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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听到儿子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声,佟建松立刻停下步子:我背你?
    佟语声叉着腰喘了会儿,半晌才回答道:不用,我以后还得每天自己上学呢。
    佟建松和姜红本职工作都不错,但无奈佟语声看病开销太大,不得不在下班之后黑白颠倒地干兼职,自然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佟语声。
    姜红从背包里拿出血氧仪,夹在佟语声的手指上,一会儿,面板上显示出数值。
    93%,没见过这么健康的小伙儿。佟语声拍拍胸脯,歇好了,继续往回赶。
    从巷口到进家门,这平常人不到两分钟的路,硬是被佟语声走出万里长征人未还的气势来。
    等佟建松打开家门口吱呀作响的铁门,门内拦也拦不住的饭香扑鼻而来。
    婆婆!佟语声扬声喊着,声音脆亮得不像是个气虚体弱的病人。
    一听这声,厨房里唰唰的炒菜声也缓了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乐呵呵地迎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着。
    佟语声家虽然面积不大,但胜在内里精致,角角落落都打扫得非常整洁,四处可见被精心呵护着的漂亮绿植。
    幺儿回来啦!老奶奶迎上去,怪你老汉,我本来也想上医院接你的,非让我来你家给你烧饭。
    奶奶平时不跟他们一家三口住,这回因为夫妇俩请假去医院接孩子,又怕人回来饿着,这才拿了钥匙给他们当回老保姆。
    佟语声笑起来:哪儿要那么多人来接我啊,您把我胃口伺候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老奶奶骂骂咧咧嗔怪了两句,回头又把那锅干煸豆角翻炒两下,刺啦啦冒着香气出了锅。
    佟语声坐在桌前,口水往肚里咽,姜红也从厨房拿来了四人的碗筷,一家人围着餐桌其乐融融。
    简单撇了一眼桌上,佟语声失望地哀嚎起来:这也太清淡了吧?一道辣的都没有?
    奶奶警惕起来:你老汉特意叮嘱我搞清淡点,你莫怪我哈。
    佟语声立刻瞪向佟建松,对方则是一脸理所当然:医生怎么说的?
    少油轻色、清淡忌辣。佟语声的快乐,啪,没了。
    好久没沾过重口味的佟语声憋屈地低下头,但一想到明早和温言书约好的煎饺,悲痛的情绪要暂缓了三分。
    我是个假渝市人,我不配。他低头扒拉着饭,手却悄悄伸向那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小碟炒虎皮青椒。
    这是他爷爷在世的时候每天都得吃的一道家常菜,去世之后也是习惯性地上桌充一道菜,除了佟语声之外所有人都能吃。
    奶奶伸筷子在他手背敲了一遭,看他龇牙咧嘴地缩回去,才开口道:你爷爷要知道你这么馋,能给你从地底下气活咯!
    佟语声最喜欢和老奶奶扯皮:我爷爷要知道你们这么对我,得把那一撮子骨灰哭成水泥。
    老奶奶又一筷子敲上他的脑门这家人心确实大,老爷子走了没多久就开始被大家拿到餐桌上开玩笑,甚至每次看到虎皮青椒,都会轮着把老爷子拿出来调侃一通。
    夫妻俩就这么笑着看祖孙俩瞎扯掰,老奶奶终于气不过,放狠话:等我下去我得给他告你的状,好好治治你这小兔崽子。
    佟语声下意识接来话茬:您身体好着呢,要下去也得我先啊。
    这话一出,整个气氛瞬间跌入了谷底。
    佟语声端着碗,看到姜红率先变得不好看的脸色,才自觉有些失言了。佟建松也沉下脸,严肃地敲了敲碗边,示意他不要瞎说。
    原来他们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啊,佟语声恍惚地想着因为家人对于爷爷的去世表现得太乐观,以至于他一直没有想过,他们也依旧不愿直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
    老奶奶又大着嗓门儿把话题扯开了,但佟语声想到这里已经没了胃口,胡乱挑了两根豆角,便悻悻回了屋。
    他又测了一遍血氧,刚从医院调理完的不会太差,至少今天吸氧的钱可以省下来了。
    打开书柜门,随手挑了一本《红玫瑰与白玫瑰》,张爱玲说,活人的太阳照不到死者的身上。
    是吗,他慢吞吞拿出笔纸把这句话工整地写到摘抄本上。
    生病的缘故,佟语声干什么都慢慢的,周围知情的人也不催他,便就由着他这么过着比别人拉长几倍的生活节奏,悠悠地干着他想干的事情。
    佟语声像是一只啃食着叶边的蜗牛,逐字逐句地看着这书,又一字一句地往本子上誊抄。
    这本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是上一次住院时带到病房打发时间的读物,这回回来再看,倒也不觉得倦。
    语声,一会儿记得收拾下书包,明早我跟你爸都没时间送你。隔着门,姜红扬起声音道。
    佟语声这才恍然大悟地把书合上他是要回学校的人了。
    起身间,窗外的斜阳开始往下坠,洒在手边的吊兰叶上,卷起来一股带着凉气的穿堂风。
    佟语声伸手关了窗门,阳光便被那一层纱窗给阻断了。
    活人的太阳照不到死者的身上。佟语声的脑子闷闷地飘过一句。
    姜红的声音在门外又响起来:出来没有?是谁吵着要上学的呀?
