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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从沈喑的视角,也能瞧得见一点大潮的边儿,的确挺壮观,脑子里想起来几句古人的酸诗,随口轻声道:
    乍起闷雷疑作雨,忽看倒海欲浮山。
    官兵恶狠狠地敲了敲囚车:嘟囔什么呢!
    沈喑往里缩了缩:没什么......
    却不慎蹭到那少年的衣角,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沈喑腹诽,挺好看的脸怎么就跟冰块儿一样呢,就算你不觉得我念的诗有文化,也不至于这么看着我吧。
    大坝附近聚集了一众的小老百姓,吵吵嚷嚷地对着大潮指手画脚。除了脖颈上驮着的孩子哭闹和后面被挡住视线的人跺脚跳高,还有人们闲谈的声音。
    你们瞧见那些匪寇没有?
    听说是要流放到南荒的白川去。
    白川苦啊,遥遥大漠寸草不生。就算不被饿死渴死,风沙作起妖来,普通的筑基修士都扛不住,何况他们这些不能练气的,也就只有打家劫舍的蛮力,白川的妖风会把他们吃到只剩骨头。
    沈喑叹了口气,好惨,原来他们是要被流放到沙漠,还是经常刮沙尘暴的那种,简直惨绝人寰。
    另外,从他们的字里行间,沈喑能感受到他们对修真练气之人的崇拜,果真,这个世界以武为尊。
    不能练气怎么了?天底下不能练气的多了去,没有那个练气的福分,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这位大哥语气不善地插嘴。
    有人回嘴:说匪寇呢,又没说你,你急什么。知道你是镇上最有机会拜入宗门的人,也不用每次提起练气都这么激动吧。
    谁说我激动,我只是说,不能练气,当个本分的普通人,也比他们折花山庄强行修炼歪门邪道强百倍!
    听到折花山庄,沈喑的注意力更集中了几分。
    在他印象里,书中的主角就是折花山庄的人,他得躲远一点,并不想掺和主角儿们的狗血破事。沈喑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能活下去,他就找个偏僻的地方平平淡淡过日子。至少不用闻鸡起舞背医书了,可以做点想做的。
    提起折花山庄这四个字,这群差点内讧的村民,突然团结,全部一致对外了。
    那当然!拿我们跟折花山庄比,那是对我们的侮辱。谁不知道,折花山庄是天下淫宗,修士们通过彼此媾和修炼邪术,就没一个干净的人。
    但是听说,最近十几年都没有折花山庄的人出没的消息了,你们说他们是不是退隐了?
    那是被悬剑宗打得夹着尾巴做人了,而且听说他们本来就是花妖狐媚变化的,根本就不是人,人怎么会那些操控死物的幻术。他们吃人的,专挑没满月的孩子下酒。
    张员外新娶的姨太太大婚当夜失踪,夫人貌美如花,十有八九是折花山庄的人干的。
    李裁缝丢了十匹布报官,官府也说是折花山庄,没法查了。
    沈喑越听越玄乎,正思虑着他们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只见身边的少年打了个寒战,面色越发惨白。江边的确风大,倒也不至于这么不经吹吧。
    喂,你还好吗?
    沈喑对那少年询问道。
    少年将颤抖的手指使劲往衣袖中藏了藏,抓着袖口紧紧握拳,一言不发。
    没多久,金甲卫观潮归来,他们继续上路。
    出了景塘镇,继续赶了一段路,天色渐渐黑下来,车队在山谷之间停下来修整过夜。山间的夜风从谷间穿过,使人格外凉爽清醒,沈喑觉得身边的少年抖得更厉害了。
    难道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冷?沈喑摸了摸自己衣着的厚度,可现在这个天气也没到冷到令人发抖的程度。
    月上中天,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沈喑乏得不行,就算在囚车里,就算囚车里还有别人,就算他之前绝对不能接受与人同睡,也昏睡过去了。
    直到后半夜,沈喑懵懵懂懂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自己身上蹭,让他一下惊醒。
    少年苍白的脸颊蹭着他温热的胸口,眼睛闭得死死的,眉心拧成一道浅浅的川字,嘴唇像是结了霜一样发青,颤抖着。
    这样还不够,少年乱抓之际,冷铁一样纤细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沈喑的手掌,便顺着热度的来源往袖口里伸,手指不停地打着哆嗦,试了好几下也没伸进去,便胡乱抓着沈喑露出来的半截手腕,颤抖才渐渐减缓一些。
    手腕被死死捉住,肌肤接触的那部分,沈喑被动地感受着冰冷的传递,他的手真的很凉,透骨的凉,连绵不断的凉。
    沈喑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试了试少年的额头,同样冰凉。这孩子病症怪异,超出了沈喑能解释的范围。他回想起白天初见时少年那股倔强劲儿,再低头看看怀中这轻微颤抖的侧脸,顿时睡意全无。
    沈喑从前就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地触碰,可眼下他没办法推开这个孩子。沈喑盘算着,这孩子冷得已经神志不清了,说不定自己的体温能够救命,再者,自己白天还喝了人家的水......大不了就这样别扭着,再忍一下,天亮就好了,也不必继续睡回去。
    清醒的沈喑隐隐约约嗅到一些织物燃烧的味道,混杂着油料,还未来得及去想那是什么,只见车队的尾部已经火光滔天,一道火龙窜着长舌向他们逼近,火势蔓延之快间不容发。
    怀中的少年也被异变惊醒,嗓音虽虚弱,却也清透激越:快逃,是吞龙焱,灭不掉的。
    闻声,沈喑没想到少年病成这样还如此警惕,脸上的神情带着点反应不及的呆滞迷离,慌不择言来了一句:原来你不是哑巴?
