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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慧娘眼睛里仿佛泛起了星光,眸光闪闪地看着凤元九:师兄所言甚是,只可惜家人并不理解。师兄孤身前来拜师,可也是因为家中长辈并不赞同,索性偷偷跑出来的?
    凤元九摇头:倒也不是,我来拜师家中长辈是知道的。
    慧娘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盯了凤元九领口的祥凤暗纹一眼,说:如此幸甚,有家族依靠总归要容易不少。
    凤元九未置可否。
    腮上长了瘤子那男修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慧娘回眸一瞥,便没骨气地消了音。
    慧娘有意无意的又套了几次话,凤元九的嘴都跟蚌壳儿似的,有用的信息一句没露,反倒从慧娘嘴里套着了不少关于太清六观的掌故。
    后来慧娘便失了说话的兴致,一行人便再无多言,皆闷头赶路。
    都是有些根底的修士,体力自是比凡人强上不少,只余三五日的脚程,途中便未停下休整,肚子空了便吞上一颗辟谷丹。
    到得第二日黄昏,太清六观已经遥遥在望,只要再穿过一道八百里长的一线天便到问道峰了。
    一线天极为狭窄,两侧山壁有万仞高,堪堪能容一个人通行。
    修为最高的清秀女修当仁不让地走在了最前面,随后是壮得像山一样的炼气五层男修,接着是又黑又瘦的那个炼气四层男修,再后是慧娘、凤元九,最后是脸上长了个瘤子那位。
    山峡内,怪石嶙峋,山溪淌过的地方,长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慧娘走在前面,突然脚下一滑,直直地倒向了凤元九。
    凤元九本能地要往右躲,然而一拳之外就是布满青苔的山壁,只能硬生生顿住身形,任慧娘隔着他横在胸前的手臂倒在了他身上。
    温香暖玉入怀,并未勾起凤元九半分旖旎心思,心思依旧澄澈如水。
    是以,并未错漏身后骤然而现的杀机。
    温润如玉的龟甲随意念而动,迎风而长,化作一面丈长的护盾牢牢护住了身后要害。
    叮!
    叮!
    叮!
    接连三声脆响,显然是利器打在龟甲上的声音。
    凤元九反掌便扣住了慧娘纤细的脖颈,宝剑剑刃抵在慧娘丹田上,轻言漫语的问:师妹,这是何意?
    慧娘被掐住了脖子,唯有神识传音:师兄,小妹也不知。
    双眸含泪犹如一汪秋水,双颊通红犹如一团火烧云。
    鬓间发丝微乱,朱唇微启,好一副梨花带雨惹人垂怜的模样,只可惜遇着了凤元九这个铁石心肠的。
    凤元九抬眼看着默契地转身、一言不发与他对峙的两男一女三个修士:一路行来,他们可都对你唯命是从的。
    慧娘泫然若泣,神识传音飘渺缠绵,带着几分媚态:师兄,你信我。
    凤元九心中默念《太上老君清静心经》,丝毫不为所动:空口白牙一张嘴,但凭你怎么说。
    慧娘见凤元九没有半分心软的迹象,眼里那汪摇摇欲坠的泪珠总算顺着眼角滑落:是否唯有海师兄的人头方能证明小妹的清白?
    凤元九未置可否,指间的力道没有半分变化。
    慧娘哀怨地看了凤元九一眼,看向离他们最远的清秀女修。
    想是慧娘与她神识传音了些什么,原本面无表情的女修兀然拔地而起,足尖在两侧石壁上轻点,几个起落便落在了最后。
    青峰过,漫天红雨。
    前一刻还处心积虑偷袭凤元九的修士,转眼便身首分离,染红了陡峭山壁上的几块巨石。
    剑归鞘,青影翩然而落。
    玉手轻轻一扬,原本被她拎在手里的人头便像滚地葫芦似的滚至了凤元九的脚边。
    凤元九神识锁定在那三位一直沉默寡言的修士身上,捏在慧娘脖颈上的手略微用力,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这位师姐好靓的身手,以防为兄步了海师兄的后尘,余下这几百里路便委屈师妹了。
    慧娘哀婉地低泣,余下那三位修士与凤元九对峙了一瞬,默默转身,继续朝着一线天外走去。
    龟甲随意念而动,化作了等身高度,白玉龟壳似的牢牢护住了凤元九的身后罩门。
    小狐狸踩着龟壳越至凤元九身后,回来时嘴里叼着个乾坤袋,显然是刚刚陨落在此那位海师兄的。
    凤元九堂而皇之地检视了一眼乾坤袋里的东西,把能看上眼的移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小白,扔了吧。
    小狐狸看看凤元九,爪子探进乾坤袋里摸出半块石碑推给凤元九,这才狐狸嘴一松,任染着血的乾坤袋顺着慧娘水蓝色的长裙滑了下去。
    凤元九瞥了一眼那乾坤袋滑过的轨迹,又有点怀疑这只蠢狐狸是个色胚了。
    因为凤元九钳制着慧娘,大大影响了脚程。
    原本顶多一天时间便能穿过的一线天,走了足足两天才重新见了广阔的天地。
    凤元九看着呈合围之势把他堵在一线天出口的三位修士,毫不怜香惜玉地紧了紧掐着的脖颈:师妹,你这是还想再送为兄一程?
