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其他 > 冠剑行

冠剑行——姬诺(156)

    师旻随即朗声应和:既然沈小姐都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而后,他点了两个小弟子,安排先送他们几人乘船入大泽,双鲤一路嘴巴憋笑合都合不拢,琢磨着如何能在帝师阁多蹭住一段日子,最好能住到来年云门祭祀。
    想到这儿,她忙捂紧布包,里头还装着那封烫金帖子,这东西现在露不得也扔不掉,暂时还得留一段时日。
    手板摁在透着布匹依旧扎手地银叶子上时,走出老远的双鲤回过劲来,这才想起那岔道口还等着掮客领她相宅院,不过现下宅院是看不成,事有轻重缓急,爽约倒是不成问题,就是心疼缴纳的定金。
    哎哟,小丫头蹲下身,小脸扭作一团,脱口呼道:我的
    那声钱没说出口,周正闻声也跟着凑到跟前,又是摸手脉,又是靠额头,生怕她有个差池,逼得双鲤只能从牙关改口,挤出三个字:我心疼。
    周正霍然站起,大嗓门嚷嚷开:心疼,这如何是好!
    双鲤两颊踌躇,就没见过这么实心眼的人,赶忙一边拉他胳膊拽下,一边哼哼唧唧:快,快送我去见阁主,越快越好!
    水岸后林子入口的三岔路上,船夫、掮客和着两个拿包随从候着,左等又等等不来人,算算时辰,便遣了个腿快的小子去接应,怕是走迷了路,哪晓得回头一瞅,却是半个影子也没瞧见。
    那掮客一拍大腿:可给那死丫头骗得惨!
    他掂了掂袋子里的钱,倒是真货,这才下了火给另三人分了分,剩下自己抄走,往却月城去。
    林间树上落下一片鸟羽,被蹲伏在地的人伸手夹住,再挥袖轻轻一弹,朝那几人脑后甩去。
    这时,一道灰绿色的人影落下,将羽毛截下,示意四方盯梢的眼睛,适可而止。
    不杀?
    杀了反而会惹麻烦。
    说话人比划手势,指着双鲤和帝师阁的人离去的方向:那追不追?
    初桐摇头:帝师阁,也要进得去才行。而后他伸手向天一指,跟踪的人都聚拢过来,阿四阿三,你们继续跟着,其他人随我回长安。如果姚秦那位大人问起来,就说那老头和孩子落水失踪,八百里云梦,活命难说。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篇是两线并叙,最后会合成一条线
    注:史书上没有记载沈劲是否有孙女,而沈赤黔的官职基本都在建康内(大长秋和廷尉卿),没有明确的史料载他有出去打过仗,但他父亲和儿子都曾挂军衔,所以此处剧情借此略有微调。
    第188章
    鱼入水, 便能化身为龙吗?
    你想看看?
    长安城九坊里一破落小巷中,演散乐百戏的草台班子正在搭台面,班主是个肥得下脚困难的胖子, 眯着眼乐呵, 笑起来像一尊弥勒佛。坐在木架子对面的少年瘦骨嶙峋, 以至于是个人都拿不准他的岁数,十岁至及冠, 强说都能通。
    少年露出渴盼的眼神, 目光紧跟着那双指节不分的肉手。
    胖班主拍了拍巴掌,幕布后走过来一学徒, 就着一缸水, 面无表情演那鱼龙跃。侯在一旁的老翁将钓竿横在肚皮上,把鱼篓往前一踢, 脚后跟搁在篓子沿边, 悠悠诵起《三秦记》里的篇章:龙门之下, 每岁季春有黄鲤鱼,自海及诸川争来赴之初登龙门, 即有云雨随之, 天火自后烧其尾, 乃化为龙矣(注)。
    胖班主吹了声口哨。
    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翘腿靠着台柱子的老头支起脖子,细眼如缝, 眼袋垂深, 杀气很重,戾气很深:班主, 开好价了?
    这可不像寻常爷孙。
    天灾人祸,人伢子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 胖班主怜兮起那小子,唏嘘一叹:老爷子可真狠心,这样吧,我们走南闯北的养不活吃白饭的,亏本买卖可不做,你先说说这孩子能做什么,我再出个价,总不能买一个来倒贴药钱。
    少年拉了一把头顶的虎皮帽子,把头埋得极低,想尽力遮住额前审视的目光,那缩手缩脚的模样,倒是比女孩子还要柔弱。
    或者,这本来就是个姑娘。
    约莫是撅着喉管,沈爰呛着风干咳了两声,脸便憋得通红。走水路快至江陵时,她发了疟疾,病情来势汹汹,不得不耽搁好一阵,后来碰着个游方郎中,说是依凭《肘后备急方》里青蒿绞汁服用的法子,才稳住病情。
    如今虽好,却伤了根,元气还没有恢复。
    沈爰指着门口那几只摆开的大水盘,还有在上头往来蹦跳练功的孩子,小声说:那个,我能做,比他们做得更好。
    胖班主嘴角一掀:你说燕濯?
