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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陈砜低头擦着掌心里的汗,耳边有声音说,以后别那样了,像小孩子。
    他的呼吸滞住,汗液在裤子上留下了水印。
    我要是不起来,你就下不来台了。梁白玉看着电影,大屏幕的幽光在他眼里闪烁,在哪看不是看呢,就一个位置而已。
    陈砜垮下了厚平的肩膀,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出那种幼稚的事,也不知道哪来的胜算和信心。
    可他的内心深处又觉得,时间再回到几分钟前,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我不是每次都能顾虑到你的。梁白玉说着话,每个字都在粉色的舌尖上粘了会才送出去,谈不上是无情还是有情,温柔还是冷淡。
    陈砜更难堪了,也更沉默了。
    你多大啦?梁白玉依旧没看他,看的屏幕。
    二十八。陈砜说。
    噢比我大三岁,快三十的人了。梁白玉嗔怪道,你下回可不能小孩子心性了。
    陈砜的鼻息忽然重了一点,这很细微,再加上有电影的背景音乐压盖,就算谁在他怀里都发现不了。
    然而旁边的梁白玉竟然能在下一秒就把脸侧向他,并问了句:不舒服啊?
    陈砜一愣。他忙了一下午,午饭晚饭什么都没吃,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他却用不小的音量嗯了声,说:胃疼。
    梁白玉摸口袋,将一块软糖摸出来,扔给陈砜:给你吃。
    陈砜撕开包装纸,把糖吃了。
    似乎扔糖的人认为,吃了糖什么都会好。
    吃糖的人或许同意那个想法,或许觉得不重要。
    .
    电影是一部爱情黑白片,原声,不是国语配音版,字幕不大,观众有发牢骚说看不清看不懂的,不过大多都能接受。
    毕竟爱情这东西,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都差不离,套路可以通用。
    那经典的呢,就是套路上更得人心。
    抽烟的有不少,乌烟瘴气的,似乎都习惯了,没人为这事争吵。
    梁白玉深陷在椅子里,白天走多了路,腿疼,他半搭着眼皮,快要睡着了的样子:你父亲那边
    陈砜的气息里有股橘子香味:在旅馆,有亲戚看着。
    没去医院吗?梁白玉诧异地看过去。
    不肯。陈砜的嗓音闷闷的,他骗我说来了县城就去医院检查,结果来了就不配合了。
    梁白玉露出不解的表情:这一趟又是坐船又是坐大巴的,各种折腾,多费劲啊,你父亲为的什么?
    陈砜低声道:为我母亲。
    在一起过日子的,不一定相爱,甚至都不一定还有感情。
    散伙的,也许还会惦念很多年。
    我父亲来县城,只是想给我母亲打一通电话,和她说说话。陈砜捏着粗犷有力的手指,眉间刻着川字纹,话里有些许迷惑。
    来这之前,他完全没察觉出父亲的意图。
    梁白玉坐起来点,缓慢道:可能人到了某个阶段,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放不下的很多东西一夜之间全都放下了,丢掉了,到那时候,真正攥着的就会显露出来。
    你和你母亲,是你父亲最在乎的,放心不下的。梁白玉说。
    陈砜听着青年的开解分析,默了片刻:我不能理解的是,身体是一切的根本,为什么还有人不在乎。
    顿了顿,又说,病得那么重了,也不愿意好好治疗。
    老一辈有自己的观念,不听劝也正常。梁白玉说,顺着吧。
    陈砜看着他:什么都顺?哪怕是错的?我不想的?
    梁白玉歪头,半边身子靠着椅子扶手:菩萨,你要明白,我父母都不在了,体会不到你的心境,我不能跟你感同身受。
    陈砜盯着他模糊的侧脸。
    别看我,看屏幕。梁白玉摸到男人的衣袖,拉着晃了晃,多好的电影啊。
    陈砜把袖子从他的指间拽出来,力气并不大。
    梁白玉没问怎么了,就连抱怨责怪都没,更别说撒娇了。
    陈砜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他略干的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手捏捏裤袋里的那包黄梅,捏扁了都没拿出来抽一支。
    .
    电影是世界大战背景,才放了十几分钟就透露出悲剧的结局,泪点低的已经开始揪扯卫生纸了。
    杨鸣一下都没看屏幕,他全程都在瞟梁白玉和陈砜,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隔着点距离,杨鸣不知道那两人正在闹别扭。
    确切来说,是陈砜当方面的抑郁烦闷。
    他妈的,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杨鸣冲赵文骁发火。
    赵文骁双腿叠在一起,两眼对着屏幕:你没看出来,陈砜在白玉那是不同的,白玉不想我们中的谁打扰他们?