    慧娘摆了下手,清秀女修侧身,让出了一条去路。
    凤元九挟制着慧娘越过清秀女修的瞬间,侧首细看了一眼清秀女修的眼睛漆黑如墨却毫无神采。
    凤元九垂眼看着一副软弱模样的慧娘,说:师妹最好不要让他们跟上来,否则咱们怕是要以这不雅姿态前往太清了。
    慧娘神识传音:师兄,你何须如此。
    凤元九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为兄还想拜师太清问道长生呢,不能随意陨落在这深山老林之中。
    慧娘无法,只得任由凤元九胁迫着她继续前行。
    凤元九倒也没有与慧娘彻底撕破脸的意思,待行至空旷好脱身之处,便一掌将慧娘送到了他一丈开外:师妹,冒犯了。
    慧娘稳住身形,一捋鬓边碎发,微微福了一礼:师兄,后会有期。
    凤元九打了个稽首:后会有期。
    这二位告别时的样子,仿佛他们都是光风霁月心下无垢的仙人,心中未曾落下丝毫芥蒂,至于实情如何便也只有他们自己个儿知道了。
    凤元九甩开慧娘之后,怕她与另外三位修士会和后抄小路赶到他前面劫杀他,并未急着前往太清六观,而是先寻了个山洞,闭关休整了一番。
    待得身心俱皆恢复到了巅峰状态,凤元九寻了一截鱼骨磨了根针,毁了那件被小狐狸浆染上了朵朵红梅的法袍,穿针引蛛丝,给小狐狸做了一套简单的衣帽露着两只狐狸耳朵的海盗巾,在背上乱飘的小披风。
    遮住了那撮容易惹人觊觎的金毛,凤元九扛着小狐狸来到了问道峰脚下。
    太清有六观,名为坐忘、静己、明心、明德、修德和守德,这六观每隔十年便会招收一次弟子,通过问道峰上入门考验的,便能进入六观修行,未通过考验的,愿意留在问道峰脚下修行,太清派也并未驱赶过。
    久而久之,问道峰脚下便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
    镇子名为问仙镇,所居之人多是资质不佳修为不高的修士,在镇子中央有一规模尚可的坊市。起初这坊市只是问仙镇上那些修士互通有无之所,久而久之成了规模,每到太清派广开山门之时便会变得格外繁华。
    不仅山上的修士会下来,山外的修士也会前来淘一淘他们需要的药草。
    凤元九漫步在坊市间以增广见闻,便见得远处有一身影甚为熟悉,熟悉到凤元九看着那贵气的玄色法袍有些个咬牙切齿。
    第11章 明心观己
    那玄色法袍三层交领,大袖广袍,领口袖口处的金色花边上仿若有游鱼游弋,闲庭信步间,曳地的衣摆上仿佛有水波荡漾。
    端的是出尘之表与富贵之气两不相失。
    浮游着无数金丝的黑色玉石宽腰带束出来一截公狗腰,隐在朦朦胧胧似云雾缭绕的罩衫下,若隐若现分外撩人。
    凤元九视线在那截腰上打了个转儿,挪到那张眉目疏朗的脸上,看着记忆中那张一脸仙气的脸,有点想扭头就走,然则那人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他身上。
    心底突生被妖兽盯牢的不祥预感,凤元九驻足,指尖挠着小狐狸的下颌,心神急转,快速思量着应对之策。
    那人越走越近,他身上那如寒潭一般的清凉气息由远及近逐渐侵蚀着凤元九鼻息间的草木清香,本应是清爽宜人的气息压抑的凤元九有些呼吸困难,手心儿里不自觉便渗出了汗,惟恐这个登徒子心血来潮再生掳他做炉鼎之心。
    这里是问仙镇,一个最有序的门派脚下最无序的地方。
    即便那人在此地把他掳走,也不会有人过问上半句。
    凤元九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人,外公赐给他的木片已经被他攥在了掌心里。让他意外的是,那登徒子视线只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便挪到了离他不远的那处摊位上。
    仿佛那摊位上的云台芝果比他更值得那登徒子关注一般,这让凤元九心底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点点不为人知的恼羞成怒那登徒子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的样子,让如临大敌的他有点像个小丑。
    目视着那登徒子财大气粗地收走了摊位上的五株紫色云台芝果,又漫步到了另一处摆着云台芝果的摊位前,凤元九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双腿,转身往问仙镇外走去镇上有恶狼,他还是先去问道峰上参加入门考验为妙。
    在踏出问仙镇的瞬间,凤元九耳边突然飘入一声轻佻地低笑:美人,别来无恙。
    凤元九:突然好想提剑砍流氓怎么破!
    但是那登徒子能从坊市传音给镇子边缘的他,至少也有金丹期的修为了,不是现在的他能砍得动的。
    凤元九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快步走出了问仙镇。
    山水好相逢,下次再见没准而儿就能风水轮流转,提剑劈了他了。
    话又说回来,他个至少金丹期的老怪物,跑来买那么多的云台芝果作甚!