    这杂耍看着有趣简单,但下盘功夫却要稳,且身子轻灵,否则很容易一个猛子过头,给扎进水缸里。
    沈爰回头看了屠三隐一眼,扔下一句我听爷爷的,而后跑上前去摘了谢,一口气想跃到底。
    这关系可也不像伢子,约莫是穷苦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才白送来学艺,混口饭吃。
    胖班主坐正身子,狠狠擤出一口气,嗔怪地笑了起来,跳那水盘跳到一半时,喊人在中间接应,扭着胳膊给拉回地上,遂道:行吧,我出这个数。他张开手指比拟,等老翁点头,忙打发身边跑腿的去取。
    怪事又发生了,那老头子接了钱袋却不自个揣着,反而挥手扔给了沈爰:爷爷对不住你,你我缘尽,各自安好。
    沈爰僵直背站在原地,两手捏着袋子,老半天没缓过劲来。
    屠三隐说完话,拿上他吃饭的家伙,头也不回往巷子外走,沈爰去追,草台班子里的人要拦,被胖班主昂起的下巴叫住脚步:送送无妨。
    她送到门边,扶着扎手的木杆子,想哭却咬紧唇,最后只能将钱袋子紧紧拽住。这一握不得了,隔着绣花布,她察觉异样,拉开细绳往里瞧看,只见碎钱上多了一枚玉子,那玉子跟了屠三隐几十年,从来没离过手
    只要她想赎身,任何时候都可以。
    沈爰聪慧,明白了老翁的用意,止住了开闸似的眼泪。胖班主给人抬上来,伸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怎么称呼?
    小小爰。
    胖班主吹了声口哨:哟,凑巧啊,咋俩还是一辈人?
    沈爰没接上话茬捧哏,傻傻愣着,瞪大眼睛。
    胖子自觉没趣,两手一摊,道:我死鬼老爹当年在家中排第六,我嘛,江湖人称一声小六爷。他说话并非秦腔,竟是江左嘉兴口音,反倒是沈爰,说的中原官话。
    穿长安最近的水系乃灞水,公羊月和晁晨往灞桥蹲守那钓鱼翁,专挑带小崽子的,从他们得到的线索看,戴虎头帽的小男孩,就算易妆改扮,也该是好辩认,从江南来的人,专挑尾音绵软的听。
    也不晓得是不是灞水的鱼都到了出栏期,河畔渔翁是两步一个,扎堆撒网垂钓,家中少年帮着牵网拉绳搓鱼饵的,半天少说也见着两三个。
    公羊月一脸疑惑:长安的人这么爱吃鱼?
    晁晨在他肩上推了一手,指着远处官道往这头来的一队人,当中架着只步辇,背后跟着两辆牛车。
    看车头上的朱鹭红标记,公羊月豁然:原来是他们在搞鬼。
    要说那朱鹭标记,秦陇大地上可无人不知,早几十年,长安四面各地的商铺上,都是一家联号,全归了姓钱的人家。而钱府的主人,同时也是与临川晏家、青州公输府、北落玄府并称天下四府的长安公府的主人,江湖诨号不动尊。
    听说苻坚东征之前,上一代不动尊遭到打压,钱府一度气数浮沉,没想到苻坚倒台不过十来年,便又恢复了昔日的面貌。
    辇里头下来的不是钱氏本家,只是个商号掌柜,但那鼻孔朝天的嚣张模样,像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声势如此浩大,稍稍打听一嘴,便晓得作何而来
    富人家的玩法就是不一般,这一代不动尊钱胤洲要吃红头鲤,千金欲购,这满城的人都来试试,看能否借此大发横财。
    公羊月挽起袖子,扭头就往河边走,一直走到上游一处人烟稀少,草木丰茂的滩涂上,竟要掺和一脚。
    晁晨纳罕:你怎又捉起鱼来?
    冤大头不赚白不赚!你想想,你又不事生产,又得固守君子底线,双鲤那死丫头一走,我都快养不起你了。话是对晁晨调侃,但公羊月的目光却始终盯着下游的渔翁,他慢慢将手探入浊水中,其实也想试一试屠三隐在不在其中。
    听了他的话,晁晨正盘算趁年关代写桃符家书赚些盘缠,忽见水瀑炸起,鲤鱼鲫鱼直往下头铺开的罗网上跳,而甩竿子的钓叟,都被飞溅的水花浇了一脸。有些个吃斋信佛的看鱼自来,激动得双手合十以告,而那些倒霉点湿透了衣衫的,则提着鱼篓大骂。
    观来看去,没一个气定神闲的,公羊月当即有些失望。
    晁晨抹了把脸:你下次动手前,能否打声招呼?这又是什么计什么策?
    这叫自投罗网。公羊月一本正经道,而后凫了一捧水,往晁晨脸上浇去,晁晨一边躲一边踩水,也依样画葫芦给他撩了一把。但他功力不够,那水花还没挨着人,便坠回河里,晁晨忙喊停:别闹,正事要紧。
    公羊月哼了一声,以内功震动河水,震出一条鱼来,捉在手上,随口嘟囔:观赏的红尾锦鲤我倒是见过,能烧来吃的红鲤鱼却是没
    那话音一断,正掸衣的晁晨也有些纳闷,看他缄默良久没动静,忍不住发问:怎么?
