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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但想想又来气,喻闻若新官上任,正没处立威,迟也可倒好,上赶着给人当鸡宰。
    迟也试图辩解,可是他说了想一想,又觉得丢人,不说了。
    严茹才不管喻闻若讲了什么话,忍了又忍,见迟也低着头又沉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啪一下把视频挂了。
    剧组制片来叫他,装作没听见刚才那一出。
    迟也老师,再补个妆我们准备开拍了。
    迟也抬起头,反应不过来似的,哦了一声。他膝头放着盒饭,动也没动,早放凉了。吃饭休息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他全用来挨骂了。
    助理有些不忍似的,悄悄给他塞小零食:哥,一会儿还有打戏,你吃一点儿吧,别低血糖了。
    迟也没接。羽绒服从他肩头滑下来,被助理接在怀里。两个做妆发的老师已经围上来,一个给他梳头发,一个给他补妆,迟也闭着眼睛,任由刷子在他脸上点点戳戳,好一会儿,突然道:网上有人批评我演技吗?
    化妆老师只当没听见,机器人似的。助理看没人回答,琢磨着应该是问自己,赶紧哄道:没有听谁瞎说的?
    迟也笃定道:有人说我演技跳崖。
    他睁开眼睛,伸手挡了一下化妆老师的刷子,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助理:你找找,谁说的,怎么说的。
    哥,没必要
    找。迟也又转回去,闭上眼睛继续补妆,截图给我看。
    助理不说话了,心里盘算着这事儿怎么糊弄,要不要糊个id什么的迟也不会要告网友吧?
    但迟也没再交代什么,补完妆,接着去拍戏了。
    下午的戏很重,迟也饰演的少年剑客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是二十年前江湖上大魔头的私生子。他被正道十三个门派围攻,杀红了眼,青梅竹马的师妹也被正道所杀,死在了自己怀中。
    迟也演这种爆发的戏很拿手,几乎不需要酝酿情绪就能进入情境里,眼泪说来就来,天赋异禀地晕红眼尾,甚至不需要特意化妆,一抬眼就是行至末路的绝望和癫狂。
    导演很满意,到后来不舍得喊咔,任由迟也抱着师妹的尸体自由发挥。迟也干脆临场来了一段独白,把在场所有人都说哭了。
    饶是这么着,还不够。迟也擦擦眼泪,爬起来坐在监视器后面看了一遍回放,只一味皱着眉头,周身都是一层低气压,让人不敢说话。
    看完了,也不说什么,只对导演道:再来一条吧。
    跟他搭戏的演员顿时在心里叫苦不迭。
    迟也又喊助理,过来,那我手机帮我录着。
    助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迟也指了指监视器,录下来,我晚上回去看。
    从导演,到合作演员,到迟也的助理,都尴尬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心想:他又犯什么病?
    第二条,独白去掉了。迟也这回搂着师妹,一句话也没说。这里本来就没词儿,剧本上写的是他仰天长啸,啊了一声。迟也觉得俗,一早儿走戏的时候就给改了。他现在光搂着人不说话,导演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又不好喊咔,干脆推了个特写过去。只见迟也眼神空茫,血痕干在了脸上,说不出的狼狈。他一滴泪都没落,手抄到师妹的膝下,想把她抱起来,但是趔趄了一下,整个人连着师妹的尸体跌到了地上。
    演师妹的女演员浑身都僵了,但因导演没喊咔,也不敢动。摔了一下,倒是没摔疼,迟也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垫了。
    导演脸上的表情变了。他的视线从监视器上挪开,看着镜头下狼狈挣动的迟也。他是武功卓绝的青年才俊,不该抱不起一个瘦小的女孩子。但至亲的一条命压在他臂弯里,太沉了,沉得他踉踉跄跄,一抬头,才发现这个世间原来再也没有他一个亲人了。
    他的泪此时才落下来,只有一滴,从正对着镜头的那一边眼睛里落下来,连速度都刚刚好,顺着脸颊,沾了他满面的尘与血,划过他的下巴,滴在了师妹的脸上。
    师兄带你回家。他轻声说了一句,又想把师妹抱起来,膝盖却是软的。他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笨拙地用臂弯护着师妹的头。但师妹的脖颈无力地垂落下来,彻底没有生气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那样跪在原地,像个孩子似的哀叫了一声。叫得一点都不好听,整张脸都扭曲了,却看得在场所有人都侧过了头去,不忍心看下去似的。他一声一声地哀哭,就那样直着嗓子喊,一句词儿也没有,但这世上的伤心都在他那哭声里了。他孑然一身,一口心魂呕出来,吐尽剖心摘胆之痛,直哭到怀里的尸体都忍不住被他感染,也落了泪出来。
    导演终于如梦初醒似的:咔!
