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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歌舞伎町救回的男人——步帘衣(39)

    慈郎却努力为他辩解,嘴硬道:很多人都利用别人,这是社会上很多人都在做的事,尤其是政治家和商人,就算你不比他们高尚,也不比他们低劣。
    可爱的话语,让伊集院忍不住笑了下,却惹来了慈郎的瞪视,好像在说:我这么努力你却不着急。
    我确实不觉得我比他们低劣,伊集院说了这么一句安抚慈郎的话,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长久以来,或者说遇见你之前,我确实不曾产生过感情。
    慈郎愣愣地看着伊集院。
    他内心有种奇异的平静,像是靴子终于落下,像是看到早就猜到的结果。
    他甚至有那么一丝或许算是自私却无法克制的窃喜,为遇见你之前这句表述。
    一般来说,听到恋人承认是冷血病人,正常人都不会是这种反应吧。
    怎么会这样?
    或许因为他也病得不轻。
    慈郎默默倒下,趴在伊集院的胸口,像是讨要主人安慰的大狗。
    伊集院以手为梳慢慢给他顺毛,淡然地开始坦白:遗传自曾祖母,从我的祖父开始,到父亲、我还有弓弦,我们的幸运在于,我们智商出众,并出身自极为富有的家庭。我们有足够智商和感知能力去理解他人的感情,并且受到一流的教育,因为地位优渥,我们甚至不需要做太多模仿,一个冷漠理智但优秀的财阀继承人,完全符合人们对豪门的想象。但能够理解、模仿和利用,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无中生有地产生感情。
    伊集院真一郎恐惧我,是因为我们小时候遭遇绑架时,看着死在我们面前的保镖,我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害怕我,我才意识到我和他人的不一样。我想要知道为什么,于是我开始寻找答案,和你一样,我能找到的资料,要么是犯罪研究,要么是充满幻想的文学创作,要么是些无意义的假话但这让我意识到,除了那些无法自控的劣等品,人群中的我的极少数同类,都选择了藏身于大众,不暴露自己。
    这并不算困难,因为自私、冷漠这些表面上的缺点,是普通人都会有的缺点。尤其对伊集院家这样的出身来说,能够不带感情地思考,敏锐观察找出他人弱点,本能地利用、剥削他人,这些特质甚至可以算是天生的优势。在政商界,随处可见比我们更自私冷酷、说谎成性的人。
    然而,缺陷始终是缺陷,在长期相处的家人面前,谁都不可能做到时刻伪装。我们会对达成目的感到愉快,我们也能理解笑话,能在恰当时机笑出来,但我们无法本能地为他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愤怒、悲伤、痛苦等其他情感也是一样,一旦我们疲惫或者松懈,当我们理论上应该关心的家人,在我们面前开怀大笑或悲伤痛哭时,我们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他们会发现,我们并不会对他们的快乐和痛苦产生任何共鸣,我们事实上并不那么在乎他们。
    说到这里,伊集院像是知道慈郎在想什么一般,平静地说:那么,意识到这种冷血无情的本性后,我的祖母就陷入了绝望,她无法相信她的丈夫是爱她的。
    慈郎抓着伊集院衬衫的手紧了紧,闷声追问:为什么?
    伊集院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出了另一桩坦白:如果我告诉你,在我得知你被设计欠下巨额贷款,成为被告人时,其实我可以贿赂法庭,毁掉关键证据,你完全可以不用坐牢,也不会留下案底。只是,这样欠下的人情和把柄,未来可能会成为扳倒我的关键,所以我没有这么做。以上这些都不是假设,而是实情。你怪我吗?
    什么?
    第54章 他的真实[下]
    贿赂法庭,销毁证据?
    慈郎的反应很激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伊集院:为了证明我的无罪要你去犯罪?我怎么可能希望你这么做!