    ......
    我袖中藏了短刃。
    少年的手臂直到现在都僵硬不能屈伸。
    沈喑摸出匕首用尽全力劈砍牢笼,却只在壁上留下好几道深浅不一的印子而已......没想到这破木头还挺结实,砍啊砍砍不动。
    眼看火舌已经快要舔到他的脸上,少年夺过短刃,一手持刀破开牢笼,一手携沈喑躲避火舌的侵袭。
    但那少年也就神勇了片刻,将将躲过火舌,少年便晕厥过去。
    倒头就晕,晕得沈喑措手不及。
    他只好拼着有限的体力,驮着那少年在山间漫无目的地奔跑,可他觉得自己的腿越来越重,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响,而眼前早已无路可走。
    万丈悬崖,沈喑也只好抱着他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沈喑/睿智脸/:周所周知,古代文里面坠崖通常是不会gg的,何况这才第二章 。
    黑衣少年/表示怀疑但懒得说话/:嗯。
    第3章
    乌云蔽月,深岭哀啸,急速下落的过程中,沈喑将那个少年紧紧抱在怀中,乱石怪柏将沈喑后背的伤口重新撕开,怀中的少年冰冷到没有体温,冷意几乎蔓延到沈喑的四肢,倒也不觉得痛了。
    沈喑苦笑,皲裂的双唇贴在少年耳边,说着些只能安慰他自己听的话:无亲无故的,你救我一次,我护你一次,一会儿死一块儿了,黄泉路上谁也不欠谁。
    横七竖八的树枝来来回回缓解了他们二人下落的冲击力,也把沈喑弄得遍体鳞伤,少年缩在他怀里,只在那苍白的眼角之下留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差点擦过那颗朱砂痣。
    沈喑盯着那道血痕,心里想着,好看的人破相了也一样好看。耳畔似乎传来淙淙水声,撞击的痛感传遍四肢百骸,沈喑很快没了知觉。
    ......
    咳,咳咳咳咳......
    沈喑被一口水呛得活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斜躺在溪边的滩涂上,身后倚着一块石头,嘴边是桑树树叶盛起的一捧清水,溅起的水珠儿在少年苍白的指尖打转。
    他用一种舒适的姿态往后倚了一下,微微仰头,卖乖一样张开双唇,少年将桑叶盛着的水送进他的口中。
    还活着,真好。
    虽然哪里都痛,但有人伺候。
    沈喑抬头去瞧这个正在伺候他的人,视线顺着少年修长纤细的手指往上看去,却在入目之间将所有插科打诨的心情惊了个七荤八素。
    他分明记得,这少年被他紧紧圈在怀中,只有眼角那里被树枝的末梢划了浅浅一道印子。
    可现在......沈喑怔住了,他的眼神死死盯在少年身上:
    少年全身的黑衣被撕扯得乱絮一样,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比自己还严重。鲜血顺着左手的袖口一滴一滴不停的落入溪流,最惊心的是他左边的肩膀,被生生撕掉一块皮肉。再看看那张苍白的脸,依旧是眼神发狞,面无表情。
    沈喑蓦地用力,想要站起身来,看看他的伤口,可是右腿完全用不上力气。
    少年按住沈喑的肩膀,视线落在他的腿上:别动。
    沈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腿,大概是摔断了,不过已经用简易的树枝固定好,这包扎的手法,以他专业的目光来看,竟然还算及格。
    沈喑对上少年的目光:说说,这一身的伤怎么弄的?你是被狼叼走了吗?
    少年躲开他的目光:不是我。
    不是你,还会是我吗?