    师妹当场哇地一声,伸手圈住了迟也的脖子,也嗷嗷地哭。两个工作人员围上来,要把人扶起来,那姑娘却浑身软了似的,仍旧蜷缩在迟也怀中,不肯起来。
    迟也眼神怔忡,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他嗓子已有点沙哑,听起来带着一股别样的温柔,轻轻地落在女演员的耳畔。
    没事了没事。师兄在。
    周围的人也都不说话,递纸的递纸,披外套的披外套,该干嘛干嘛,却都是静默的,谁都不忍心打搅了这一幕。那女演员抽噎了两声,终于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声,但眼泪又开始往下滚。她捂着脸,又尴尬,又无奈,被剧烈的情绪冲击着,真同死过去一遭一般,又呜咽起来。
    迟也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的,哭吧。
    女演员抽了抽鼻子,一双泪眼看着迟也,带了几分埋怨似的,你怎么这么会演啊,死人都让你哭活了
    围着的一圈人这才适时地笑起来,迟也亦跟着笑,眉眼都舒展开来,好像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助理要录的监视器的画面,迟也知道自己演得怎么样。但他没忘记那句演技跳崖的话,晚上洗漱完了,又找助理:截图没有?
    助理只好把找到的几条微博截图发给迟也看。
    出乎他意料的是,从id来看,这人并不是迟也的黑子,而是他的粉丝。演技跳崖一句,与其说是挑刺,更多还是恨其不争。
    这粉丝讲,电影也好,网剧也好,角无大小,变的只是迟也的心境。他钝了,他再也不愿意用心去感受角色了,哭就是张嘴哇哇叫,笑就是挑着眉横着眼故作风情,反正粉丝都会买单,配个bgm就能营销演技炸裂。他的表演越来越程式化,越来越敷衍观众。
    看到这里,迟也不由觉出一丝羞愧,感到粉丝讲得对,自己是该反思反思。
    却没想到下一句就是,归根结底,可能也是学历太低,脱离了大导演的指导,就无法真正从文学性上理解人物了吧。
    迟也从床上跳起来,对着虚空宣战似的扬了扬拳头。
    放你娘的屁!
    仿佛为了回应他似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迟也吓了一跳,腿一软跪在床上接起了视频。
    严茹:
    严茹:知错就好,起来吧。
    迟也一骨碌爬起来,敏锐地从严茹的口气里察觉出她心情似乎还可以。
    严茹也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我帮你跟剧组请了假,后天回北京来一趟。
    又请假啊迟也有点儿不情愿,都要来不及拍了!导演怎么答应的?
    他答应得很痛快啊。严茹莫名其妙,说你今天演技爆发,高兴着呢。
    虽然眼下的场景着实很像幼儿园老师跟来接孩子的家长讲客套话,迟也还是内心非常受用。
    行吧,回北京干嘛去?
    b.t有个活动,帮你弄到一张邀请函。
    迟也皱了一下眉头。b.t也是超一线的奢侈品牌,按说有活动请艺人也很正常,但听严茹的口气,不像是人家主动请的。
    他缓缓回过味儿来品牌方办活动,请不请艺人是其次,那几个大刊的主编和高管则是一定会去
    严茹在他出声拒绝之前一口截断了他:你这次是去给我负荆请罪,负荆请罪懂不懂!
    迟也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然后痛苦地把头往被子里一埋。
    严茹又来气了,你能不能懂点儿事儿啊!你再这样我给蒋总打电话了啊!
