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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徐穹还在问他:跟你提到的意大利那一面有关系吗?
    喻闻若:徐总,这篇文章已经撤下了。
    徐穹停下来,转而用一种冰冷的审视目光打量着喻闻若。喻闻若几乎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整个时尚圈对他的到来的质疑,他心里冒出来一股无名火,平静却毫不退缩地迎着徐穹的目光。
    然后徐穹笑了一下,忽然又道:景锐走的时候私下里跟我谈过,想把我也挖走,我没走。
    喻闻若有些疲惫地往椅背上靠了靠,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为什么?
    徐穹嗐了一声,他要去搞什么互联网新媒体,我一把年纪了,小孩还要高考,熬不动。
    喻闻若配合地勾了一下嘴角,等着她把话题引下去。
    bridge不行了。她摆了摆手,很随意地道,《浪潮》现在主攻影视方向,把明星的粉丝当韭菜割,《js》更不要说了,他们就像个软文定制中心。可不管怎么看不起他们,他们就是赚着钱咱们不行了。所以景锐走了。
    喻闻若长长地出了口气,bridge依然占着伯顿康拉70%的广告收入。
    以前是75%,今年可能更低
    但我们仍然喻闻若微微提高了声音,一口截断了徐穹,然后才把音量放回来,平静道,是业界第一大刊。
    这就是我还站在这儿跟你说话的原因。徐穹的眼睛几乎发亮,灼灼地盯着喻闻若,双手撑着办公桌,我不知道伯顿康拉为什么派你来,但是作为你的前辈,介意我说两句话吗?
    喻闻若心想你说了可不止两句了,但嘴上还是客客气气地道:徐总您说。
    我从中国刊创刊的那一天就在这儿上班了,这是我的杂志。她站起来,抓起了自己的平板,别给我搞砸了。
    喻闻若看着她走出去,脸上还保持着那个很有风度的笑容,我会裱起来挂墙上的。
    徐穹根本没理他,砰地关上了他办公室的大门。
    喻闻若脸上的笑容顿时散了个干净,他眼睛快速地在桌上扫了一圈,还没找到一个趁手又摔不坏的东西发泄一下,办公室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小简走进来,语速很快地跟他汇报:喻主编,迟也团队那边回信了,说稿子没问题,他们一个字都没改。
    他的语气欢快,显然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一抬头就看见喻闻若的脸阴得像锅底,后半句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
    喻闻若揉了揉太阳穴,还有什么?
    小简:还有那个
    说。
    迟也的宣传说,第一天拍摄的餐费要找我们报销。
    喻闻若理资料的手一顿,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哦,那天迟也还装模作样请他坐下一起吃的那顿日料。
    这种事也要汇报给我吗?该报销就找财务去报。
    小简的脸色有点为难,就就是财务让我来找您的。
    喻闻若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他们一顿饭吃了五千块。
    第6章
    迟也快步跑向保姆车,助理跟在他身后,保镖用一把黑色的遮阳伞挡住了粉丝和代拍的镜头。他的宣传小可已经坐在车里,正打着电话,看见迟也上来了,便单手扔了个热水袋给他。
    嗯嗯,好。明白了。小可点着头。
    迟也转头看了她一眼,一听就知道她又让严茹骂了。
    又是什么事?他用口型问。
    小可白了他一眼,忽道:茹姐,他回来了喂?
    严茹在那头直接把电话挂了。
    迟也转头朝助理做了个鬼脸,助理掩着嘴偷笑了一声,但没敢真笑出来。迟也故意把声音压低,好像严茹就在这儿似的:还生我气呢?
    不然呢?小可无端被他牵连,白挨了顿教训,也没好气,茹姐说了,你下次要是再敢不接她电话,她就再也不给你打了,让你自生自灭去吧。
    她舍不得。迟也根本没当回事,嬉皮笑脸地又转了回去。他还戴着古装头套,长发用皮筋束了一把,垂在脑后,额前两根须须贴在脸上,他不时地抬手捋一下。
    我又干什么了?
    还不就是bridge的事儿。小可愤愤的,他们这新主编怎么这么事儿啊!
