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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曹先生回来喽,什么时候来的,吃了没,到我家去吃点吧。
    一个老大爷打身边经过,几乎是扯着嗓子喊,本该慈祥的嗓音有些破音。
    花无虞笑笑解释说,这是赵大爷,他耳朵有些不好用,自己听不太清,就以为别人都听不清,所以讲话都是用喊的。
    快向先生问好,又有一妇人,领着孩子碰上花无虞:先生给的书阿勤都念完了,他可爱念书呢。
    沈喑心情有些复杂。
    又走了一段路,附近变得冷落起来,眼前是一棵枯柳和一件破败的草屋,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好像马上就要折断似的。
    花无虞开口:好了,到了,欢迎来我家做客。
    院中一口方石井,花无虞邀他们在石桌旁边坐下,煮水烹茶。
    井水甘冽,茶香清雅。
    花无虞:是不是寒酸了点?
    我有很多住处,有的是更华贵更舒适的院子,我却偏偏最喜欢这里。能让我称作家的地方,也只有这个茅草屋了。
    他推开门,邀请段嚣沈喑进屋,推门的时候,木门习以为常的卡住了:
    别介意,这屋子是我自己修的,门窗都是自己做的,你们也看到了,我手艺不太行,做门的尺寸出了点偏差,容易卡主,大家将就一下。
    段嚣坐下来,难得赞赏一句:不寒酸,很别致。
    段嚣甚至有点羡慕。
    他在心里偷偷盘算着,等有朝一日,他也要自己盖一间茅屋,和沈喑隐居。到时候他一定良好尺寸,要把家具做得比花无虞好。
    第58章
    关起门来, 花无虞调笑道:不是一直好奇我的身份吗,现在,你们觉得我会是什么身份?
    他自嘲:我这里看起来, 是不是特别像丐帮?
    这是句玩笑话, 但谁都没有笑。看着这些鲜活却流离失所的人, 没人笑得出来。
    花无虞摊手:都说世上有两大不可言说之地,多么穷凶极恶, 如何十恶不赦, 真是好笑。
    先有折花山庄, 后有魔宗秋水, 好像把天底下的坏事都做绝了一样。所谓险恶的, 真是这两个早已湮没的门派吗?
    纵使神明高高在上,他们哪里看得清人心呢,真是好笑。
    简直荒唐!
    一路上都很温和的花无虞突然变得愤怒, 他差点将桌子掀了,内力的余波让地板发颤, 沈喑有点怕他把房子拆了。
    段嚣又一次意识到眼前之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他清了清嗓子:花兄,冷静一点。
    我不冷静吗?
    花无虞又变回笑吟吟的样子, 说变脸就变脸。
    他打量着沈喑和段嚣:折花山庄,也不过如此, 哪儿有什么邪神降世,不过是两个少年。
    弄不好还是一堆苦命鸳鸯。
    不过这一句他没说出来, 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可能连苦命鸳鸯都没得做,就很难受。
    沈喑忽然紧张起来:你知道折花山庄?
    段嚣把沈喑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他早知道了。
    花无虞:对, 我早知道了,沧海阁也知道,悬剑宗......
    悬剑宗那帮杂碎也知道, 所以沈喑,往后你可不好混了,像上回那样的追杀,只是一个小热身而已。
    他拍了拍沈喑的胳膊:保护好自己。
    段嚣皱眉,拳头不自觉地紧绷,虽然已经确定花无虞没什么敌意,但他还是把沈喑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段嚣开始害怕,他怕自己活得不够久,无法保护沈喑。
    虽然他有一万个不情愿,但他必须感谢花无虞,上回救了沈喑。
    所以现在,他必须尽力活下去。至少在沈喑强大起来之前,他还不能死。
    既然提到折花山庄,又将两个地方放在一起类比,花无虞的身份他们二人几乎猜到了,但段嚣想听他自己说:所以你想说什么?
    花无虞用一种极其傲居又很荒唐的语气:我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在世上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魔宗,秋水。
    呵,谁能想到我这破烂菜园子,也就水还好喝点,就是传闻中穷奢极欲的魔窟呢?
