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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杜大人话里楚辞得罪的上级定不是他自己。那必然就另有其人。这个人非常明显,就是那齐鲁直了。再联想刚刚开会时杜玉为他说话时的态度,楚辞立刻就明白了,杜玉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的站位。
    没想到党派之争竟连身处京城之外的官员也难以避免。楚辞心想,怪不得齐鲁直等人刚见到他时态度就不好,想必他们已经在心里将他归属于新党之一了。再联系一下他一直以来的作风,也难怪他们这样认为了。
    事有可为而为之,则成功易。若做每件事情时都要害怕他可能会带来的结果,那一辈子也做不成什么事了。下官只会考虑我所做的事对漳州府百姓有没有利益,至于其他的,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楚辞说道,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他是不会轻易表态加入哪一方的。
    但对于杜玉他们来说,只要不是旧党,那就都值得交往,特别是像楚辞这样行事作风和他们无限靠拢的有能力的年轻人。旧党的人心胸狭窄,他们但凡看见行事不循规蹈矩的,就会给对方扣上新党的帽子,然后进行针对,意图将新党未来的中坚力量消失在萌芽状态。有很多官员,都是这样被逼着朝新党靠拢的。
    新党官员当然乐见其成,有人帮他们招揽人手,焉能有拒之门外之理?
    所以杜玉听完楚辞的话后,立刻赞叹了一句:好,楚大人能如此为百姓着想,真是我南闽之福。听说此次朝廷派下来的是御史台的人马,还请楚大人小心应付,若实在不行,也可遣人知会本官一声,本官必不会做壁上观的。
    杜玉试探完毕,给了楚辞一枚深水炸弹,直将他炸的七荤八素。他一直以为这督学八成是京城提学司派下来的人手,却没想到,皇上不止没有任命提学司的人马,还挑了个楚辞最不想面对的部门。
    当初在京城之时,要说哪些人最恨他,必然要属御史台的大人们了。他们原本在朝堂制霸一方的局面被楚辞强势撕开,朝野上下人人都知道有一六品小官在金殿上舌战群儒,以一己之力辩驳的整个御史台无话可说。那时,只要是有楚辞在的大朝,御史台的人都是尽量安静如鸡的。
    可是,当时有多风光,现在听说他们来就有多尴尬。楚辞只期盼这次来的不是和他正面刚过的人,不然对方肯定会借题发挥。
    楚辞的顾虑实在很有道理,在得知此次朝廷抽中检查的省有南闽省之时,御史台的大人们就高兴的好像过年一样。无他,实在是因为楚辞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一直都很关注楚辞,自然知道楚辞此时正在漳州府任提学官。此次担任督学的那一位临行前已经被再三暗示一定要去漳州府检查一下他们的工作成果了。
    回到漳州府后,楚辞便彻夜未眠,将公文上吩咐要准备的东西分为几个区域让下面的人去完成。
    要检查的内容多而细,楚辞看着自己整理出的东西,只想趴在桌子上死一死。精神放空了几分钟后,楚辞终于接受了现实。他吩咐随从去后面敲钟,自己则带着公文纸笔先行去到会议室。楚辞想了想,又吩咐他们泡了一壶浓茶,毕竟待会的会议时间比较持久,未免有人听睡了,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如楚辞所料,底下的官员们一听有上级前来检查工作,立刻都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再一听楚辞说出要做哪些工作后,每个人的周身都溢出满满的拒绝。要在七天之内将这些东西做好岂是一件易事?光是找出前两年的信息这一步,就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这时,有人在下面嘟囔了一声:咱们南闽省十几个州府,也不一定就会来咱们漳州府吧?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附和,毕竟谁也不想去做那些资料。
    面对众人的抗议,楚辞只是坐在原地默不吭声地用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就令场中意见最多的几人安静下来。其他人家见状也跟着消停下来,他们提学治人的手段多着呢,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得罪了他。
    楚辞见大家都不说话了,自己便趁机开始说话。他叹了一口气,俊秀的脸上满是忧愁。
    诸位大人的心情楚某也能理解。各位平日里为漳州府办事已经够辛苦的了,这会儿又要给大家添麻烦,楚某也是于心不忍呐!但凡这个任务可以推托掉,楚某也不会拿回来为难大家。实在是上官已经给楚某透了底,本次漳州府为必检之地。
    楚辞先打出一张感情牌,让大家明白此事并非是他有意为难,实在是情非得已。然后,他又打出一张警告牌。
    大家也清楚,这三年一次的督查结果是会直接呈现在皇上面前的,检查的结果将直接影响明年南闽省能得到的户部拨款。若是因为我们准备的不充分导致整个南闽省被评了差等,到时候上官一定会迁怒我们。可想而知,明年提学司能得到的银子一定会大大缩水。到时候,恐怕就连月俸都不一定能按时发放了。
    最后,他又打出一张安抚牌。
    本官也知道此次事务繁多,所以昨日本官不眠不休,将所有要做的事情分成了几个部分。到时候你们每组人只需负责其中的一部分即可。只要做好规定的那一部分,本官保证绝不再给你们增添负担。待会大家注意听一听,然后由五房掌事上来抽签,抽到哪一部分就做哪些内容,不懂的尽可以来问。若需要额外的人手,也可以从分巡道衙调遣上来。总而言之,希望大家能够尽力克服这几天的困难。等他们一走,本官就给大家三天时间休沐,同时,这几日的俸禄每日按双倍之数计算。
    既然上司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也不能不给面子,而且楚大人自己要做的更多。再说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和之前说的要做的那些事相比,已经要少上许多了。再累也不过就是六七天的功夫,咬咬牙就过去了!