    没看出来!杨鸣脸都绿了。
    死鸭子嘴硬。赵文骁说,如果你想让他烦你的话,你就去。
    杨鸣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巴不得我白玉哥讨厌我,让我滚蛋,我才不会让你如愿。
    赵文骁双手搭着放在腹部,坐姿十足的老总样:你不是你父母亲生的吧,否则怎么会连你姐一半聪明都没有。
    杨鸣:
    妈得,你找死!杨鸣一拳挥过去。
    赵文骁抓住他的手腕,信息素溢出一丝,饱含警告:我好歹给过你临时标记。
    杨鸣顿时就跟尾巴被踩住似的,又抓狂又没辙,他把手抽回,使劲搓自己被碰过的那块皮肤。
    他妈的,老男人,狗Alpha,成天都梳背头,人五人六的,丑死了。
    信息素还是烟味,十块钱四包的那种烟,劣质得要命,苦掉渣。
    吸烟有害健康,这不就是个放毒的!
    .
    电影放到后半段,影院或大或小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看别人的凄美爱情,哭自己的故事。
    杨鸣一看完就飞奔到梁白玉那,眼睛红成小兔子,他说早知道是悲剧就不看了,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命运怎么那么残酷。
    梁白玉打了个哈欠。
    杨鸣目瞪口呆:你是不是没看?
    看啦。梁白玉下台阶。
    杨鸣瞪一眼陈砜,脚步追上梁白玉:那你不觉得撕心裂肺,惨到不行?
    梁白玉边走边整理衬衫领子:惨吗?
    不惨吗?杨鸣鬼叫。
    惨。梁白玉明目张胆的敷衍,太惨了。
    杨鸣闹红脸:你这人铁石心肠。
    我哪有。梁白玉的语调里带着冤枉无奈,又像是在逗他玩,自己并不在意他的说法。
    落后的赵文骁叫住陈砜,他一身挺阔高档的西服面料,大方且爽朗:陈兄弟,有个事想跟你谈谈。
    陈砜停下脚步,目光依旧落在瘦削的人影身上。
    白玉的身体情况想必你是知道的,你劝劝他吧,都来县里了,怎么也得去医院挂个号看看。赵文骁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生意人的讲究尽显。
    陈砜闻言,转过头看比他矮几厘米的赵文骁,淡声道:我劝过,他不听。
    赵文骁满面的不可思议:你的话也没用吗?
    我还以为你他说到这就停了。后半句的意思挺明显的。
    陈砜没什么表情的从他身边过去。
    .
    县城跟山村就是不一样,这个时间点街上依旧有人有车,门脸也能瞧见不少。
    入冬了,夜晚寒凉,街上的风很大,梁白玉穿着一成不变的衬衫,单薄得像一个花色纸片,但他是真的不冷。
    这点杨鸣一个笨蛋都看出来了,也懒得骂他为了骚包要风度不要温度,劝他加衣服了。
    梁白玉戴着口罩站在一个小摊子前,要了份加荷包蛋跟火腿肠的煎饼,又拿了一杯八宝粥,两个茶叶蛋。
    杨鸣奇怪他不是吃过晚饭吗,怎么买这么多。
    很快杨鸣就知道答案了。
    草!
    梁白玉不是自己吃,是给陈砜买的!
    陈砜不知道在走什么神,一袋吃的被梁白玉递到他跟前时,他都没反应。
    手背上一烫,陈砜的思绪回笼,他的视线从塑料袋移向梁白玉的脸,又返回塑料袋,闻着袋口散发出的香味,一片茫然。
    梁白玉娇柔的蹙着眉心:我手酸啦,拿着。
    陈砜立即手忙脚乱的接住。
    你住的哪个旅馆?梁白玉揉揉手臂。
    陈砜下意识报了地址。
    不知道在哪跟我不是同一家。梁白玉犯困,不早了,你回去吧。
    在影院里,我,陈砜哑声说,对不起。
    你说你把我的手甩开的事啊,梁白玉的口罩里飘出一声轻笑,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没怪你。
    转而又小声咕哝:好吧,其实当时是有一点不高兴的,下次你不要那样了,我拉你袖子,你就让我拉,好不好啊。
    好。陈砜怔怔地凝视着他。
    .