    同狱罪犯那些满不在乎甚至炫耀罪行的言论,又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在脑海中,一种并不理智的极端厌恶情绪,让慈郎咬紧牙强调:我讨厌犯罪者。
    尽管伊集院对他非常了解,毕竟他本来就对伊集院很坦诚,他对犯罪的厌恶,伊集院自然是察觉了的。
    伊集院却还是没料到,慈郎对犯罪的厌恶,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这种没料到,或许,就是对律法、社会规则没有敬畏之心的人的缺陷表现。
    即使伊集院能够理解慈郎为什么厌恶犯罪,却无法对这种厌恶感真正意义上感同身受,所以少见地出了错,没猜对慈郎的反应。
    我当然知道你的善良坚韧,伊集院安抚地解释起来,我并不是说你希望如此,我的意思是,人是做不到完全理智的,在听说爱人有可能解救自己却没有这么去做时,即使事出有因,人的感情还是会受伤。这诚然不理智,却是普通人相当正常的反应。
    伊集院继续道:人们将爱情就当作是不理智的。冲动、勇气这类词,经常出现在对真挚爱情的描述中,爱情故事离不开为爱人冲动冒险的行为,这事实上也符合人类体内荷尔蒙、激素的作用。那么,当一个人,他喜欢的人落难时,如果通过某种轻微犯罪行为就可以拯救对方,而这个人过于理智地选择没有这么做,就难免会给人一种不够爱爱自身利益胜过爱人的感觉,即使旁人能够客观评价,站在当事的另一方立场上,如果感到失望、伤心,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无论伊集院怎么说,慈郎都只是摇头,低声说:什么叫轻微犯罪行为?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犯罪就是犯罪。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次。无论经济犯还是刑事犯,都出于私欲,对他人和社会造成了危害。是,我知道,还有其他像我这样,因为落后于社会变化的法律条款而无辜入狱的人,也有相反的情况凭借有钱有势的背景或靠山,一些罪犯逃脱、减轻了刑罚。但是,对我们一般民众来说,法律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保护我们、约束犯罪的。如果没有法律这种社会契约的约束,对那些庞然大物和处在超然地位的人,像我这样的平民,不过是蝼蚁而已。
    慈郎心底有些意外,在这样本该安静倾听伊集院诉说的时刻,自己却也坦露了一直萦绕在心间的思考。
    在这件事中,我并不是完全没做错,骗局之所以是骗局,就是为了欺骗别人去做出错误的决定,无论如何,确实是我本人签署了那份巨额贷款,慈郎说到这里,为了握住伊集院的手,重新坐直了起来,把伊集院的左手用两只手握住,像是需要从伊集院那里汲取勇气。
    春日美怜的骗局是精心设计的,为了骗取慈郎的信任,她隐瞒了亲生父亲三月份紧急入院并去世的消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就为了在五月份把急救通知书拿出来欺骗慈郎,这个女人不仅自私精明,而且冷血得可怕。
    慈郎继续道:社会不该责怪受害者,但是,人最终需要自己去承担后果。我不可能把自己受骗掉下陷阱的过失,推脱到当时和我毫无关系的你身上。不要和我说什么失望是正常的,那不就是出于对自己的自怜,而迁怒爱人吗?如果说正常人爱一个人,就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难怪这个社会并不认为我是正常的。
    那这样的话,我很愿意承认,我就是有病,因为听到你说这些,我一直在想,当年还那么小的你,被伊集院真一郎害怕,说你不正常的时候,你那时的感受,是不是和我被媒体大肆嘲笑为有病时一样?那时我在社会冷眼中开始怀疑自己,所以才会去查找资料,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有病。你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就算很轻微,那时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这种被排斥、被视为异类的痛苦?
    伊集院沉默了很久。
    我已经记不清了,最终,伊集院这样回答。
    这不是一句否认。
    慈郎担忧地凝视着伊集院。
    面对这样的眼神,伊集院强迫自己违背本性,将回答解释得更清楚,语气平静道:那对我来说,已经是太过遥远的过去。因为不受到感情的干扰,我可以非常专注,注意到他人难以注意的细节,挑选优先级这种习惯成了本能,随着年龄的增长,需要我处理的事务越多,需要记忆的有用细节越多,记忆中毫无用处的部分就变得模糊。你所说的,那个时期的我的内心感受,就属于毫无用处的部分,我确实记不清了。当然,也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留下,但这就涉及另外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伊集院依然冷静地回视着慈郎,如实道出:听到你的问题后,我回想起的记忆中,确实有曾经感到一丝痛苦的印象。但是,因为我记不清,所以我并不相信这是真相。人的记忆是会自己美化、扭曲的,尤其是像我这样天性就爱操纵他人的人。每当我的大脑轻易分析出他人的情绪弱点,就本能地想要趁虚而入。
    当我察觉到你期待我与你曾经产生共鸣的那一刻,这份模糊的记忆就已经不可信了。因为无论真相究竟如何,我的大脑都会本能地利己。这不是我在刻意危言耸听,这是我再理智都难以克服的缺陷,是出生时就无法改变的病症。你眼前的我,就只是这样一个自己都无法信任自己的人。
    慈郎眼睁睁看着伊集院。
    慈郎不想听伊集院这么说他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然而,伊集院竟然在这种氛围中,笑了一下。
    伊集院伸出右手,用手背轻轻擦过慈郎的侧脸,柔和了语气,说出的却是残忍的话:即使我认为我是爱你的,但正是因为如此,你更应该保护好你自己。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不能完全信任我。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害怕我会伤害你,不需要任何证据,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离开,我会放你走但你要小心,因为在那之后,我必定会动用一切手段让你自愿回来,所以一旦你离开我,请你远走高飞,绝对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慈郎咬着牙关,双手无意识攥得死紧,几乎要把伊集院的左手握到骨折。
    这个人怎么可以在他面前这么说他的爱人?
    伊集院和臣凭什么这么说伊集院和臣?
