚一声,恶鬼已经沉入河里与鱼虾水草作伴了。
    她站着,烈日照着她的脸,几乎是带着刻苦铭心的恨意,咬牙切齿地,活生生要将她的脸皮扯下来。
    可她站仍然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头发滚烫,像是浇了燃烧的油。
    她整个人,全身上上下下都要被滴漏了。
    她在承受惩罚吗?还是为了减少内疚?或者是这样就不害怕了?不恐惧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头发变得黏腻腻地贴在脸颊上。她像个恶鬼,九岁的讨命恶鬼。
    而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回去。
    ……
    回去的时候,身体轻盈,脚步变轻,慢悠悠的像是刚刚散步完要回家。
    也许是因为侥幸。
    她这个没有同理心的小恶魔。
    作了坏事不内疚只是害怕承担责任的恶魔。
    多年以后这个恶魔都要诧异自己当年居然这么冷静,还要回家,还敢回家?
    是要装作无辜的样子假惺惺地故作关心吗?
    迟煦漾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可怕。但她还是回家了。
    当她经过长长的板凳,推开掉漆的大门,踏过高高的门框,看到了哥哥。
    他坐到椅子上,脚半悬空中。
    此时的哥哥皮肤被烈日晒得有点黑。鼻子也小小的,未舒展开来的样子。唯独他那漂亮的眼睛乌蒙蒙的,像是升起了水雾,茫茫然的。
    当然这个时候哥哥即使再黑,也比她白些。毕竟她喜欢出门东走走西看看。
    迟煦漾愣了下,抬起脚进了家门,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头皮发麻,于是吞了口唾沫,问道:“哥你坐在这干什么呢?”
    她另外只腿也迈进去,她转着眼珠子,左看右看:“爸妈呢?我刚刚回家,他们不在吗?”
    哥哥还是不说话。
    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迟煦漾被吓到,拍拍胸脯,夸张地后退一步:“哥你演鬼吗?大白天坐在这不说话。”
    还是没反应,迟煦漾皱眉,上前看了看。戳戳他的脸蛋:“哥你怎么?”
    迟凉波也不躲,只低眸盯着自己的指尖:“我没事。”
    “你这个样子很有事呀?”迟煦漾心跳得有点快,佯装不经意地问道,“哥你是不是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了什么?”
    “被人欺负了吗?”
    “告诉妹妹,我保证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我的弹弓不见了。”
    他忽然这么说。很突兀。
    迟煦漾啊了声:“掉了就掉了嘛。大不了我帮你再做一个。”
    “可是,”他望着她,“我们的是一对的。”
    “没关系,”迟煦漾咬咬唇,微微露出点牙齿,“我也的掉了,我还担心你会生气就没告诉你呢。”
    “到时候再做一对。”
    迟凉波抬眼望她,顿了顿,微不可察地轻嗯一声。
    他们没什么话讲了。
    气氛有点尴尬。
    “哥你今天有点奇怪呀。”
    突然站起,握住她的手腕:“小煦,是因为我有件事要求你。”
    迟煦漾动了动手腕,没挣脱,只好垂下来,问他:“那哥是什么事情啊。只要妹妹能够做到。”
    “我想要你的裙子。”
    啊?迟煦漾没想到他会求这个。
    “你……你要我的裙子干什么?”
    他垂眸低声道:“我和别人打赌输了。”
    但很清晰地传入她耳里。
    “是这样吗?”迟煦漾看着哥哥,“哥你居然要穿裙子,快说说是谁赢了我们哥哥大人。噗哈哈真是太搞笑了。”
    他站在阴影里,与耳边回荡的光亮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平静无波地望着被日光穿过大门、斜照到的妹妹。他一直不说话。
    她笑够了,才稳了稳情绪:“那我去给你拿。”
    手仍然被按住。
    迟煦漾回头诧异地嗯了声。
    “我喜欢你身上那件。”他紧紧地抓着她,不让她离开,“就喜欢你身上的那件。”
    ——
    安安静静与安分守己好纠结啊。但为了整体语境,还是选择了安安静静。
    还有,大家都看出来了吧。女主打小就emmmm同理心淡薄。所以她才需要一个温柔又坚定的哥哥。
    但我还是爱我的女鹅。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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