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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幸亏当时警察出手快,不然程落挨那一刀就不在后背而在后颈了。
    勺,能教教我怎么趴着睡么?程落在旁边病床上趴着,下巴底下垫着个枕头,蛄蛹来蛄蛹去怎么都不得劲,面部无处安放。
    景灼从电视上收回目光,转头看着他。
    结实光滑的背上一道骇人的刀伤,缝了针,屋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摸上去还是发凉。
    景灼收回手。
    程落放弃找趴着睡的正确姿势了,干脆把脸栽进枕头,闷着声音:别乱动,小心肋骨错位。
    从凌晨进医院到做完笔录病房再次安静下来,景灼都没跟程落说话。
    他有点儿恍惚,昨晚上一切都跟做梦似的,而且大块头被击毙的全程他都看见了,内心有些惊悸,想起来就心慌一会儿。
    而且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怎么说都词不达意。
    他现在有种强烈的冲动,想使劲抱一下程落。
    等痊愈第一件要做的事儿就是这个。景灼把它记到备忘录里。
    程落。景灼放下手机,再次转向他。
    嗯。程落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你景灼在一团乱麻中牵出一条线头,怎么找到那儿的?
    电话打不通,一开始我以为你看不清路掉河里了。程落说,河面没窟窿,就顺着路找,到胡同口听到惨叫。
    是红毛当时那个杀猪叫,现在红毛也在医院,底下废了。
    景灼沉默了一会儿:现在我欠你人情了。
    心里想的是一个拥抱,说出来是句这个。
    去你大爷的这嘴会不会说话!
    欠吧。程落笑了笑,人情在我这儿可不好还。
    景灼被自己的反向表达能力弄得一阵着急,有点儿口不择言的意思:那就不好还的话,我能一直先在你身边待着
    程落从枕头里抬起头,眯了眯眼看着他:没听懂。
    景灼往后靠了靠,移开视线,视死如归地盯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这次真的谢谢你。
    我没想到你能那么拼命,这事儿最让我难受的就是在你身上留了伤。
    这个在你身边永久有效,可以用别的关系,比如朋友。
    再比如呢?程落问。
    不知道了。景灼说完这些有点儿被掏空,头歪向一边,自由发挥。
    莫名其妙端了毒窝,大小媒体都来到卫生院采访,两人婉拒了,这几天倒也不用出门不用上班,俩伤号窝双人病房里作伴儿。
    程落没跟家里说,让程忻然替他保密。
    同事那边就不一样了,白天根本没有清净的时候,景灼同事程落同事前同事现同事,病房小马扎小板凳不够用,床头的花和果篮摆不开都码到地上了。
    安韦来到看见景灼很吃惊:怎么又是你?
    这事儿景灼很难解释:巧了。
    你俩还真是经历大风大浪了。安韦啧啧道,不留下点儿兄弟情深共斗悍匪的江湖美名都说不过去。
    不止同事,还有景灼那窝六中的学生。小县城里出点儿什么事儿都传得满大街,根本低调不了,二十多个学生代表挤进病房的时候把护士都吓一跳。
    为首的程忻然坐在她哥病床边听景灼第无数次复述当时的情景,班长和黄承志搬了个大盒子放到景灼旁边,里头是一大堆红红绿绿的圣诞风格小礼物,都是学生送的。
    景灼指挥他俩把盒子搬到窗户底下,给班长转了账让他平安夜给全班买糖买零食。
    二十多个人立马乐了,嗷嗷一片景哥最好了。
    病房里气氛特别欢,景灼被感染得有些想笑,捂住肋骨在叽叽喳喳中歪头看了看吆喝取消作业的程忻然和旁边的程落。
    停!程落说完,屋里马上静了,别逗你们老师笑了,肋骨还伤着呢。
    一群学生赶紧点头,安安静静听景灼讲完全过程才准备离开。
    我不在都老实点儿。景灼拿着手机给他们展示走廊监控画面,厉晨昨天抽烟我截了图,拎凳子打架的我也看见了,还有王畅去隔壁班找人家女生,人眼神都不甩你一个就别往跟前贴了。
    晚自习有玩手机看小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景灼说,这段时间我会安眼线,可能就是问你借手机借小说的同桌,不该出现在教室的东西都给我收好了别拿出来。
    学生们一阵毛骨悚然,都乖乖应着出了病房。
    晚上终于安静下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去洗漱。
    这个搀扶搀得非常不得劲,一个背要笔直绷着不能往前弯也不能向后伸展,一个扶着脑袋上半身僵硬着往前挪。
    所以一个手滑没拿住毛巾的时候就非常麻烦了。
    两人都站得笔直,垂眼盯着安安静静铺在地上的毛巾。
    景灼试着直着上半身去捡,差点儿膝盖往前一倾跪地上。
    在屋里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长条状的能把毛巾挑起来的东西。
    他回到洗手池前,叹了口气:能用你的么?