    这鱼
    晁晨看过去,只见那尾鲤鱼的眼睛上,竟显出诡异的血红,再仔细一看,并非伤口,而是表皮缠裹了一层血丝。
    好腥,不是鱼腥味,而是血腥。
    两人齐齐回头向上游张望,只见白浪波涛里,漂着几具浮尸上下翻滚,水流速很快,眨眼便漂到那一群钓鱼打渔收鱼的人跟前。
    周遭陆陆续续传来惊呼和杂声,不少人甩线,试图想将尸首拉上岸。
    走!
    公羊月推了晁晨一把,寻着灞水上游去,河道越走越窄,走到一处入山的夹岸林中,果然瞧见遍地血迹,在此曾有一场惨烈的搏斗,而死尸也是打这儿被冲到灞桥附近。
    这时,滑土落下,一个挎着包袱的马脸男人踩松了坎,屁股着地一路溜到坡底,跟公羊月来了个眼对眼
    壮士,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公羊月瞥去一眼,见他手忙脚乱想扶着一旁的刺柏起身,忙喝住:别碰!有毒!那叶子上染了黑血,像是人死时喷洒上去,而今正缓慢腐蚀,这一掌下去,保证手心烂穿。
    前来投奔亲戚的林远志擦了擦眼,不禁吓,竟然尿了裤子,晁晨本欲上前查看,但给那骚味熏了回来。
    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误入此间的无辜路人。
    林远志大气不敢出,紧紧拽着包袱,闷头往山里走,也许是因为堂堂七尺男子汉却给吓尿裤子而丢面子,走得又急又快,不是撞了树,就是划着臂膀,越想走得悄没声息,越闹出大动静,窘得脸红如血。
    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公羊月一开嗓子喊住:等等!
    林远志仓惶回头,手筋一软,包袱没拿稳,骨碌碌滚落在地。他慌忙去捡,却见公羊月一脚踩住。
    打好的结略松,掀了条口子,从包袱芯里洒出些带血渍的钱。
    难怪他这么慌!
    公羊月戏谑:死人钱你也敢捡?
    他的语气并不乖戾,甚至和平日调侃旁人无二,但多年行走江湖累身的杀气,瞬时便教林远志吓破胆,哆嗦往一旁指点:我,我再上头捡的,还,还有一些,都,都归你们!
    公羊月冷笑,这种来路不明的钱他暂时还看不上,于是继续追问:你是做甚么的?
    我,我叫林远志,汉中硖口人氏,来长安投奔六姑婆,来了才知道人死有两年了,打算改投同村林远志低声絮叨,待公羊月松腿后,抓着包袱死死护在怀里,生怕他们抢了似的。
    看他那小家子气的模样,公羊月好笑,不禁打断他:行了,别说了,不会抢你的,走吧。
    林远志掏耳朵难以置信,直到在旁的晁晨亦首肯:快些离去吧,此地不平宁。他这才抱着东西,慌不择路,头也不回往山上跑。晁晨看他入山深,几欲开口,想提点他别瞎走,但被公羊月喊住:别管他,他不是说上头还有血钱,先去找找线索。
    公羊月松开扶着松木的手,手下正盖着一条磋痕,细而平,深而直,用力推掌一轰,整棵树咯吱一声倒下。
    余光扫过那断口,公羊月高深莫测一笑:有没有想起些甚么?
    晁晨蓦然反应过来:鹿头山上,玄之道长死时的洞窟附近的断崖上,那棵那棵被切断的树!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用自《三秦记》
    第189章
    林远志农户出身, 年年麦熟担去镇子卖,靠脚走一天来回数十里不成问题,因而练出脚力不凡, 此刻爬坡上坎, 过之甚为轻松。
    他在山里绕了片刻, 确认那剑客并未跟来后,寻了个灌木丛换上干净裤子, 这才拎着包袱往山间一座隐蔽的破屋去。这屋子像是猎人所造, 荒废多年,未经修葺, 门缝窗格都无法严丝合缝掩上, 他先半蹲下来,用手扒着钉上的烂木条往里看, 见破板上躺着的人还在, 彻底松了口气
    幸亏自己见钱眼开, 否则想从那拿剑的练家子手底下走脱,可不容易。
    林远志撇开门栓, 蹑手蹑脚走进去, 取出包袱里用碎布包裹的一卷竹筒, 轻轻放在歇息的人枕头边
    这老叟是他拖回来的。
    六姑婆死后, 下头的同辈兄弟看他一穷二白,都不愿认亲, 他既无钱又无路, 只能在山上找了个破屋落脚,后来去河涧捉鱼时撞见的, 当时这老叟还有气,就是嘴唇乌紫像中毒, 他以为是个给山里毒蛇咬的钓鱼翁,便给背了来。
    乡下存留不少土方子,不是治虫蛇咬伤,便是治食物中毒,他找来两味给他捣碎吃,没想到当真保下命。
    恋耽美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