    楚辞见大家再无意见,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本可以直接以上司的身份将这些事压下去给大家做,可是他也明白,自愿去做和带着不甘愿的心思去做的事情,结果是大不相同的。
    能说几句软话达成目的,又何必要硬碰硬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呢?做上官的,要懂得恩威并施,太凶恶的不得人心,太善良的又指挥不动别人。只有严宽相济,偶尔再扮扮可怜服个软,保证下面的人对你言听计从。
    当然,该给的报酬一定要给足,光会画大饼的,再会说的人也没用。
    第352章 老阴阳人
    十二月十二, 大雾。天还未亮,便有一队马车排着队从提学司门口出发去往泉县。楚辞耷拉着一张睡眠不足的暴躁脸,带着提学司上上下下的人马, 一同去迎接那位从京城来的督学。
    这几天, 他们为了做资料简直就快把身子熬干了。只这公文上要求的一张小小的全府书院分布图,就足以让他们跑断了腿。除此之外,他们要找出这三年府中考中县、乡、会试的人员名单并造出档案;要统计出这三年来官学和私学的入学情况并写一篇策论总结原因;要将三年以来府中所得教育拨款的每一笔去处造出表格,写清缘由
    官员们不是奔波在调查取证的路上, 就是在伏案拼命写报告。楚辞负责坐镇衙门大堂, 带着几个人将他们做好的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缺少的东西则按照今年的例子补上。
    每天夜里,他们还得点上蜡烛统计今日的工作进程,然后制定好明天需要达到的目标。做完之后, 临时人员和分巡道的下属可以回去睡, 但提学司里各房的主事和吏员们还得留下来背诵资料,以防那督学随机提问答不上来导致露馅。
    几天下来,大家的眼睛下面都挂着浓浓的黑眼圈,若是将他们放到蜀地,估计能和当地特产大猫熊相媲美了。饶是楚辞这种一直以来都相当注意形象的人,也不可避免出现这种情况。
    在从提学司去泉县的路上, 楚辞一直都在想办法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他拿着张虎煮好的鸡蛋放在眼圈四周滚动, 等消耗了六个鸡蛋后, 他的眼睛看上去总算没那么肿了。
    下车之后,其他大人们看见他时, 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明明楚大人上车时还和他们一样憔悴,可怎么一下子就变得精神了?震惊过后,就有人过来求法了。这年头能当上官的, 就没有几个丑人,大部分的官员,也都是很爱护自己的脸的,平日里不慎长个包也能郁闷上小半天。同时,他们也很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尤其不想在京城来的官员面前丢脸。
    楚辞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秘诀给他们,并贴心地命人买了一盆煮好的蛋过来。而后,码头上便出现了一排官员齐刷刷滚蛋的场景。幸好因为今日有大官来,码头暂时封闭一早上,要不然给那些百姓看见,可就贻笑大方了。
    不过,这样做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鸡蛋热敷了一会儿后,大部分官员都摆脱了浓黑的眼圈,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颓废。待到京城那位督学来时,他们还是可以展现出良好的精神风貌来迎接他的。
    那位督学是两日前到达南闽省的,他在省城休息了一天后,便直接乘船前往漳州府。因他乘的不是水师的巡检船,而是那种精致华丽的大船,这种船航行速度不是很快,所以昨天便没能赶到,只能在海上休息一晚。
    有人传信来说他们今天一早就能到,让楚辞立刻带人前去迎接,所以才有了之前那一幕。可是他们从雾起等到雾散,从黎明等到日头高起,都没见到那艘船的踪迹。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若放在别处,现在应该已是大棉袄二棉裤的装备上了。但幸好南闽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天不算太冷,他们内里套着棉衣,外面裹着官服,倒也能支撑下去。只是,此处乃是码头,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时间久了也让人觉得不舒服。
    吴大人,你说那位京城来的督学是今儿早上来吗?怎么等了这么久,一点影子都看不见?有的官员耐不住了,悄声询问身边的人。
    被问的人叹了口气,说道:孙大人,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要不你问问楚大人?