    程落笔直地站在镜子前,把毛巾铺到他脸上,给他擦洗起来。
    这样侧着给他擦伤口有点儿扯,程落扳着他的肩往身前一带,两人变成面对面站着。
    有点儿别扭,景灼干脆闭着眼,一动不动感受湿毛巾在脸上擦拭。
    面前传来近在咫尺的一声笑。
    笑什么?景灼眼睛睁了条缝。
    想起来给猫洗澡的时候它扑腾水。程落还在笑,你就特别乖。
    景灼瞪他一眼刚要说话就被毛巾糊住了。
    这么被擦脸看着很乖,刚才训学生的时候凶了可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程落把毛巾拧干挂好,捏了下他的脸:老师,我圣诞节有糖吃么?
    看表现。景灼说。
    给个标准。
    首先别捏老师脸。景灼往洗手间外走,以前圣诞节你怎么过?
    普普通通地过。程落在他身后笑着说,逛个街吃个饭约个炮什么的。
    景灼的脚步顿了一下。
    刚才擦脸的温情瞬间消散,他嘴角没了弧度。
    伤成这样,那今年约不成了。景灼坐上自己的床,稍微有点儿用力,震得肋骨疼。
    都约个炮了还装纯情要糖吃呢,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要不是程落后面加的这句普普通通逛个街吃个饭约个炮,景灼或许真会按他习惯尽量陪他过个节,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但人家就是随口一说,毕竟要是没受伤就普普通通浪出去了是吧。
    比肋骨疼更明显的是突然的沮丧,景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沮丧什么。
    不对等的关系?自己只是他普普通通打个炮生活的一部分?
    那又为什么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炮|友和毒窝头子干起来,背上挨一刀差点儿丢了命?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每当他以为自己离程落很近的时候,程落一句话一个举动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推远。
    景灼皱着眉头,甚至突然有点儿后悔问了那句。
    嗯。程落轻描淡写地应了,跟平常闲聊一样的语气,他笑了笑,本来也不能出去打个炮了,这不是有你么。
    我怎么了?景灼顺嘴问完后又后悔了,这嘴有时候非常不听使唤。
    果然,程落坐到床上拿起手机随意刷着:有固炮了还去外面找,有点儿缺德吧。
    你已经很缺德了。景灼说完,以最快的速度躺下拉上被子。
    为什么?程落看了一眼邻床的条状被子。
    屋里没再有动静。
    程落也不再追问,关了灯躺下玩手机。
    景灼感受着心里类似生闷气的情绪,迷迷瞪瞪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程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点儿在意我?
    景灼没管肋骨,唰地坐起来,直直看着程落:你刚才说了句什么?
    你在意我。程落擅自换成了肯定句。
    病房在顶层,夜深后走廊里几乎没人,现在非常安静。
    景灼张了张嘴,却发现在这种安静的夜里,在狭小的病房内,他没法违着心像平时一样说在意你个头。
    是不是?对自己语结的震悸中,程落还在一旁循循诱引。
    是的,之前怎么炮以后怎么炮都是你的自由,但我听着就是不爽。
    是。景灼声音很轻。
    病房里又静了。好一会儿,程落问:你对之前的也会在意?
    景灼有点儿被他绕迷糊,不知道程落有没有把他床|伴很多下床无情的初始人设当真。
    这个人让他觉得危险,把他拉入一个近到不能再近的危险地带,再徒然松手,坠落或安全着陆全靠他自己。
    但从秋天到隆冬,从深夜的急诊外科到床上床下。
    明明从一开始景灼就没当真,但浑身冷汗惊觉已经快要坠下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陷进这场诱捕的。
    是从医学院小宿舍里的那个星期?从处理完老太太后事的那个拥抱?还是寒冬深夜那瓶温啤酒和那下回还找我吗?