    保姆车从片场开出去,车窗外传来粉丝呼唤迟也的声音,他置若罔闻地点开一把游戏,刚听见这话,手一抖,选错了卡牌。
    迟也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局,新主编怎么了?那篇稿子不是挺好么?
    好什么呀,一点儿新的东西没有,就给达诺尔写了两段,提都没提你的新戏,咱们这版面白上了啊?诶小可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突然想起罪魁祸首了,是你跟他们一个字都不用改的是吧!你怎么这样啊?她一面说,一面很委屈似的,你想一出是一出,回头挨骂的又是我。
    迟也盯着屏幕上五彩斑斓的打斗特效,头也不抬:我觉得写得挺好。
    小可正要说话,手机又滴滴了两声,她低头去一看,当即无语地嗤笑出来:你觉得挺好有什么用,人家又不用这篇稿了!
    战斗失败几个大字跳出来,迟也把手机一丢,转回头去,笑眯眯地看着小可。
    小可跟他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分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你故意的呀?
    迟也眉毛一挑,还很得意。
    怪不得呢,人家现在不愿意报销了。茹姐刚还为了这事儿骂我。
    报销什么?
    那天那顿日料。
    迟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显然已经不记得什么日料了。
    按照一般的规矩,杂志请明星去拍摄,吃的住的都要一手包办,越火的明星越不能怠慢。有的艺人团队,连去摄影棚的车是什么牌子都会指定好。迟也算得上是不讲究的,但以他的咖位,这么多年被人众星捧月似的伺候着,早就习惯了住必行政套间,食必米其林餐厅的日子,从来也没见他过问过这方面的事儿。
    小可没再理他,自己噼里啪啦打着字,准备继续跟bridge那边扯皮,却听迟也突然问了一句,咱们吃了多少钱?
    没多少吧。小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三千?四千?反正开了五千的小票
    迟也眉头一皱:一顿饭要五千?
    傻子才报销呢。
    小可听出他语气里微妙的不认同,停下飞快打字的手指,抬头跟他对视着。
    小也,我跟你说哈她轻声细语的,像在哄一个小孩儿,上回杜茵去bridge拍封面,自己带了一个化妆师,跟妆8个小时,开了四万的价她张开一只手,四根手指在迟也面前比划了一下,咱们车是自己的,造型师用的他们的,第二天加拍的时常也没跟他们算,现在这个数儿,不过分。
    迟也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了。他有他的报酬,跟着他的人多少也得往兜里揣点儿。他红,大家都愿意捧着他,跟着他,图的不就是这个么?
    小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种事不用你操心。
    迟也闻言便哦了一声,果然不再问了。
    保姆车平稳地往另一个场景开,他们今晚还有一场夜戏,迟也没了再打游戏的闲心,把头磕在窗玻璃上,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车里很安静,小可适时地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于是只剩下三不五时的微弱蜂鸣,混在汽车行驶时均匀的白噪音里,让人昏昏欲睡。
    你真的见过喻闻若吗?小可突然问。
    迟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跟他说话,顿了好一会儿,才茫然道:什么?
    那篇稿子里提到的。小可提醒他,在意大利。
    可能吧迟也继续看着窗外,答得完全不走心。不记得了。
    去意大利已经是八年前的事。
    《夜盲》取的成绩完全超出了迟也的想象,他还没有从被金燕奖砸中的眩晕里回过神来,张念文便来通知他准备好护照,他们要去意大利的电影节了。
    那是迟也第一次出国,护照和签证都是加急办的,险些赶不上开幕式。他头重脚轻地被塞进不怎么合身的昂贵西装里,被张念文带着走红毯,没有人认识他,但很多媒体都认识张念文,所以他们走两步就被人叫住,张念文揽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笑。
    于是迟也便笑了。闪光灯亮成一片,他几乎睁不开眼。张念文扣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紧得像鹰爪。
    《夜盲》送选的是外语竞赛单元,所以放在了第三天的晚上。本以为电影节进行到这个程度,大家早就看累了,没想到几乎没有人中途离场。放映结束以后,掌声久久不息,迟也坐在前排,觉得那掌声像浪似的,把他整个人轻轻托起来,飘得高高的。张念文也很高兴,他用手肘推了推迟也,示意他站起来。于是他起身,转过去,对着观众们浅浅鞠了一躬。掌声越发响亮,迟也红着脸坐下,没多久又不得不再次站起来感谢观众。
    掌声响了两次才终于渐渐止息,那一场是记者优先场,大部分还是国内飞过来的媒体,所以放映之后的媒体见面会几乎都是在讲中文,但迟也还是怯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记者问到他的时候,他便睁大了眼睛,支支吾吾地回答两句,声音便低下去,然后求助似的把视线转向张念文。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要老师许可了才行。他那个时候不太会说话。
    有的时候张念文接过话头,替他回答完,有的时候则含笑看着他,像是故意逗他。他想起张念文在红毯上的时候说的话,于是便对着向他提问的记者笑了。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的好看,并不意外地看到记者们也都跟着善意地哄笑,没有人为难他。
    他记得那天他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对方问的是,你觉得你还能再捧一个影帝回国吗?
