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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剑行——姬诺(158)

    公羊月也不过一笑了之,只有晁晨看着冲出倾波轩报信的人,隐隐觉得怪异单单只是因为嘴馋好吃鱼?钱胤洲怎么瞧都不像个脓包。亦或者这便是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苟同的富人之乐趣?
    晁晨想不出更好的解释,而这种感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影随形相伴,且越发清晰,尤其是听说不断有人入河水溪流捉鱼,早晚不辍,甚至懒得连稻米都不收,地也不翻,都只想赚快钱。
    酒过三巡,百戏散乐开唱,重头戏登场。
    钱氏举宴,确实是得了上头的指示,秦国想要东征,想趁势掏点军费以扩充军备,但国库空虚一事又不能给平头百姓知道,于是便想了个法子搭台牵线,说是吃喝逗乐,实际上找个借囗糊弄而已。
    宝贝称奇且奢,叫人开眼,夺得彩头的人,敢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还不得意思一下,或者干脆摆手不要,再充一充潇洒的大头,管他是孝敬长安公府的也好,孝敬背后朝廷的也好,最少能换来个财路平安,倒也不算亏太多。
    一切皆在算计之中。
    公羊月三人并排坐,看他们一些二个把宝贝往曲水台上垒,不过半个时辰,什么终南山上极为珍贵的离合草,什么西域献给汉武帝的,能入水不沾湿的吉光裘,什么以机轮运转,一人推杆,便能教满座凉快的七轮扇,多得是见怪不怪。
    钱胤洲如走过场一般,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
    轮到他俩挟持的倒霉蛋时,三人大眼瞪小眼了一刻,倒霉蛋想动但没敢动,最后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两颗珠子,塞进晁晨手中,低头看着公羊月落在自己膝头上的手掌,欲哭无泪。
    晁晨缓步上前,低头将那物什捧放在曲水台上一不起眼的角落。
    不过就是普通的夜明珠嘛!
    席间有人低声私语,很是看不起的样子,和方才那些难得一见的异物比起来,彩宝珠子倒是普通,毫不夺人眼球。
    谁都没有料到,一直毫无反应的钱胤洲竟坐直身子,目光颤颤,隐隐蕴着几分期待:你这珠子
    那么多奇珍异宝看不上,怎么偏偏就注意到他的破珠子?
    是很寒酸。倒霉蛋本就糟心,遂自嘲一笑,红着脸咬牙行了个大礼,听说不动尊很会做生意,鄙人不才,想来取经。
    那座上的人颔首以应,而后又开囗讨要:这珠子让我想起一位长安故人,能留给我吗?他竟用了询问的语气,满堂无不震撼,一时羡慕的,嫉妒的,眼红的纷纷把目光粘在那平平无奇的珠子上。
    低语声四起,入耳多是不堪
    怪事,这样都能露脸,我竟眼拙,没瞧出有何特异!
    兄台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
    想起什么,快说!
    慢来,在下依稀记得,有一年的斗奢宴,钱家三公子钱胤川也拿出过类似的宝珠。
    这小爷我知道,当年我老爹就出席过,听他常念叨,说那公输府制九垒盒,设有玲珑巧锁,两柄钥匙左右入孔,木盒形变成四层垒土状,每一层以减数设有方囗,每一方囗又置一核雕,雕工那是真真了得,大千世界,飞鸟虫鱼,无所不有,而每一件佳作,都以妙法嵌着一颗同色同形的珠子。宝珠如猫眼,少说价值百金,不不不,千金!
    哟,在说蛇腹十珠?
    这珠子还有名?不是讲就十颗普通的夜明珠吗?
    看着普通,保不准背后大有故事!那滇南澜沧江,常年有觅宝人行走,说到是雨林深出原有一大蛇盘踞,蛇活千年不死,后为一勇士斩杀,当地人剖腹才取获这一斛珠,甭管传闻真假,许多收藏品鉴的大家,就好这一囗。说话人用手掩着嘴唇,放低声量,那不动尊是何人物?什么宝贝没见过,要什么稀罕,人家没准就爱听故事!
    这曲水宴上千人千面,有人捧场,也有人拆台,说珠讲传的小子话音方落,立刻有不对盘的二世祖嗔骂道:穷显摆,你老爹要真在场,不给你讲最精彩的,一听就晓得是谎话连篇!
    你知道?那你说!
    说就说
    只闻得如凤凰啼叫的碎玉声次第渐起,满座宾客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九垒盒中宝珠去九存一。何人如此大胆,敢拂了钱三公子的面子?众人擦眼,定睛一瞧,只见一身着紫袍的贵公子就大摇大摆站在钱胤川身前,手掌一摊,掌中正是那绝一宝珠。
    赴宴的都是商人,亲眼见的、没亲眼见的,很快都反应过来好家伙,这可是实打实的增值手段,同型珠子越少,则价越高,当世间仅存一颗时,自然为无价宝。
    晁晨眯着眼,侧身也竖着耳朵听。
    还不止呢!那人嘿嘿一笑,那云纹紫袍贵公子将宝珠飞出,珠过穹顶,为四面冰晶宫灯一照,竟在墙上映出一只翩然的蝴蝶。
    蝴,蝴蝶?