    佟语声一惊,推开房门,脸上慌忙堆起一贯的笑意来:
    来了。
    楼下,一对穷人夫妻为了半碗剩菜吵架,猫鸣狗吠,佟语声知道今晚过不安了。
    第3章 上学
    小病熬人滴水石穿,缺觉送命立竿见影。
    清早,佟语声顶着黑眼圈,一边打呵欠一边慢慢磨蹭下楼。
    隔壁小卖部的爷爷正躺在藤椅上,半张皱脸津在树荫下,破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戏。
    白蛇传游湖,白素贞对许仙一见钟情:
    蓦然间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
    初见的第一印象就是貌比潘安,佟语声心道,果然长得好看是拉进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敲门砖。
    他想到了昨天的那位蓝眼睛的少年,外国是没有潘安的,外国只有上帝和天使,还有精雕细刻的大理石雕塑。
    老爷子跟着唱起散板:
    这颗心千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狂澜?
    一见倾心藏不住。
    穿过青石板阶,温言书早就提着一袋煎饺站在巷口等他。
    佟佟!那人开心地喊道。
    煎饺!佟语声比他还开心。
    温言书笑着骂了一句,把他从最后一节台阶上拉下来,刚要把饺子递过去,想想又收回背后:你真的能吃吗?煎饺挺油的。
    佟语声舔舔嘴唇,摇尾乞怜:就吃一点。
    温言书大约早就猜到了,打开袋子,一半煎的一半蒸的,腾腾冒着热气:自己看着办。
    微微焦黄的煎饺远比另一边的蒸饺诱人,但比起馋着,佟语声倒是更怕死,于是默默掰开一次性筷子,伸向看起来就非常寡淡的蒸饺。
    食不言寝不语,看着佟语声闷头把饺子吞下肚,温言书才小心问道:
    身体还没好吗?我看你黑眼圈都起来了。
    佟语声慢吞吞咀嚼完,又细细把手擦了干净,这才一把勾过他的肩膀,作亲热状:想你想到彻夜难眠~
    肉麻话一出,温言书立刻撒开手后退三步:吐了啊。
    温言书是个觉醒不久的同性恋,作为长在安全区内的窝边草,佟语声最喜欢有事没事恶心他一把。
    看那人不再追问,佟语声悄悄松了口气。
    他昨晚确实没怎么睡,重返校园让他有些紧张,情绪一动就开始缺氧了。
    他伴着楼下夫妻的吵嚷,撑着身子打开台灯,靠在床头一边看书一边吸氧。
    《瓦尔登湖》蓝色的封面和少年湖蓝的眼睛在他脑海里交映重叠,汇成了一个蓝色的梦,早上醒的时候,制氧机还在运转,书已经掉到了床底。
    现在被他装在书包里,背在身上。
    两个人边走边聊边歇,速度很慢,弯弯的石板路便也就在脚下弯弯地延伸,倒也不催人。
    石板路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是一栋独立的洋房别墅。
    吴桥一刚从被窝翻出来,头发翘了几缕,精神萎靡。
    房间外,吴雁的声音传来:Joey,第一天上学尽量不要迟到。
    吴桥一听得明白,尽量不要就是可以,于是揉着眼睛又钻回被窝里。
    眯了大约五分钟,厨房传来煎锅刺啦啦的声音实在让他难以入眠,他烦躁地穿上衣服,出了房门。
    吴雁看他起来:带上书包吧,多少像样点。
    说话间,已经把他的剑桥包从衣帽间拿出来,放到他的手边毕竟是为了像样,里面自然空空如也。
    但是,吴桥一想,既然书签必须放在书里,那么书也应当放在书包里。
    于是他回到房间,抓起床头那本《花间集》。
    塞进去前,他翻了一眼,正巧翻到那片红叶子,在一片白纸黑字之中特别打眼,于是打了一半的呵欠断了。
    吴雁笑起来,轻声问:昨晚没睡好?新家还没习惯吧?