    迟也当时眨了眨眼,一派天真地回答他:他们给的话我当然要啊。
    现场一片哄然大笑。
    迟也在笑声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坐在人群里,一边轻轻鼓掌一边含笑看着他。视线相撞,迟也像被烫了一下,迅速移开了视线。
    他记得这个人。昨天他狼狈地逃出去,险些摔倒在酒店大厅,是这个人过来帮了一把。当时酒店前台用英语和意大利语轮番问迟也需要什么,但迟也一句都听不明白,只是抓着前台的制服袖子,像抓着救命稻草,用他支离破碎的英语重复一个单词,help.
    酒店前台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却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年轻男人闻声走到了他身边,用中文问他:你会说中文吗?
    迟也整个人僵在那里,抬头看着他,近乎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点头的瞬间眼泪也跟着掉了出来。他看起来就像个摔碎的瓷娃娃,不可方物,一地狼藉。
    那个人扶了他一把,低头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红痕,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你怎么了?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迟也浑身轻颤,好像被报警两个字吓到了。
    那个人看着他的神情越发担忧,大概是迟也看上去实在年纪太小了,他不由追问了一句:你多大了?一个人吗?你父母呢?
    迟也咽了口唾沫,听见自己的心从狂跳缓缓地平复下来。他的手还在抖,但他极力控制住了。
    我没事。他声音很轻地回答,我我只是找不到我的房卡了。
    那个人一脸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迟也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轻声请求他:能让他带我回房间么?他指了指仍旧一脸茫然的酒店前台,又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说英语。
    那个人点点头,简单地翻译了一遍。酒店前台很快问清楚了他住的房间,陪着他进了电梯。迟也始终躲着那人的视线,一直上了楼才想起来,他应该讲一句谢谢。
    迟也端着酒杯,主动走到了那个人身边。他正在跟一个亚洲人女孩子说话,两人语速很快,显然是很相熟的好朋友,但用的是英文。
    迟也有些尴尬地站定,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合适。
    那女孩子先看到了迟也,顿时激动地叫了一声,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上来紧紧握住了迟也的手,迟也!她叫道,咬字有一些微妙的怪异感,我非常喜欢你!你太棒了!
    迟也的脸红了一下,谢谢我我能不能他语无伦次地回答,眼睛不断往那个人身上看。
    那女孩子立刻会意,飞快在那人耳边咬了一句话,然后就开溜了。
    迟也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她说什么?
    没什么,她让我记得要个签名。
    哦迟也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他赶紧掏了掏口袋,然后抬起头,可是,我没带笔。
    那人看着他,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迟也意识到他其实长得非常好看,尽管他并没有取笑的意思,但迟也还是更加窘迫了。
    没关系,她会理解的。
    迟也点点头,昨晚我应该谢谢你。
    举手之劳。他从身边经过的侍应生那里随手拿了一杯香槟,啜饮了一口,才问道:你后来找到你的房卡了吗?
    嗯。迟也点点头。
    那就好。
    你你是记者吗?还是导演演员?
    那人摇了摇头,稍微凑近了一点,指了指刚才走开的那个女孩儿,我是她的朋友。而她他的手指转了半个宴会厅,指向了正跟张念文谈笑的一个大胡子外国人,是他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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