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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唢呐声仍在继续,噼里啪啦爆竹和远处呆板的迎亲声越来越近。就连阴冷的风似乎也凝滞了。
    现在唯一还在动的,就是黑白照片上村长的儿子。他的笑容慢慢耷拉下来,嘴角和眼角都逐渐往下撇,黑色眼珠直勾勾看向贺楼。
    村长,村规里说过,喜宴的时候,大家必须高高兴兴一起庆祝。
    异状突生,贺楼反而更加冷静,他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是的,为了他将那本村规认认真真研究了好几遍。
    村规,村规。
    作为村民,自然也要遵守。他们怎么能在喜宴上不高兴呢?
    一秒、两秒、三秒
    短短几秒钟比几个小时还长。
    终于,凝滞的风重新吹拂,村长、村民面上白惨惨近似纸人的平板表情也跟着活动开。
    今天是我儿子的喜宴,大家要高高兴兴庆祝。村长重新说道。
    整个广场才重新活了过来,那些村民重新挂上喜悦笑容,安静听村长说话。
    仿佛刚才的变故从来没有发生似的,没有人再提起规矩一词,也没有人再往贺楼身上多看一眼。
    陆言礼同样收回视线,表现得和其他村民一样,认真听村长说话,该鼓掌时鼓掌。
    贺楼悄悄松口气,但他再也不敢试图违背村规。这一次还好,如果有下一次呢?
    其他人同样如此。
    光看这些村民的表现,很难说服自己他们还是人类。但他们执行的任务自有其规则,连鬼也要遵守,这是他们唯一能逃离的方式。连彼此对视也不敢,安安静静等待。
    结阴亲,其规矩自和寻常婚姻不同,而他们红河村的规矩又更加不一样。如村长儿子迎娶,就得提前按死者奠辰算好吉时,当天起灵迁棺。迎娶来的新娘亦得算好吉时,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地将新棺木连同花轿抬进男方家中。
    午夜零时,二位新人见面。若合心意,便正式见礼,一拜过天地,二拜见高堂,夫妻尸骨合棺一处,再由迎亲队伍抬至村尾那条红河上,将棺木推至河面,直至河中央时,棺木自然下沉。这便算礼成了。
    这些规矩还是村长说完话后,宣布大家可以各自入座。其中一个与贺楼合座的村民告诉他们的规矩。
    村长念了一大串词,仔细听无非是劝告他的儿子,他已经为他找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媳妇,让他以后安安心心的,专门对他媳妇好,不要再闹得家宅不宁。他未过门的媳妇也是,如果遵守村规,红河村所有人都会接纳她,如果不遵守,那么红河势必会惩罚她,让她不得安宁。
    还是规矩
    此刻,这群任务执行者再度刷新认知:那就是,对于红河村的村民来说,规矩有多么重要。
    因此,他们绝对、绝对不可以违背。
    贺楼最后瞟了一眼陆言礼的背影,收回目光。
    关于这个人,他可以明天再去试探,现在还是婚宴要紧。
    一道道菜端了上来。而第一盘菜上桌时,执行者们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你们为什么不吃?村民疑惑抬头。
    就是,你们为什么不吃?一听到这句问话,邻桌村民立刻转过头来。
    他们的眼里充满了冰冷的恶意,嘴巴变得细长,一张一合。
    你们为什么不吃?
