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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页

    ——但我长大之后徐霜策就该要死了,我来不及亲他怎么办?
    宫惟很想找人问问,然而这么长的一句话超出了他当时的语言表达能力,只得作罢。
    谁都没有发现从那天起,宫惟成长的速度似乎稍微变快了那么一点。
    刚被捡回仙盟的时候,他连用双脚站立都不会,观察应恺好几天之后学会了一本正经地走路、站立和端坐;后来谒金门老剑宗仙逝,其幼子尉迟锐被送来懲舒宫教养,宫惟跟这个新来的小伙伴一见如故并臭味相投,迅速学会了漫山遍野疯跑、一言不合打架、吃饱了饭没事干就联手拆家。
    尉迟锐来之前,徐霜策手把手教了半年都没能让宫惟学会默写洗剑集。尉迟锐来之后,某天宫惟发现尉迟锐竟然会背洗剑集整本,当即大为惊讶。
    于是马上他也会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就做到的。
    这个身世来历不明的少年,似乎一直在好奇观察周围的世界,用自己能接触到的每个人作为度量衡,不断调整、校准自己的行为和表现。
    照着这样的速度下去,他可能很快就能达到自己认知中“长大”的标准。
    但他没想到,矛盾演化的速度比长大还要快,在他学会掩饰之前就现出了裂痕。
    由头是因为老钜宗羽化仙去了。
    ·
    羽化其实只是仙盟礼节中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飞升不成而过世了。老钜宗出身于仙盟六大家中的长孙世家,身后遗留二子,长子长孙澄风年不过二十许,下令后事简素避免大办,因此只有懲舒宫、沧阳宗、谒金门等名门大派出面登门吊唁。应恺这人极守礼节,想着宫惟最近似乎长大了很多,不再像个心智懵懂的孩子了,因此决定把他也带去长孙家行礼祭拜,叮嘱他不准乱跑、保持安静、尤其不许吹唢呐,还临时教了他几句应对之词才放心。
    谁料应恺百密一疏,灵堂祭拜完之后丧家将贵客请到前堂喝茶,一个眼错不见宫惟就溜了。少顷有长孙门下子弟匆匆来报,带着哭腔道:“求盟主主持公道!宫小公子正亵渎钜宗大人的遗容呢!”
    应恺当场失手摔了杯盖。
    只见徐霜策霍然起身,眉头紧锁,大步出了前厅。
    应恺赶紧跟上去,一行人还没进灵堂,远远就看见厚重的棺椁盖已经打开了。宫惟独自坐在地上,老钜宗的遗体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放着张棋盘,宫惟正百无聊赖地用灵力操纵它跟自己下棋玩儿。
    徐霜策面色骤变,应恺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就把宫惟硬生生拽出了灵堂:“怎可如此无礼,你给我站好!”
    宫惟吓了一跳,疑惑地来回看着他俩。
    应恺呵斥:“生死大事,当严肃以待。况且逝者亲友满腔哀思,却见你一副戏谑之态,心中如何自处?”
    “……”
    宫惟嘴唇阖动几下,茫然说不出话,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徐霜策。
    徐霜策冷冷道:“到那边墙角去,原地规矩站好。”然后对应恺示意不远处一脸复杂的长孙澄风,道:“我同你一起去说罢。”
    应恺余怒未消,但也只得提脚回去道歉收拾那摊子,然而两人刚一转身,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生涩但清晰的少年嗓音:
    “——生亦可欢,死亦可喜,自然轮回而入天地,随世间万物永生不朽,为何要悲伤?”
    两人又同时转回来,应恺愕然道:“你说什么?”
    宫惟道:“凡人生死于世间,如蜉蝣旦夕于天地,小事耳。何足挂齿?何须啼哭?”
    尽管发音别扭、磕磕绊绊,但他从没说过这么长的话,应恺简直惊呆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呢宫徵羽?你我皆是地上凡人,怎可作此言语?”
    他从来没有这么声色俱厉过,宫惟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争辩:“我……”
    应恺怒道:“给我去那边站好!”
    “……岂有此理!”“应盟主师弟怎么这个样子?”“没有教养,没有教养!”……
    周围小声的指责越来越多,越来越压不住。宫惟在四面八方的敌意中微微发着抖退后半步,最后一次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徐霜策,但对方的神情却像是一桶冷水冲他当头浇了下来。
    徐霜策俯视着他,不易察觉地眯起眼睛,视线中仿佛隐藏着某种审视。
    宫惟牙关发颤,突然结结巴巴地道:“生死有命,荣枯有时,此为道法自然。若是凡人之死都要哭啼不舍,那为何没人为春去冬来而感伤,为花叶荣枯而悲喜?”
    他提高声音:“这两者又有什么不同?”
    窃窃私语声一下嗡起响亮起来,人人的视线都震惊仿佛看见了怪物,应恺大怒一把拽起宫惟:“你跟我回去!”
    宫惟拼命挣扎:“我不要,我没错!我……”
    突然徐霜策冰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真的是人吗?”
    宫惟猝然一僵,胆怯地抬头看去。
    远处所有人各异的神色都在他眼里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徐霜策既冷又沉的瞳孔盯着他,像是打量某个陌生的东西:“——你这种非人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宫徵羽?”
    ·
    那是徐霜策第一次把这句话问出口。
    虽然后来宫惟已经对这句话非常习惯了,但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心头还是突然紧紧地蜷缩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进去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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