    杨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娘家人似的挤过去。
    梁白玉跟陈砜打了声招呼,叫上嘴都要气歪了的杨鸣离开。赵文骁大包小包的跟着他们。
    走到路口的时候,梁白玉若有似无的回了下头。
    正在看他的男人没料到他会回头,猝不及防被当场抓包,他立刻把脑袋转开,拎着一袋吃的大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身形仓皇,差点撞上电线杆。
    笨拙,傻气。
    那是已经处在某个特定季节的信号。
    梁白玉摘下脸上的口罩,手指慢悠悠的勾着松紧带转了几圈,他幽幽叹息,嘴唇轻动着,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时机不对,什么都是错的。
    第31章
    陈砜一路走,一路吃梁白玉给他买的晚饭,就那么穿过好几条街,步行回了旅馆。
    磕着瓜子皮的亲戚见他回来,唠叨了几句就自个躺着去了。
    陈砜把亲戚制造的垃圾清理了一下。
    床上的陈富贵睁开眼,质问道:去哪了?
    逛了逛。陈砜说。
    你是不是去见了那个梁白玉?陈富贵怕亲戚听到看笑话,声音压得很低。
    陈砜说没有。
    最好是没有。陈富贵冷哼,他答应了做不到,是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
    爸!陈砜低吼。
    你为他跟你老子吼,陈富贵凹陷的双眼瞪着儿子,话说得急,嘴巴里都起了沫,今晚就是去见他了是吧?我一试探,你尾巴就露出来了,是不是这段时间一直就有偷偷见他,你们根本没断?他到底是给你施了什么法,咳咳!咳!咳咳!
    怎么了怎么了?亲戚连忙爬起来。
    没事!睡你的!陈富贵怒气上头,咳得要死,他大力挥开儿子递过来的茶缸,满嘴铁锈味,滚滚出去
    滚出去陈富贵抖着手指儿子,目眦欲裂。
    砜子你干什么了啊,先去外头吧你就,等会儿,等你爸脾气消了再进来哈。亲戚不知道咋个情况,手在陈砜背上实打实的拍了好几下,一个劲的对他挤眼睛。
    缸子里的水洒了陈砜一身,他没有收拾,只是转身走出房间,站在门外,脊背弯下去,潮湿的手抱住头部,无声的嘶吼着发泄什么,额角跟脖子上都鼓起了青筋。
    陈砜沉重的喘了一会,他把兜里的黄梅拿出来,一圈圈的撕开外围那层银线,打开烟盒。
    旅馆挺破的,走廊的墙壁灰得发黑,上头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涂画。还有发廊按摩店的地址广告。
    陈砜去走廊的窗户口,旁边房间里有不雅淫俗的动静,他两指捏着火柴杆,抵在火柴盒粗糙的那一面上,从这头到那头,一划。
    火柴头呲一下亮出火光。
    陈砜点了一根烟,自己抽一半,冬风抽一半。
    .
    这一晚来县城的村民九成九以上都睡不着,不为别的,就是兴奋。
    杨鸣是其中之一,他在床上翻了会跟头,撅着屁股脑袋埋在裆下,两只大眼睛圆溜溜的转动。
    最里面那张床上的梁白玉在看报纸。
    浴室里有哗啦水声,是赵文骁在洗澡,他一回来就进去了,洗半天了已经,挺注重外表。
    房间是六人铺,一张张的单人床并排靠墙,赵文骁全买了,所以只有他们三个,不会有其他住客。
    沐浴露的香气从浴室门缝里飘出来,杨鸣跪在床边喊梁白玉,手朝浴室戳戳:你觉不觉得里面那位很做作?
    除了西服就没别的衣服了,皮鞋也擦得老亮,咱乡下那地那灰那土渣子,没风都沾一脚,他擦起来也不嫌费劲,还有啊,一个Alpha,身上喷那么重的香水,手上那么大一块金表,浮夸到了极点。一天到晚骑着个自行车这转转那转转,你说他回来是干嘛的,国家领导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梁白玉听乐了,他慢慢悠悠道:当你对一个人感兴趣的时候,你就
    杨鸣小狗似的眼巴巴看他:怎样?
    浴室的门开了,梁白玉把报纸收起来放在枕头边,冲赵文骁扬眉一笑:小赵总,我弟弟对你挺好奇的,不如你帮他解解惑?
    赵文骁踩着湿哒哒的拖鞋进来,颔了颔首。
    梁白玉发出的球已经被赵文骁踢到了杨鸣跟前,他干脆就咽下老子才不好奇,吊儿郎当的踢了回去:你在县城做的什么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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