    已经见怪不怪了,花无虞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这些事情他没跟任何人讲过,直到确定他们二人都是来自折花山庄的身份,直到摸清他们是怎样的人。
    是啊,简直胡说八道,谣言最为致命,沈喑对于这点感同身受,他不能更同意,派生出一番同病相怜之情,于是:
    是啊,都是造谣,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原来天下人都是傻子。
    段嚣好像知道沈喑要说什么了,如果是别的人在听,他或许会拦着沈喑,可是现在,他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心理,他偏要沈喑说给花无虞听。
    沈喑光顾着倒苦水,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羞耻的话:他们还疯传,当年我许师叔的道侣之所以飞升,是因为日日同许师叔双修,侵占了许师叔的空灵体,就能如何如何。
    连我都不知道许归荑许师叔的道侣是如何飞升的,或者根本就没飞升呢,他们又如何一口咬定?
    现在许师叔行踪不定,背着清平造梦师的名号,他们也不敢惹,就只会往他身上泼脏水。但凡江湖上搞出什么无头公案,抑或是没人肯认的丑事,统统推到许归荑身上。
    现在我空灵体的体质恐怕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估计都冲我来了,但飞升这是根本就是空虚来风......没这一回事啊。
    前面的时候,花无虞只是认真地在听沈喑倒苦水。他能感受到,沈喑有时候挺压抑的,所以他想着,沈喑愿意说,就尽量让他多说点,倾诉一下也挺好。
    直到听见下一句,花无虞感觉自己裂开了:
    而且就算双修,对修为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这句话信息量爆炸,字面意思之后这意味着什么,花无虞立刻就能想到,但他还是像感叹一样的小声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段嚣:咳咳。
    沈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好的话,耳根后面已经微微泛红。花无虞觉得自己心脏很疼,他快被气得内伤复发了。
    他一拳揍向段嚣:段嚣你......!
    你处心积虑、卑鄙无耻、禽兽不如、狼心狗肺、不配做人、什么东西!
    段嚣以掌接下了花无虞的招式,硬撑住这一拳:不要再说了吧?
    难道你想听更详细的?
    沈喑已经全部反应过来,他看向段嚣的眼神有点吓人。段嚣有预感,自己回去以后会被打死,但他并不后悔看到花无虞吃瘪的样子。
    总之,神清气爽。
    罢了,花无虞坐下来,他选择无视段嚣,对沈喑:
    这么说来,你还有一桩事要谢我。
    如你所见,那些正道都是虚伪的垃圾,我很乐意帮你把他们全都杀光。
    我今天杀的那个人,是悬剑宗的垃圾伪装的船夫。
    一想起悬剑宗,沈喑就想起那个恶心的面具男:杀得好。
    花无虞:那个人也围剿过折花山庄,杀他,既是为我自己,顺道也算是为你们出出气。
    悬剑宗上上下下早就没有好东西了,屠我秋水派无辜弟子,他们全部该死,我见一个杀一个。
    讲到这里,花无虞有些自责:他们很多人,只是我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跟了我,就是堕入邪魔,很可笑吧。
    至此,沈喑大概理清了他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脉络。
    大概,所谓名门正派,全员恶人。
    而刻板印象下的邪魔外道,却拿了好人牌。
    挺常见的套路,但真正亲身经历的时候,还是一样的难受,沈喑拍了拍花无虞的肩膀:这个世界会好的。
    说出这句话以后,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便再补了一句:好不好也没关系,只要我们一直在做对的事情,只要我们无愧于心就好。
    突然,
    哗啦
    门外有个壮汉在敲门,这门板的内部先前已经被花无虞的内力震碎,还在强撑它作为一扇门的形状而已。
    现在那个壮汉哐哐敲了几下:老大你回来了,听说你今天有贵客要来,叫我们不要打扰。既然客人来,怎么能不备酒,我给你们送来了!
    他话说完,门板就稀里哗啦碎成四分五裂的木块,落在地上,尘灰和木屑漫天纷飞。
    ......
    花无虞沉下声音,极力保持冷静:不是说,叫你们不要打扰吗?
    那个壮汉不知道发生了啥,怎么自己轻轻一敲门就碎了,难不成自己的天生神力突然觉醒了:老,老大,我不是故意的。
    不打扰,我放下酒就走,你们好好喝。
    花无虞脸色不好看,那人想了想:对不起,要不我把门修好再走?
    花无虞:......
    算了一起喝点吧。
    他们从屋里走出去,光线好了很多,刚准备在石凳上坐下,沈喑和哪个壮汉同时认出对方。
    是你
    怎么是你!
    你你你别打我!
    那个壮汉看见沈喑就害怕,那天在柴房当中被沈喑随便捡起一根树枝就揍得好惨。
    你怎么在这里?