    或者从一开始他就高估了自己的防线,无知无觉。
    会。景灼乱得不行,睡吧。
    才九点。程落声音和平时一样懒懒的,带着点儿沙哑,情绪听着很淡,聊会儿?
    第26章 那就当成约会吧。
    聊什么?景灼背对着他的床。
    聊聊童年。程落说,我小时候特别烦人,应该是你们老师最烦的那种。
    景灼很想说你现在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喜欢猫狗,吵着要养了很多次,我爸妈不同意,说上班没时间。程落侧过头对着景灼,有一回下雨从楼下看到只小野猫,想回家拿盒子装起来的,结果一开门,家里多了个小孩儿。
    长得特别丑,肿眼泡塌鼻梁,我爸抱着她给她擤鼻涕都捏不住鼻子,一捏就捏起来上嘴唇。
    景灼静静地听着,想象一下一个小学生回家突然多了个妹妹,是挺让人崩溃的。
    刚开始我特别讨厌程忻然,我爸妈本来就没时间管我,来个这玩意儿更不给我眼神了,天天绕着她转。我就故意拿她玩具把她气哭,嗓子哭哑过一回,我爸把我一顿胖揍。
    景灼没忍住笑了,这事儿真不像程落干的:怪不得现在程忻然总欺负你。
    小时候可不是这样,我再烦她她也粘得紧紧的。程落也笑了,我高考的时候忘了带准考证
    我要是你老师,阳寿得折成负数。景灼说。
    太紧张了,准考证三个字儿写手上,进考场前去洗的时候才发现没带。程落说,我妈打电话给程忻然,坐警车到家的时候她灰白着脸,一脸眼泪鼻涕,一手把准考证递给我妈,一手把领养证明扔到地上。
    那时候不小了。景灼想了想,大概八|九岁。
    嗯。程落声音很轻,当时考完第一天回家她还跟平常一样活蹦乱跳嘻嘻哈哈的,我愣是没看出来,第二天考完跟同学聚会到半夜才回家,程忻然自己在卧室里哭,说,哥,怪不得你讨厌我。
    会愧疚么?景灼缓慢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
    程落笑了笑:会,那时候她太小了,是最依赖家人的时候。
    景灼没安慰过人,搜肠刮肚半天:那至少她还能依赖你。
    和父母的关系不健全。程落说。
    健不健全的,我这个没建立的不也这样了。景灼说,负担别太重。
    程落没说,开始窸窣,景灼歪头看了看,他正起来点床头的香薰。
    这次点的是白茶香,比之前的麝香清淡很多。
    哪个好闻?程落问。
    都行。景灼吸了吸鼻子,这个吧。
    程落把香薰放到窗台上,坐回床边:会偶尔想依赖一下别人么?
    景灼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想过。
    累的时候,迷茫的时候,遇上麻烦的时候,都没想过,压根儿没开拓出来这条思路。
    那下次找我体验一下。程落笑了。
    程落。景灼沉默了一会儿,坐起来,有个事儿得先说开。
    嗯。程落点了下头。
    你这个体验馆别对我开放。
    我没建立过健全的感情关系,但也有自己的感情观,如果你一次次用轻佻的姿态来试探,我会混淆很多东西。景灼说完看向他,这一套在别人那儿是调情,是开玩笑,但我不行,我分辨不出客套和邀请。
    说完后心跳得很快,这是他第一次剖白自己,而且是在程落面前。
    他把握不住危险区和安全区的距离,他在向捕猎者求饶。
    一个没有经验的猎物在向没有经验的捕猎者求饶。
    明明已经一个说了惦记,一个说了在意。
    屋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程落下床走过来,试着弯了弯腰,伤口一扯,只好又蹲下来,抬手摸了下景灼的脸,然后按住他的额头,把他轻轻放倒,盖上被子。
    知道了。程落说。
    这是景灼第一次过圣诞节。
    为了将就程落。
    从网上买礼物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填哪儿的地址,问了护士才知道村口有快递站。
    出院那天刚好是平安夜,住院这些天绿鸡托邻居养着,回去都长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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