    迟也猛地把头抬起来,忍辱负重似的,应了一声。别。茹姐,我什么都答应你。
    别的不说,他确实不想让蒋以容知道这件事。
    这次风尚盛典,达诺尔只赞助了他一个艺人。因为他们合作的规格很高,达诺尔这一季的衣服全拿来给他挑,半点儿都没匀给别的艺人。他现在在蒋以容面前不是个活人,是一块广告牌,这盛典他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如果让蒋以容知道他得罪了喻闻若,去不成风尚盛典,蒋以容是不会把他怎么样,但他可以想象蒋以容会用什么手段让喻闻若重新把他邀请回这个盛典。
    达诺尔和迟也合作多年,关系牢固,他和蒋以容之间的那些传闻当然也不是一天两天。迟也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无所谓。
    可只要一回想起喻闻若当时的神情,他就说不出地膈应。比喻闻若说他演技跳崖还膈应。后者他尚可以用一场戏来证明哪怕只是在喻闻若完全不知道的角落里跟自己证明,好歹心里舒服了前者他却完全无可奈何。
    要向一个根本不在乎他名誉的人去证明自己的名誉,就像一拳头打进棉花里。
    可是他在意。他在意得快要死掉了。
    迟也长叹一声:烦死了。
    严茹今天忙活一天,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补救的法子,听见这话,登时又上火了。
    你还有脸烦?严茹冷笑着,我还没嫌烦呢!我今天
    迟也低着头,听她念了整整两分钟今天为了把他塞进最近的一场有喻闻若的活动有多困难,受了多少气,哪个贱人又阴阳怪气了反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没放心上,等严茹停下来喘气,才叨咕了一句,怎么这么烦躁你今天痛经吗?
    什么?!
    迟也马上赔笑脸:我我我我痛经。
    严茹哼了一声,那我马上给月月舒的商务打电话。
    茹姐,饶命吧!迟也斗不过她了,举白旗求饶。
    别跟我求饶。严茹脸一拉,严肃起来了,你要给喻闻若求饶,听见没!
    迟也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廓,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哎呀,听见啦。
    第10章
    开完选题会,勉强刚过十点。小简提前一步跑回办公室去,先按着喻闻若的习惯给他倒好了咖啡。前后不过两分钟,喻闻若和徐穹两个便一起踏进了办公室。
    邱君则答应我们做一个名车俱乐部的专访,我让小杭去跟了。喻闻若推开办公室门,让徐穹先进。
    喻闻若最近组了一个专题组,算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班子搭了起来。小杭是他刚刚发掘出来做专题总监的,本身就是很资深的媒体人,徐穹对此没有意见。
    他那个名车俱乐部的成员非富即贵,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跟媒体说话的。徐穹坐下来,让小杭采访的时候收着点,别问不该问的。
    喻闻若给她倒水的手顿了一下,若有所思似的,但没过半刻又自己耸了耸肩,小杭心里有数。他把水递给徐穹。
    风尚盛典的事,邱君则松口了吗?
    喻闻若摇摇头,还在跟我绕弯子。
    徐穹抬起腕子,敲了敲自己的手表。
    喻闻若苦笑了一声: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徐穹:我昨天给耀柯汽车那边的人打了个电话,如果君铭谈不下来,我们就换耀柯。耀柯不行,还有别的车。
    这种大曝光量的广告位,从来只有各品牌挤破头来争,没有他们去求的。也不知道喻闻若在想什么,非看中君铭那个新能源车。
    徐穹心里不以为意。新能源跑车,听起来就全是噱头,一点儿不实用。但在这些年轻人眼里,话题就是一切。
    喻闻若也坐下来,听了这话也只是撇撇嘴,不置可否。有一个plan b不是坏事。
    徐穹:不过我听说,邱君则在跟《js》谈合作。
    我知道。喻闻若没什么所谓的样子,《js》毕竟是男刊。这也不冲突。
    当然冲突,同样的品牌,同样的艺人,上了这家的封面,三个月里都不能上别家的封面......徐穹说了一半,看见喻闻若的眼神,适时地打住了。
    这种竞品回避原则固然只是不成文的规定,如今百无禁忌,也没几个人还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现在品牌只要有钱,同一期把五大刊都上个遍也没人说什么。徐穹这种业内的老人难免要发一些九斤老太似的不忿,落到喻闻若耳朵里就没多少意思了。他还年轻,他不在乎这种东西。
    徐穹只好把不满咽了下去,提了一个更实际的角度,邱君则未必愿意花双份的钱。
    一份投广告的钱,邱君则是会选第一大时装女刊bridge办的线下活动,还是选一向关心汽车、科技等话题的男刊《js》?
    喻闻若两根手指交错着,敲了敲桌面。
    你说跟耀柯的人打了电话?
    嗯?
    他们怎么说?
    耀柯的公关和我是老朋友了,他们好谈......徐穹说了一半,看见喻闻若突然笑了一下,顿时明白了。
    君铭和耀柯平分了家用车市场,一直看不对眼。国家这两年扶持新能源,君铭靠着政府里的联系先一步拿到了资质和补贴,算是在这片新市场里占住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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