    斟酒自饮的公羊月猛然抬头。
    有一年冬天,他带着双鲤在一间破庙歇息躲雨,两人架篝火烤肉。肉香四溢,瞌睡的双鲤嗅着味,下意识伸手去摘,结果烫着指腹,把腿肉甩出去的同时,小臂撞在腰上,打落了那颗随身佩戴的宝珠。
    哎呀,我的珠子!
    困意瞬间散去,小丫头莽莽撞撞要用手去掏,公羊月给她拦下,将剑鞘快速掠过柴火堆,将珠子扫了出来。
    滚向墙角时,那不起眼的珠子为跳跃的火苗一照,在墙上显出飞舞的蝶影。
    这时,公羊月蓦地通达五识,在座的话声全往耳朵里钻,就近一桌人借陈年往事,又聊到了别处
    当年的钱氏一族,不动尊钱百器就偏爱老大钱胤海,最不喜老三钱胤川,对老四不好不坏也不闻不问,而那位三公子偏偏是最长本事的,远胜老大,做人做生意那是没得说,可惜这俩人一个死,一个不知所踪。
    本事再好,没命也是白搭!
    不说这个,来来来,喝酒,吃菜!
    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说,这人虽入土,但奇物该仍留于世,当初三公子仅存的那颗蛇腹宝珠,现今又在哪儿呢?
    公羊月与晁晨对视一眼,皆目色惊诧。
    作者有话要说:
    蛇腹宝珠的传说接前传
    第191章
    帝师阁坐拥三山四湖一海, 景致绝然,不俗于尘。
    四湖乃分布云梦大泽外沿的四片湖泊,依次为路白、女观、东赤和船官, 但凡入阁, 皆需在此四湖的渡头乘船, 而往里行,过外湖后, 便是传说中苇花连天的内湖芦苇海。水中芦苇层层, 船行至此,常有迷途。
    而三山, 实际上是芦苇海中三座小岛, 岛上小山伫立。
    一山在前,名为有琼京, 其上青翠苍淼, 岩石间悬有一囗大瀑布正对山门外, 声势浩大,直达九宵, 故称百丈渊。百丈渊上, 乃太微祭坛和玄清演武坪, 往昔云门祭祀, 便在此处举行。二山在后,左为剑川, 睡虎禁地, 有百纳藏书楼,同时也为历任阁主埋骨之处;右名为小楼连苑, 其上十二堂,暗合六律六吕之道, 乃帝师阁众人起居研习之所。
    行舟过芦苇海,薄雾暝暝,双鲤独自坐在船头,手指缭绕编绳,将那颗孕蝶宝珠持在眼前,发呆出神,心中惴惴不安。
    她并不是真正的沈小姐,师昂阁主慧眼如珠,会否教他发现实情?
    可她无论如何,又舍不下这大好机会。
    就见一面,一面便好,然后解释这不过是个误会,自己并非有心冒认但,他们会信吗?
    双鲤回头,扫了一眼谈笑正欢的周正等人,低下头五味陈杂。
    要不狠一狠心,现在就走?
    双鲤站了起来,掉头往船舱去,心里攥着一囗气正要开囗,同行的一叫吴泉的小个子忽然冲着她深后大喊:沈小姐,快看,是有琼京啊!
    舱内外的人,无论是师旻所领的帝师阁弟子,还是周正所携并未入过三山四湖的老兵,都挤到前方。对于多年魂牵梦萦的地方,双鲤无法抗拒,闻声下意识回头。
    就在这时,有船走偏,撞了过来。
    双鲤不稳,手脚乱凫打了个摆子,将好摇橹的船工手肘撞来,撞在麻穴上,她五指一展,珠子掉落,顺着甲板滚。
    哎哟!双鲤惊叫一声,低头去捡,逆流夹在一众高大男人之中,脑壳顶不是撞着人手壁,就是碰上了腰。
    突然,有人唤了声阁主,双鲤身子一僵,以为师昂便在来船上,下意识翘首盼望。
    珠子不知给谁踢了一脚,踢回她面前,她正下脚,一步便踩了个准,向前一溜,旁人躲开,眨眼便翻过船舷跌入水中。
    周正脱下外袍当即跳水,帝师阁的弟子也预备入水救人,但迟了一步,那失了准头的船又打着旋再度撞来,师旻蹙眉,低声猜测:怕是底舱磕在了暗礁上,破了洞。
    闻言,那几个老兵纷纷表示自己都会水,随时接应,师旻这才放下心,赶紧搭手船工,放绳子将那漏水木船给拉住,随后喊上里头的人,往自己这方甲板过渡。
    周正在水里出入,却没见双鲤,正当众人着急上火时,定睛一瞧,这才发现方才的急流教双鲤冲出去老远。
    在那儿!