    孙大人立刻做了一个惊恐的表情:我可不敢去问,你没见楚大人今天一直都板着脸吗?我可不敢去捋虎须。
    他们楚大人平时一直都是见人三分笑的,叫人看着就觉可亲。可今天他半点笑意也无,盯着远处海面的眼神幽深,难免叫人望而生畏。
    楚辞这会儿是很生气的,从之前接到的消息来看,他们停船休息的地方是在落日崖附近,距离码头不过四五十里,纵使是那艘速度极慢的大船,有一个时辰也早该到了。可现在两个时辰都快过去了,海面上竟连船的影子也不曾出现。要不是楚辞机智,在等了十几分钟后就让人去附近借凳子,他们恐怕要在这里站几个小时了。
    如果说不是那位督学故意为难,那一定就是船行至中途时穿越到不明空间里了。楚辞在心里黑色幽默了一把后,继续不耐地盯着海面上。
    终于,十几分钟后,一艘华丽的大船从远处缓缓驶来,它的速度简直慢到令人发指,也难怪会开这么久才到了。
    从看见船开始,楚辞就让人把凳子撤掉了,此时他们一群人都笔直地站在岸边,等着迎接船上的那位督学。他在等待时还分神想了想,不知这次派来的御史,会不会是他认识的那几个。
    有人在船和岸之间搭了几块板子暂代通道,当楚辞见到那位正下船的督学的第一面时,脸上原本挂着的礼貌微笑就消失不见了。他这时候很想问候一下派官之人的老母亲,可良好的教养却让他将这种冲动压制了下去,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会儿正在下船的那位分明就是他的老冤家秦顺了。这秦顺是左右佥都御史,官居四品,不过这督学乃是替天子巡查各地学务,在他巡查期间,手中的权利是要远超过普通的四品官的。
    可是这对楚辞来说就不是一个好消息了。想当初他和这秦顺在朝堂上斗得乌眼鸡一般,两人相看两相厌是众所周知的。楚辞得以在秦顺每一次锲而不舍的弹劾中大获全胜,都要归功于他先天自带的嘴炮技能。往日他官位较小,可身负皇宠,两边也算势均力敌了。可楚辞如今被外放至此,秦顺却以督学的身份出现,两人立刻呈现出极大的不平等。可现在想想,当时能够斗赢老是给他泼脏水的御史台,楚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但这会,楚辞叹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后,但扬起一个大大的灿烂的假笑向前走去。
    秦大人,好久不见,下官甚是想念呐!没想到这次朝廷竟派你任督学前来南闽省,可真叫人欢喜呀。
    楚辞行了一礼,而后以最热忱的态度和秦顺打招呼。这一下唬的漳州府本土官员都一愣一愣的,听这意思,这位姓秦的督学分明是他们提学在京城时的好朋友嘛。看来这次检查评优有望了!
    可不等他们高兴,就见秦顺咦了一声,然后退后一步,用看怪物的眼神围着楚大人绕了一圈,嘴里还不住地发出啧啧感叹。
    啧啧啧啧,若是你方才不开口,我还认不出你来呢!瞧瞧你如今这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还是那位名动京城的玉面状元郎吗?依本官看,你如今和那些贩夫走卒也没什么不同了。本官开个玩笑而已,大家不要介意啊,哈哈哈。秦顺肆意地笑着,随他一同前往的那些人也跟着笑出声,虽然他们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漳州府的官员们没有笑,他们已经听出来这位秦督学话里的嘲讽之意了。
    楚辞心里骂了一句老阴阳人,面上却仍然是笑着的:秦大人说笑了,下官在这漳州府过的很是快活,哪里会饱经风霜呢?许是这几日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振,叫秦大人你见笑了。
    楚司业,哦不,楚提学,秦顺重重强调了一声,本官还以为你在京城一年变得养尊处优些了,没想到还是不改农家子出身的秉性,在这穷乡僻壤之中吃尽苦头,竟也会觉得快活。此等心性,真是令本官佩服呀!
    此话一出,楚辞还没怎样,南闽省地方官员就不开心了。他们南闽穷是穷,但也轮不到这人来贬低,这几日好吃好喝招待着,敢情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楚辞将周围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骂了秦顺一声蠢货,然后继续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回答道:老祖宗教过我们做人不能忘本,下官农家子出身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自然也不会忘记曾经吃过的苦头。不过我们南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其中海产更是多不胜数,倒真算不上什么穷乡僻壤。待会秦大人去了府城后,就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请秦大人吃一顿地道的海鲜大餐。
    南闽省官员们听了都很感动,这位提学大人虽然没待多久,但维护起南闽省时就像他们一样。
    秦顺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哼了一声,道:果然楚提学还是那个楚司业,口齿依旧这般伶俐,三言两语便能扯出一大堆歪理来,让人说不出话来反驳。
    楚辞低眉敛目,做恭敬状:秦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涵。这海边风大,吹多了难免让人头疼,秦大人你刚来此地,应该会不太适应,不如咱们先移步府城,再行商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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