    吴桥一没作声,埋头吃起煎蛋来。
    从很久之前他就开始依靠药物入眠,根本就没有睡得安稳一说。
    昨天也是照常服了药的,但入睡还是迟了些,总有个脆亮的声音在他耳边念着诗,叫他一遍一遍从困顿中清醒。
    照平常,他可能已经下床去掀桌子了,但这回他难得心情平稳,任由那家伙的声音在自己脑海里窸窸窣窣了半个晚上。
    最后,他疲累得遭不住,下床拿来那《花间集》看了两眼,瞬间药效就冲走了声音,把他裹进薄毯里哄睡了。
    他低下头,认真切着那颗流心的荷包蛋,刀叉划动,浅黄色不受控制地满溢出来。
    看起来有些残忍,但却让吴桥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对面,吴雁轻声问: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走着去吗?学校也不远。
    吴桥一捏着刀叉,没吭声,倒是窗外传来一声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引得他扭过头去
    你知道吗?苏东坡有句诗,就是写的你和你妈。
    楼下的林荫道,少年正悠悠地从树影中穿过,声音比步伐轻快。
    同行的同伴问:什么?
    少年笑起来: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吴桥一听不懂少年文乎文乎的俏皮话,只听见同伴笑着骂道:这是形容夫妻的,你丫别乱用啊!
    继而两个人的嬉笑声传开,在树荫下砸出一串浅金的花来。
    吴桥一站起身,从二楼的窗边往下看去,少年刚好拐向街角,只悄悄然留下一个镀着光边的背影。
    坐回桌边,怔愣了片刻,吴桥一才缓缓想起吴雁方才的问题: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走着去吗?学校也不远。
    于是他抓起书包,随手又抄了块吐司,临走道门口才想起和吴雁报备:我自己去。
    没等吴雁回答便关上门,哒着硬底的英伦皮鞋下楼去。
    吴雁刚起身,要从窗台看去,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每天早晨丈夫都会从大洋彼岸打来一通电话,此时的剑桥正渐渐步入深夜。
    Anne刚睡着,你们最近还好吗?男人用带着牛津口音的英语问道,Joey现在在干什么?状态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问题太多,吴雁只是笑着,慢条斯理地用英语一个个回着:
    挺好的,Joey刚刚去上学了,话还是不多,虽然免不了焦虑发作,但他好像交到了朋友,至少,他应该有这方面的意向
    男人只是一个劲地Fine,fine,素日里的沉稳劲都被喜悦盖了去。
    在从窗口看去时,吴桥一和他干净的黑皮鞋一齐消失在视野里。
    此时,人正站在别墅后的岔路,看着一条路生生分出的三个巷口,一时做不出选择来。
    晨练的大爷、早起买菜的阿姨、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每条路都有人走着,唯独没有他要找的人。
    吴桥一肩上挎着书包,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流动的人群,有些恍惚起来。
    他在追什么?吴桥一寻思了半天,竟一时也找不到突然冲下楼的理由。
    自己这样的无目的行动,让他联想起每个圣诞夜的壁炉里,总会有不识好歹的飞蛾被火焰吸引,没有原因,只是结局永远惨烈。
    回家吧,莫名其妙。
    吴桥一悻悻转身,回头看向自己刚刚来的方向时,他发现,身后的路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像毛线团一样复杂。
    嘶他倒抽了一口气。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了。
    身前身后,自己站着的路口起码能走出几百种路线来。
    吴桥一之前在英国的时候就不怎么认路,更何况,这里还是以路况复杂而闻名的渝市。
    他抬头观察情况,路口的大爷大妈正聊得火热,他的汉语听力能拿满分,但偏就理不清这永远高亢激昂的渝市方言。
    于是他皱着眉,非常勉强地站到了路口的指路牌前东南西北。
    东南西北?
    要能分得清东南西北,路痴还能叫路痴吗?
    吴桥一有些恼火,伸腿踢了脚马路牙子,靠着直觉随便挑了条路走了。
    他也不知是朝着家走、还是朝着哪里,只是看到岔路就随便选一条,直到他第七次看见街角同一只老狗时,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佟语声虽然路痴,但脑子不笨。他在路口揪了些草,经过一个路口就放一根做标记,及时止损了好几次,终于走到一条豁然开朗的大路前。
    渝市第一中学,路对面的大门这样写着。
    他隐约记得,自己应当就是要来这里上学的。
    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轻松感,他走在稀稀朗朗的读书声中,一脚踩着一片树的影子。
    就像是书签应当在书里那般自然。
    跟我先熟悉下单词。
    西楼,走廊最靠里的教室传来讲课声,高一(5)班,吴桥一的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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