    竟然还说要放他离开
    慈郎眼底燃起的怒火,恨不得化为实质,干脆将自身和伊集院一起烧掉。
    要冷静,慈郎告诫自己。
    慈郎沉着脸,用一种冷静到诡异的语气命令道:继续说你祖父母的故事。
    他的反应,又一次出乎伊集院的意料。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受,像是两道微电流从背脊攀爬向上,刺激伊集院的脑海。一是没能掌控住慈郎反应的控场失败的愤怒焦躁,一是对手变得更有意思的跃跃欲试的愉悦。
    伊集院完全沉静下来,用非常顺从地态度,为慈郎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大部分都是从祖父和风早那里听来的,伊集院在讲述之前这么解释,祖母几乎没有跟我说起过往事。
    伊集院的祖母,那位照片中的美人大小姐,确实出身名门,是在当时能与伊集院私立医院一较高下的绫小路医院院长之女,绫小路一华。
    那个年代,身为独生女的绫小路一华,虽然备受宠爱,却没有得到医道上的栽培。她父亲尽管传统,对无法再生育的妻子却有超出时代的专情,没有选择另娶,而是精心挑选了一名养子作为继承人培养。
    由于绫小路一华生性柔善,本身没有野心,而养子绫小路耕太,又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这对姐弟感情竟然很好,一家人其乐融融。
    绫小路一华进入东大念书时,某日,去医学部寻找好友风早纱织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那位伊集院家的混血大少爷,伊集院鹰生。
    二人一见钟情,却没有进一步的接触。
    天有不测风云,绫小路医院出现一起医疗事故,原本可以用钱摆平的事情,在未知力量的推动下,竟迅速脱离掌控,发展到要破产的地步。
    绫小路一华的父亲,绫小路院长,因外界骂声在办公室自缢,眼看就要树倒猢狲散。
    此时,伊集院家家主上门,为独子鹰生,向绫小路一华提出婚约。
    仅从私立医院来说,绫小路或许还可以和伊集院一较高下,但伊集院远远不止一家私立医院那么简单。和伊集院财团比较起来,绫小路家虽不是蝼蚁,也只是小猫小狗而已。
    于是,绫小路一华答应嫁入伊集院家,绫小路医院从此交由伊集院家托管。
    谈婚约时,绫小路一华不顾羞怯,展现了智慧勇敢的一面,争取到关键一点,那就是:当绫小路家的继承人,绫小路耕太,从医学院毕业进入绫小路医院工作后,伊集院财团需派人辅导他管理医院,当耕太可以独自管理医院时,伊集院财团必须将托管的绫小路医院完全交还给耕太。
    做主同意这一点的,正是伊集院鹰生。
    因此,绫小路一华与伊集院鹰生新婚后,感情非常甜蜜,尽管容貌俊美的丈夫具有冷淡的个性,还相当传统主义,却记得她每一样喜好,对她尊重体贴,是个与她父亲类似的好丈夫,所以绫小路一华在丈夫的陪伴下,逐渐走出丧父之痛,一年后,他们迎来了儿子。
    但不久后,绫小路耕太找到姐姐,迟疑地告诉她一个不妙的真相:他接手医院事务后,从蛛丝马迹发现,尽管当初绫小路医院逐步垮台那件事,幕后主导的不是伊集院财团,但当医疗事故事件愈演愈烈后,伊集院财团也毫不留情地推了一把若仅是如此,算是商场常态,他再憋闷,也不会特意来告诉姐姐添堵,问题在于,当时被伊集院家主派去做这件事的,偏偏就是号称对姐姐一见钟情的伊集院鹰生。
    如果真的喜欢姐姐,怎么当时还对绫小路医院落井下石?更何况,他们父亲就是被这些推波助澜的舆论给逼死的。
    尽管无法对姐姐隐瞒真相,但绫小路耕太也承认,如果立场对换,他会和姐夫做出同样选择。所以,耕太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只要姐夫不抵赖曾经做的事,那么他认为姐姐不妨原谅姐夫,他毕竟还是希望姐姐幸福下去。
    面对妻子的质问,伊集院鹰生确实没有抵赖,只是平静解释,说为伊集院财团谋求最大利益是他的工作,他只是完成工作。
    让绫小路一华心惊的,不是丈夫理所当然的态度,而是伊集院鹰生表现出的无法理解她为什么生气的真实疑惑。
    他好像觉得她的怒火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需要思考一下才得出答案,然后,他得体地向她表达了对她丧父之痛的歉意。
    但她清楚地意识到,他并没有任何愧疚或与妻子感同身受的悲伤,他只是按照社会礼仪这么去做。
    她忽然觉得,她原以为的完美丈夫,简直像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而一旦察觉到不对劲,就会越来越频繁地意识到更多不对劲。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得知了她的公公,也就是前任伊集院家主,变得脾气暴躁、躲在家里不出门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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