    沈喑认出了他,这人就是在那间黑店当中绑架沧海阁郭麟小公子的人的其中之一,他们不是被劫走了吗?
    联想起之前段嚣的话,果真,段嚣的推理一点没错。那天半路救走他们的果然也是花无虞。
    花无虞看着他们二人:你们不惊讶,早就想到了?
    沈喑点点头:段嚣先想到的。
    听闻,花无虞嗤之以鼻,好像他就没打算瞒着一样。
    花无虞突然凑近去看段嚣的脸,眼睑泛着青灰色,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他确实很欠揍:
    啧啧啧,聪明有什么,活不长了吧。
    段嚣冷冷的,要不是花无虞救过沈喑的命,他才没这么好脾气:死不了。
    花无虞搭上段嚣的脉,段嚣倒也没躲: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不是蠢就是笨。
    沈喑对他这句话还挺认同的,见他搭脉,沈喑又有了些没必要的期待:还有别的办法吗?
    花无虞不忍心看到沈喑失望,但确实没别的办法:只能好生养着,等待转机喽。
    沈喑想翻白眼,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好家伙,第一次见比自己更像江湖骗子的郎中。
    花无虞只是不想说更多,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能根治这种寒毒的只有无患玲珑果。沈喑为无患玲珑果做出的努力他很清楚,他不愿意再提这个东西,私心是不愿沈喑再为之冒险。
    那个乱入的黑店店小二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一直惦记着自己带的酒,于是招呼起来:那个,沈兄弟,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来来来,一起喝酒,四婶儿自己酿的梅子酒,好喝着呢。
    花无虞拍了他的狠狠手背一下:怎么说话呢,谁跟你是兄弟,沈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你管我叫什么,就得管他叫什么。以后你们见了他,就跟见了我一样。
    是是是,好的老大。
    沈老大,是这样的,我解释一下,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沈喑跟段嚣排排坐着,段嚣真的疑惑,怎么会有人讲话讲这么半天,一句都没讲到重点,甚至一点信息量都没有。原来真的有人讲话能啰嗦到把套话当饭吃。
    我们确实,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都干,但我们偷也是有底线有原则的。我们这叫,叫......劫富济贫。
    沧海阁不是什么好鸟,我们只是想敲诈一笔钱,回来给大家分了,没想到碰上了你们。我们那天回来就被老大好一顿收拾,真的,他说打我是为了让我长记性,挨打强过送命。
    个中缘由,沈喑早就清楚了。
    但是看那个人解释得那么认真,又那么吃力,也不好意思打断。
    花无虞一个眼神甩过去,那人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闭嘴了,举起一直大碗:来来来,喝酒,都在酒里了。
    四个那样的人,围着简陋的石桌坐着,用粗碗喝着老手艺酿出的梅子酒,其乐融融,竟然也不违和。
    沈喑没什么话说,就靠着段嚣喝酒,这酒一点也不辣口,甜丝丝的,很好喝。
    那个拎着酒来的人显然有许多话说,但花无虞不叫他说,他突然也就没话说了。闭嘴喝酒,也很开心。
    段嚣心里有些羡慕花无虞,他知道花无虞一定还有更多事情没有告诉他。他隐隐觉得,花无虞跟他在某些时候很像很像。但同是历经苦难的人,为什么花无虞比他更能洒脱放下。
    花无虞也羡慕段嚣啊,段嚣有沈喑。
    于是,在某个时间点,段嚣和花无虞都喝了一点点酒,他俩不谋而合地同时看向沈喑,沈喑:难顶。
    沈喑在想办法缓和一下氛围,古人喝酒靠什么活跃氛围呢?划拳吗?那个很爱唠叨的大哥看起来一定会,但沈喑自己不会,也不想学。
    沈喑在想自己会玩什么,摇色子没道具,摇花手太现代了......想到了!
    真心话大冒险。
    规则清晰易懂,趣味性很高,好玩易上手的破冰游戏。
    他们在光滑的石面上,用一把扇子做道具,扇子转一圈,停下来的时候,扇子头部指着谁,要么回答一个问题,要么听从指令去做一件事情。
    最先中招的是那个拿酒来的憨憨。
    花无虞问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选择大冒险。
    花无虞很阴损:大冒险是吧,这个有意思。
    我记得你弟弟最不喜你喝酒,那你现在拿着剩下的半坛酒,去敲他的门,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酒喝了。
    憨憨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超大声):他会打我的!
    花无虞摊手:那你跟他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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