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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焕然一新的金箔云顶被前几天下的雨冲刷得明净如镜,穆怀艺带着渝棠绕开熙熙攘攘的大殿主寺,顺着烟香味来到了只为穆家供灯而修筑的千灯塔。
    一路上渝棠都安静地跟在穆怀艺身后,只要老爷子不开腔,他便不主动搭话,二人间一直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只有上下台阶或者遇到高门榄时渝棠才会静静地给穆怀艺搭把手。
    “背上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穆京宸那小子整天都黏着你,也不知道人受伤最重要的是静养。”
    穆怀艺等着住持拿灯时随口关心道,
    “还有我那老婆子,大鱼大肉的往你吃食里加,有些东西是发物,吃了反而不好……穆京宸说你身体不好,还说我们上山至少得歇三歇,我瞧着你口不喘气脸不发红的也不像累着,就没歇,你要是累了只管说。”
    “我不累的,您口渴吗,我看外面有摆茶的摊子。”
    渝棠轻轻摇了摇头,他只是身材偏瘦,体质可一点都不差,这么多年来陪着渝眠跑了那么多次医院,他自己倒没病过几次,要非说身体不好,也就是因为穆京宸看惯了军营汉子,他们通常把一拳打不倒一头野猪的正常人都称为体弱多病。
    “不喝。”
    穆怀艺瞥了眼外头茶摊上黄淡如水的大碗茶,嫌弃不已,但又怕渝棠误会,随即补充道,“这儿的茶涩难入口,你要想喝,回家去我屋里拿毛尖儿。”
    渝棠笑笑,他能体会出穆怀艺有意和他亲近,但他却不敢做出任何回应或是期待。
    “这灯塔里供的是地藏菩萨,前头走得快,没怎么拜过前殿里的神佛,你现在可以去拜一拜,求个身体健康或是家庭和睦。”
    穆怀艺背着手站在门柱旁,从门口摆着的胡木柜里帮渝棠拿了三支高香出来。
    “我只有弟弟一个亲人还在世,没什么好求的。”
    渝棠没有伸手去接,渝雪儿的事暂且还不想让穆怀艺知道,如果当年渝家灭门一事穆怀艺也有所参与,让他知道渝雪儿这个见证了全部过程的人还活着反而会置她于危险之中。
    “……”
    穆怀艺啧了一声,往自己脑门上拍下一巴掌,穆京宸早和他交待过渝棠家里的情况,这孩子是个和弟弟相依为命的孤儿,他这老头怎么就口无遮拦地戳了人家的痛处。
    “穆伯伯不必介怀。”
    渝棠看老爷子一副想绷住威严却又藏不住懊悔的神色,只得出言宽慰,正巧住持已经将供佛用的酥油灯端来,他们穆家人所用的佛灯与外头的不同,油碟外还包了一盏琉璃莲座,将烛火笼罩其中,晕出闷闷的灯影。
    住持和他们客气几句后便知趣地退出灯塔,期间上上下下将渝棠打量了好几趟,渝棠早已习惯他人的审视,并不在意,倒是穆怀艺不满地冷咳了一声,催促住持放下灯麻溜滚。
    殿门缓缓落下,将晨间清亮的光阻隔在外,渝棠这才看清面前庞大而壮观的整座灯龛,经久不灭的蜡灯将殿内照曳成昏暗的暖橘色,在斑驳的神佛壁画上留下跃动的影影绰绰。
    渝棠虽也不信佛,却不禁为之哑然。
    穆怀艺低语了几句祈愿,将新奉的佛灯摆在了较低的隔栏上,渝棠站在一旁帮他拿着装满了点心零嘴的布袋,无意间瞥见高处有一行奉了格外多的灯盏。
    如果所奉灯盏是按年份摆放,那这一行便是十多年前……渝棠细细一算,正该是穆怀艺在恩夷平定马贼匪乱的那一年。
    “走吧,这几年难得太平,许愿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穆怀艺扶着腰缓缓从跪垫上站起身,回过头对上渝棠视线的那瞬间,不知是久跪腿麻的缘故,还是因为眼前人的目光生寒,太过陌生,他竟堪堪踉跄一步,差点被跪垫绊倒。
    好在渝棠反应不慢,及时伸手搀住了他。
    穆怀艺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渝棠,他从军数十年,看惯了生死茫煞,面对比吃人饮血的野兽更残暴阴戾的匪徒他都毫不腿软,可渝棠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瞬然极冷的视线并不锋利,却极能让人感到揪心。
    “来佛前请灯或是为了祈求平安,或是因为心中有愧,”
    渝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松开扶着穆怀艺的手,而是抬起眸情绪难测地淡淡开口,
    “伯伯奉了这么多盏灯,每一盏都是为了求福吗?”
    他们二人的目光在那一排格外长的灯龛前交汇,攒动的火光将墙壁上巨大而庄严的神像照映得如临人间,灯龛中央通天高的地藏佛像因为难以被一眼窥见全貌而显得格外压抑威悚。
    “恩夷山之乱让穆家军一战成名,难道不是个祥瑞年份吗,伯伯却在这里供了格外多的灯。”
    渝棠费劲地克制着发颤的尾音,盈润乌黑的眼眸被满屋的烛光漆上一层厚重的雾气,穆怀艺看了他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他一直都预感会有这么一天,渝棠的眉目明明就和十几年前恩夷的那位富商如出一辙,是他一直都在逃避,不愿相信世上会有此等巧合。
    “那一年是我的失误,害死了一户人家上下数十口人,”
    穆怀艺垂眸去看新供的油灯,灿烂的火舌将他眼底沉积的云翳燎燃,渝棠微微动了动唇,却因为喉咙干哽而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如果我早点发现那列商队里混入了土匪,或者没有在山里迷路……至少雪儿不会被烧伤成那样,你和你弟弟……也不用流浪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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