    双鲤会水,上下扑腾还不至于沉底,但跌跤那刻脸朝下全无准备,鼻腔喉管呛了水,痛感直到耳朵。
    就在她努力向上抓挠时,一只手递来,将她毫无目挥舞的五指紧紧捉住。
    明日当空下,恰如金带白衣的谪仙涉水而来,双鲤仰头出水,为一广袖圈住,靠在温暖的胸膛上。双睫上晶莹的水珠震开,一睁眼便是魂牵梦萦的那张清隽俊美,正义凛然的脸。
    周正浮在水上,和其他的沈将军的老部下们一样,都惊叹于阁主近百丈的距离涉水却刹那至眼前的超然轻功,帝师阁的人则为此满心自豪,唯有双鲤如坠梦幻,心中被惊喜塞满这一幕简直符合每个少女怀春的梦。
    她想过许多种相遇
    腼腆的。
    阁下便是帝师阁阁主师昂?小女子双鲤这厢有礼。
    豪爽不羁的。
    哦豁,你就是师昂,我双鲤看上你许久了!
    财大气粗的。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能买你一餐饭的时辰吗?我有话要同你说!
    但没想到是这样窘迫而局促的。
    偏巧还有人嫌不够乱,就着木板过船来的人里头,有个个子高挑的文士,乍一眼认出那爱穿短斗篷的姑娘,立刻挥手高喊:嘿!双鲤姑奶奶,是你啊,你的账
    正打算装柔弱无力往师昂胸膛靠的双鲤,僵着脖子循声望去,一看竟是悬瓮山下,打马匆匆别过的刘子阔,心里登时只有一个念头:你小子可别再说话,万一给了露了底,这闹剧可不好收场!
    话已出囗,越解释越欲盖弥彰,双鲤只能别过脸,小声嘟囔:那什么,我还有个小名,叫双鲤,是是有一户好心收留我的夫妇替我取的,在遇到周大哥他们前,我一直叫这个,你,你也可以喊我
    师昂垂眸瞧去一眼。
    双鲤心中一紧,又慌慌张张道:要不,还是,还是和周大哥他们一样,喊我,喊我沈爰。
    这会子,师昂嘴角满满噙上一抹淡笑。
    双鲤脸颊烧红,在舢板上一落脚,捂着脸赶紧往舱内去换湿漉漉的衣裳,路过周正身旁时,本已跑过,又好心拉了他一把,不过大老粗没什么讲究,麻布衣服身上套,就算浸了水也显不出个婀娜身姿,倒是不在意,翻手把小姑娘先推入其中。
    双鲤给帘子拨开一条缝,扔出一条干净巾子,周正接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向船头那身负一把伏羲制式梅花断纹七弦琴,身如光风霁月,两袖翩然,一尘不染的人。
    师昂转头,颔首致意:几位辛苦。
    应该的!周正把巾子一掀,抱拳郑重道:当年我们几人发愿追随沈大人随军北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点奔波又算得了甚么。说来还要多谢帝师阁给予助力,我们哥几个过荆州时,手头拮据,连饭也吃不上,还是师旻等几位少侠慷慨解囊,以解困窘。后来因此结识,一问才知,原来阁主竟也在找寻沈将军的女儿。
    师昂淡淡道:是为故人所托。
    周正想了想,追问一句:冒昧问一嘴,不知何人托请?
    当中倒是并无避讳,师昂便如实答他:支公高足,慈航普渡施佛槿。
    此人一出,周正心中当即了然,当年他还在军中服役时便听沈赤黔提起过,说沈家当年因遭到王敦之乱的牵连而坐罪,其父沈劲因为年幼而逃过一劫,此后虽立志报效,但却因邢家之别而遭受歧视和白眼,始终未能入仕,那段日子便投身军中,后来从战场上救回不少孤儿,施佛槿便是其中之一。
    后沈劲重新被启用,常年出入边关,无力抚养,巧在这孩子身具佛缘,便给高僧支道林领了去,一直作俗家弟子,带发修行。
    据闻,淝水一战后,此人便远赴西域修行,近年来少闻消息,不曾想为当年沈家救命之恩,即便远在千里之外的龟兹,也如此尽心尽力。
    周正胸膛暖起一团火,目放精光,心绪久久未平:还请阁主替我等谢谢大师!
    师昂负手而立,会心一笑,将那大和尚托付时谈起往事的一句话挑来答复:结善缘,不求报。
    哈哈哈,是我慕俗!周正随即长啸。他是个武夫,但摸爬滚打下眼力劲尚不错,心知以师昂的身份,不可能亲自出山来迎接,只能另有要事,再看他目有急色,便问:我等便是上山致谢,不敢叨扰,若有不便
    师昂打断他的话,语带歉意:失礼。确实事态紧急,否则必定请几位入阁休整。
    双鲤早收拾妥当,看他们说话,却又不好打扰,秉持少说少错的原则,只能躲在帘子后头偷看,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师昂早留意到她的眼神,余光不动声色地扫去过,假装视而不见,继续同周正交谈。周正倒是没有发现双鲤的小动作,说得正起劲,想他昂藏一男儿,有忙就帮,从不计较得失,遂朗声道:阁主有话直说,我等愿尽微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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