    沈喑小声嘀咕,这一身伤就挂在那少年身上,看起来明显像是野兽撕咬导致的。
    嗯。
    是你。
    少年声音清冷,不带什么情绪。
    少年指了指沈喑腿上的树枝:我去捡这个的时候,回来看见你被狼叼走了。
    少年说完之后就没再理会沈喑,也没多说别的,可沈喑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是他,从狼的口中救下自己,与狼搏斗,受的这一身伤。若不是他主动问起来,这少年不言不语的,恐怕永远也不会自己说出来。看来,又欠他一次。
    少年似乎看穿了沈喑愧疚的内心:不必多想,你因我而伤。
    沈喑心道:这孩子,说话又不用交税,怎么也惜字如金。什么叫我的伤因他而受?是说坠崖时我护着他吗?那是因为着火时他也顺道救了我,还是说......那场杀人灭口的大火,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看着少年血肉模糊的左肩,沈喑感觉自己没心没肺地活了二十几年,这是头一次觉得心疼。
    心疼......不对,沈喑捂住胸口,胸口是真的好疼。
    挣扎着,沈喑呕出一口黑血,剧烈地咳嗽起来。
    闻声,少年来到沈喑跟前,他自己也一身的血腥味,半跪着,伸出食指沾了一些沈喑嘴角的污血,凑到自己鼻间嗅了一下。
    沈喑看这少年这一系列动作,莫名怀疑他是不是有点变态,却找不到证据。
    少年扯着沈喑的眼皮检查了一下瞳孔,问:你什么时候中的毒?
    沈喑讶异:你还懂药理?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垂下眼睑,道:小时候我常生病,请大夫开销太大,义父便自己研究医术,后来义父渐渐精通药理,我也跟着懂一点。
    到现在为止,这是少年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他说得极慢,语气当中充满缅怀。沈喑心中有疑,比如为什么是义父给他医病,还有他那畏寒的毛病,跟小时候经常生病是不是有关?
    沈喑看像少年的眼神写满心疼。
    来不及说出安慰的话,沈喑又呕了一口血,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少年扶着他坐直,手掌贴在他的背部,将续命的真气源源不断渡过去。
    说起什么时候中的毒,沧海阁地牢当中发生的一切他都历历在目,每当回想起这桩事,沈喑就愁得要命。
    那日地牢当中,抓住他的那个打手头目一声令下,便来了两个看守,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把他往圜司拖去。
    圜司那种地方,沈喑化成灰都不想去。都说生死关头人有无限潜力,沈喑当时的智商就跟血压一样,蹭蹭往上窜,三五个眨眼之间,脑海中火速过了一遍他不慎听到的关于那本破书的全部对话内容。
    既然他们发疯一样地想要抓住许归荑,不如将计就计。
    沈喑挣扎道:等等,放开我,我有话要说。我知道许归荑每年都......
    那个小头目摆摆手:别听他胡扯。
    你们不听别后悔,喂......喂!
    小头目已经失去耐心,沈喑三下两下便被拖带大牢门口,眼看着那希望的小火苗一点点熄灭,一个清朗的声音施施然从门外传来:
    放开他,让他说。
    若是抛去满面的珠光宝气,这人倒也算是丰神俊朗,只见他身着一袭绣工繁复的紫色长袍,衣服下摆上绣着江崖海水的祥纹,紫袍之下是明亮鲜丽的靛蓝色里衣,看来起来分量不轻。
    沈喑仰头看他看得脖子有点酸,感觉这人,怎么看都像个不太聪明的富二代。
    富二代的脚步停在沈喑旁边,居高临下:你说,你知道许归荑每年都怎样?
    沈喑松了一口气:许归荑在每年的十月初八,都会出现在西岭,观雪,悟道。关于他身上,空灵体的秘密,生灵花的秘密,自然都在西岭。除此之外,他的行踪飘忽不定,所以西岭是唯一有可能抓住他的地方。
    现在未到十月,我也没办法抓他,不过距离十月也就不到两个月了,莫非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悄悄用一点激将法。
    富二代犹豫着,似乎在考虑他的话的真假,但空灵体这三个字,每次提起来,都能让他眼前一亮。那可是空灵体啊,世间少有的美人骨,日起来有多销魂就不说了,还能通过双修增长修为,每天翻云覆雨,就能一日千里。
    主要是若真能抓住此人,保守估计未来十年他爹都不会再骂他废物,想到这里,富二代眼前亮得放光。
    片刻后,不知是真的信了还是本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理念:那我便放你走,再给你个机会去抓许归荑。
    那个小头目实在看不下去了,毕恭毕敬道:小阁主,您勿要被此人蒙骗,他连最基本的练气等级都不到,就算他知道许归荑在哪儿,也没那个本事抓人!
    原来,这个富二代是沧海阁的小阁主,听说是个傻子。今日一见,沈喑对他室友曾经所作的点评感到认同。
    富二代有点不悦,这个奴才胆敢质疑他的决策,他摆摆手:我还会没有后招吗?就这么定了。
    给他喝一瓶断肠,三个月之后若不能拿人来换解药,叫他肠穿肚烂而死。
    沈喑被强拧着下巴壳灌了药,怎么傻子折磨起人来,也一套一套的,丝毫不比谁差。
    肠穿肚烂......发作起来最痛的竟然是心口,疼痛打断了沈喑的回忆,他一手撑着地,一手紧紧捂住胸口,恍然发现背后那微凉的触感一直没有消失那少年一直没有停止渡给他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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