    云台芝果乃云台山脉所特有的灵株,百年为红色,千年为紫色,万年为黑色。
    登徒子所搜罗的千年芝果乃是炼制筑基丹的三味主药之一,凤元九心里胡乱揣测着那厮的芝果是为谁人所备,从炉鼎到情人猜了个遍。
    问仙镇紧依着问道峰山脚,凤元九出了问仙镇走了不足一刻钟便望见了写着灵根检测四个大字的破布幡旗竖在茶摊边上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桌子旁迎风招展。
    彼时正有一粗布短打打扮的少年人在检测灵根。
    凤元九驻足整理了一番并未显凌乱的法袍,待那少年人满脸失望的往问仙镇方向走来,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对着坐在三条腿的桌子旁喝茶的山羊胡胖道士打了个稽首:长老,劳烦您给测下资质。
    胖道士端着粗瓷盖碗儿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闭着眼品了一会儿,仿佛把这山野粗茶品出了仙茶的滋味,这才撩起眼皮子端量了凤元九一眼,伸出两根白胖的手指搭在了凤元九脉门之上,慢悠悠地掐了个探脉诀印。
    须臾之后,胖道士不咸不淡地说:杂灵根,火、木、水三属相对粗壮些,这般资质胖道士话音微顿,扫了一眼凤元九的装扮,旋即摇头轻叹,何必往太清来,不如留在族中好生修行,寻一个转世重修。
    这位道长所言乃是老成之见,九州之地有些依靠、资质不佳之辈大多都是这般选择,如果凤元九前世元神没有觉醒,怕也会这般选择。
    如今前世元神既然已经觉醒,经历过了前世三百载的艰苦求道,凤元九又怎么可能甘心就此放弃以求来世那未知的定数?
    凤元九恭恭敬敬向胖道士行了一礼,谨言:承蒙长老好心指点,小子感激不尽。然则小子跋山涉水而来,不往问心路上一试机缘总是心有不甘的,还望长老成全。
    胖道士闻言也未多言,抓着破了有七八个洞的旗幡朝着问道峰遥遥一指,那隐在缭绕云雾之间的青峰前便现出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羊肠小径来。
    凤元九又向胖道士行了一礼,以示谢意,便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小径。
    太清派入山考验,问心。
    问你向道之心是否坚定,问你持己之心是否本正。
    如若向道之心坚定持己本正,问道峰顶的布道岩便是咫尺,如若问道之心不坚定持己不正,那么问道峰顶的布道岩便是天涯。
    凤元九修道三百余年,问道之心从未有过半分动摇,向来以正持己,因此,在他踏上问心路的瞬间,原本仿佛没有尽头的朦胧小径瞬间便化作了青石铺就的康庄大道,路途平坦,布道岩便在他一臂之遥。
    问道峰顶,凉亭里围着石桌上一汪水镜看问心路上情形的六位修士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掌中的灵茶仙酿。
    瘦如竹竿的中年道士掐指一算:此子与我守德观有缘,合该入我观中修行。
    姿容胜过潘安,丰仪颇为优雅的男道士摇头:朱师兄此言差矣!端看此子姿容,他便该是我明德观的弟子。
    慈眉善目的老道士大摇其头:两位师弟,此子目下无尘一心问道,理应是我坐忘观的弟子才对。
    身量不足五尺的童子,声音清脆,性子却是火爆直接:三位师兄莫要跟我抢,此子我修德观要定了!
    额上一点红梅的坤道摇头轻叹,一甩拂尘规劝了一句:诸位师兄何必如此,此子无论入哪一观中修行,筑基之后还不是一样前往内九院?
    童子翻了个白眼:师妹观中皆是女修,自然是能把话说得漂亮!
    明德观主潘道士紧接着笑着说了一句:筑基之前也是有大把的岁月可以让为兄赏心悦目的。
    坤道无语:那些天之骄子筑基可不需要大把的岁月。再者说了,诸位师兄莫不是忘了关于凤氏子的去向早有定论了?
    童子瞬间一噎,气鼓鼓地盯了一眼水镜中凤元九领口的祥凤暗纹。
    之前争得火热的四个道士瞬间闭嘴,纷纷拿眼斜睨坐在轮椅里一直只字未说的那位蒙眼道士。
    以青色丝带蒙眼的道士在四位师兄弟的注视下慢悠悠地端起手边茶盏,朝着他们一举杯:承让了。
    凤元九自然不知灵根驳杂的他因心性坚定已然被四位观主争抢过了一波,更不知道他这个凤氏子孙的去向早已有定论。
    此时,他看着一臂之遥的布道岩,迟迟未能迈出这一步,不是他不想,而是问仙镇上的一次擦肩而过、一个神识传音竟然使得他如同被无形中种下了心魔一般,登徒子那张端正出尘的脸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鼻息间那人特有的凉沁沁的气息仿佛愈来愈浓郁,害的他根本无法静心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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