    客人又不守规矩了,不守规矩的客人不守规矩的客人
    其他几人同样背生冷汗。
    桌面上的菜肴古怪无比,浸泡在浓稠红浆中的鲜红色蘑菇、一个刚砍下来且削去了天灵盖,露出白生生脑浆的猴头、关在笼子里吱吱叫的刚出生的老鼠幼崽,一旁还有不知什么做的腥红酱料
    一个村民打开笼子,伸出筷子夹了一只粉白色还没长毛没睁眼的小老鼠,老鼠不断吱吱尖叫,他放在调料中浸了浸,那只老鼠立刻发出更加惨烈的吱吱尖叫。村民却置若罔闻,面上带着享受的笑将老鼠送进口里,咀嚼的吱吱声和老鼠最后的吱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为什么不吃?那个村民嘴角还露出一条粉红色的尾巴,他露出一口白森森尖牙。
    你们不守规矩
    贺楼说:村规里说过,嘴里有东西时不能说话。
    那个村民顿住了,粉红色尾巴立刻消失不见。
    再看向贺楼时,眼中残忍更甚:你不守规矩
    贺楼说:我吃。说罢,他捏起筷子,伸手夹了一块红色蘑菇,他强做镇定将蘑菇放进口中,咬了下去。
    带着浓郁到极致的血腥臭味的液体溅出来,在嘴里炸开。贺楼忍了忍,强行吞下去,微笑道:很好吃。
    那个村民才把目光移开,直勾勾对视上其他人。
    见状,那些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本就坐在同一桌,看贺楼都勇敢先吃了,一个个同样伸出筷子夹蘑菇。
    不知是不是巧合,一人一个,装蘑菇的菜盘正好清空。
    那个村民的脸色这才好看,恢复了生气。
    而执行者们可就惨了,一个个毫无防备把蘑菇塞进口中,差点要被浓郁到极致的血腥味恶心到吐出来。贺楼及时说:大家要享受美食。他们想到村规里说的,不得浪费食物,才勉强咽下去。
    除了陈正豪。
    贺楼吃完后,他是第一个伸出筷子夹蘑菇,也是第一个往嘴里送的。贺楼面不改色,他便没太在意,一入口便被那股仿佛放置了半个月的的血腥熏得呕一声,吐了出来。
    其他人这时才刚刚入口,有陈正豪的反应和贺楼的提醒。他们强行吃下,还做出享受模样。顿时,整个村子的目光转移到了陈正豪身上。
    客人,你不守规矩。
    一声声儿如回音,一句又一句来自四面八方的提醒,一双双恶意的眼睛注视过来。
    陈正豪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这些可都不是人啊,他竟然犯了村规,怎么办?
    怎么办?!
    心慌意乱下,还没等贺楼提醒他,陈正豪就已经慌慌忙忙站起来努力摆手: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因为恐惧,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打颤,脑门上也冒出冷汗,他试图表现得真诚一些,好让村民们放过自己。
    然而,见他承认了,那些村民脸上的笑彻底拉大,一模一样的笑脸出现在一张张惨白的脸上。
    客人,你不守规矩,要惩罚!!
    糟糕了
    贺楼低下头去。
    安星宇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沈娜就坐在丁从露身边,一把摁住了想站起来的女孩,用眼神将对方死死地钉在原地。
    陈正豪必死无疑,没必要搭上自己。
    丁从露眼里满是泪水,她想挣扎,但是沈娜的力气太大了。安星宇纯黑的双眸里闪了闪,递过去一块手帕塞进丁从露想要尖叫出声的嘴里,跟着按住了丁从露不断扭动的身躯。
    事实上,陈正豪站起来的那一刻就觉得后悔,恨不得打死自己。
    明明贺楼刚刚已经做了示范,只要死不承认并挑出村民的违规行为,他就可以逃脱。
    他为什么要承认?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陈正豪站在桌前,周围全是尖锐兴奋的尖笑。他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整个人不断发抖,近乎虚脱。
    我,我要死了
    这才第二次,这只是第二次而已。为什么我要这么傻?
    我死了,小露怎么办?
    她最胆小了,以后没有人保护她了
    看着满脸泪水的丁从露,陈正豪眼里闪过一丝不舍,他看向女朋友,坚定地摇了摇头,又看向帮忙按住她的沈娜和安星宇,嘴里无声说了句谢谢。
    丁从露嘴里的支吾声更剧烈,被手帕强行堵在嘴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她转头看向其他人,眼里满是痛苦和求助意味。
    求求你们了,救救他!!
    贺楼对上了丁从露的目光,缓缓摇头。
    他没办法救人,就连刚刚选择吃下蘑菇,也是因为他看见陆言礼夹了一块蘑菇吃下去。而陈正豪他救不回来了。
    要处罚!要处罚!
    尖尖细细的声音连绵成片,几个小孩跟着拍起掌,嫩生生童声唱起了歌谣。
    犯了错,要处罚。要处罚,怎么罚?怎么罚,问村长!村长说,该怎么罚?
    小孩儿歌谣唱完了,整片村庄一齐安静下来,村民们兴奋地看向村长。
    村长的轮廓在灯笼照耀下模糊不清,他嘴角几乎上扬到耳根,说:他违反了规矩,要处罚。
    罚他今晚给吴伯做灯笼。
    哦哦哦,做灯笼!做灯笼!大灯笼,小灯笼,灯笼娃娃碰碰头,男娃娃要砍断手,女娃娃要割舌头
    小孩儿们拍手唱童谣,在愈发接近的唢呐声中听不太清楚。
    犯规矩的人受到了处罚,所有的村民都很高兴,陈正豪也很高兴,那股气一松,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
    还好,只是做灯笼。哪怕他做整整一个月的灯笼,也比丢了命要好。
    自认为死里逃生的陈正豪和丁从露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他没有注意到,其他几人的怜悯目光。
    陈正豪真心实意地说:小露,我不小心违反了村规,你千万不要违反。丁从露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点点头:你认真做灯笼,一定要更加小心,也不要再犯错了。
    沈娜跟贺楼对视一眼,想起了在吴伯家看见的灯笼。
    他用不知什么皮囊糊好的灯笼,此刻正挂在灵堂前,一左一右,男娃娃女娃娃笑得正开心。
    那个皮是
    他们没有说出口,让这对小情侣多高兴一会儿。
    阴冷的风刮得更大,夜色浓重漆黑,重彩色灯笼亦照不亮,仿佛所有的光都被这夜色吞没。
    执行者们再也不敢多说话,安安静静等待。
    奇怪的是,传入耳中的唢呐声一阵高过一阵,人们讨论了好几遍新娘子快要来了,但新娘始终没有到达,唢呐声越来越近,却总是像隔了段距离。
    村长儿子的棺木早就已经挖了出来,摆在他生前的房间里。
    只待午夜零点,二人开棺行礼。
    快!把我儿子带过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村长连忙喊人。
    几个精壮劳动力放下筷子就往内屋去。
    不一会儿,腥臭味循风而至。
    那是泥土长时间掩埋加上肉质腐烂发臭的味道。四个大汉扛着棺材缓缓往灵堂中央而来,木质沉重的漆黑棺材随着他们的步伐轻轻摇晃,可以看出分量不轻。
    安星宇眼尖地发现,棺材并没有钉死,至少盖子并没有严丝合缝盖上,而棺材底部还黏着新鲜的泥土,还有几根枯草。
    居然真的是今天挖出来的。
    安星宇的眼睛扫视过棺材,视线落在几个大汉足下鞋印上。因为过于沉重,他们的双脚都微陷进泥土中。安星宇注视得出神,被一旁队友轻轻一碰,低声说:你想什么呢?
    安星宇摇摇头,没说话。
    大约题目做多了,他刚刚试图通过脚印深浅算出棺材重量,现在想来也没必要。
    新郎到
    村里老人拖长音吆喝,有些沙哑的音色似乎具有极大穿透力,丝毫未被锁呐声盖过。
    下一刻,乐声大作!
    四个挑夫抬着一顶白色花轿出现在道路尽头,他们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表情和花轿两端挂着的灯笼一样,眼角向下弯,嘴角往上扬。只那眼里毫无笑意。
    唢呐、喇叭、铜锣、腰鼓队伍吹吹打打往这头来。
    灵堂里,男人的笑容更大。
    新娘到老头儿再次高声喊。
    风一瞬间更冷更急,除了剩下的任务执行者们裹紧了衣裳,其他村民无知无觉,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观望。
    是真的伸长了脖子。
    安星宇望了眼身前的村民,敏锐地发现对方脖子大约伸长了五厘米左右。平常人觉得脖子长些好看,很多女孩也追求天鹅颈,但脖子真正长到这个地步就实在有些恐怖。
    现在不禁止他们说话了,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不是在说新郎新娘天作之合,就是在祝福他们得到红河庇佑,顺顺利利结为夫妻。
    几位任务执行者趁机聚在一起,小声沟通。贺楼边叮嘱边张望。
    这一打量,贺楼发现了不对劲。
    似乎没有见到过年轻人。
    村规说,喜宴时必须全村一起。尤其今天是村长家的喜宴,全村的人应该都聚集在此,但他只看到了中老年人,最年轻的也有三十来岁。
    可是,村里还有不少孩子。
    那么,那些年轻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去哪儿了?
    等等,以此类推,这个人一定不属于红河村的吧?否则,全村只有他一个年轻人?
    正想着,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背影,贺楼定定神,立刻走过去,拍拍对方肩膀。
    年轻男人回过头来,俊秀面庞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露出和善的笑容:你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好,你叫陆言礼吗?贺楼勉强笑了笑。
    一看见他,贺楼就忍不住想起自己上一个任务的惨烈。大约是心理阴影,他现在站在陆言礼身前,内心深处还有个声音在叫嚣,让他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陆言礼点点头,目露疑惑:对,你怎么知道的?他似乎意识过来这样并不太礼貌,伸出手和善微笑,你们也是来游玩的游客,对吗?我好像看见过你们。
    贺楼伸出手,和他握在一起,对方的力道很适中,一点都没有当初掐住自己脖子的狠辣。他试探问:我叫贺楼,是和朋友一起来体验乡村风情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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