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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安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皇四子那小子,若不是被身份拘着,真该掌他几屁股哩。容她在他身边伺候着,他打小小就尽把她往坏处糟践。
    丫头也是好哄,那坏小子必是心里有亏欠,怕她告状,给她新做了件九尾狐的绸缎曳撒,绣毕方纹的新靴子,连绾发的簪子也都换了带玉的。她也真就陶醉于其中了。她主子爷就算哪日把她命坑了,她也悟不过来哩,天注定的小冤家。
    陆安海看着心里就跟抽着疼,嘴上也不戳穿,歪着虚浮的步子一晃一晃走回去。但那几天御膳房送进东宫的菜,就多了不少补养美容的蔬果,大意是想让小麟子额头的伤口快点好起来。
    第77章 『柒柒』生分嫡亲(+600)
    时日匆匆,等到三月中下旬的时候楚邹便开始动身赴江淮了。此次因为老宁王府大老爷生病,便依旧由冯深与工部侍郎葛远、都水清吏司郎中秦明修一道前往,随同去的还有太子少师方卜廉。
    清早的坤宁宫露台上微风习习,内官监与直殿监的太监们搬动着桌椅木柜进出忙碌。所幸那场火扑灭得及时,主殿梁柱等大结构烧得并不严重,大部分被毁的都是些chuáng榻、褥子、器具等家什,因此修缮起来工程并不算浩大。
    但孙皇后生前所留的胭脂盒子,被桂盛按着记忆去重做,虽则外表看着差不多,里头的东西却变了味。而她亲手涂描的那些瓶瓶罐罐,亦皆已被熏黑,匠师们尽最大努力做了修复,却仍然留下许多拭不去的熏痕。
    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jī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jiāo泰殿前的单檐四角攒尖顶下,皇帝正在逗四岁的楚鄎背诵。
    楚鄎一段《孟子。公孙丑》背得朗朗上口,稚子挺着胸脯咬字清晰,听在楚昂耳中不免感慨良多。这个是他在没有孙皇后的qíng况下,一眼一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甚至为他把过尿、换过尿布,甚至因为他的哭泣不止,而亲自端着小碗小勺,像当初孙皇后抱着病弱的老五一样,抱着他在殿柱下一圈圈地喂他喝下汤粥。所有的,皆因为生怕这个没有母后疼恤的骨ròu遭受委屈。
    楚鄎因此对他也特别地黏缠,背完了便两手环过楚昂的脖颈:父皇,儿臣念得可好?
    他的黏缠是完全不带父子君臣身份隔阂的,与二公主楚池幼年的撒娇不一样,与楚邹幼年似患难之jiāo的父子qíng深或崇拜亦不一样,只是单纯一种幼子对父母亲qíng的依赖。
    已是中年的楚昂怜爱地摸摸他脑袋,轻笑道:鄎儿聪颖,你母后在宫中听到了必定欣慰。说着牵住他的小手儿站起来,一同望向对面dòng开的高红殿门。
    清晨光线有些昏暗,太监们枣褐与森青的曳撒进进出出,楚鄎看着看着,眼里头便总是难免有哀伤。
    他不像那些年长他很多的姐姐和哥哥们,拥有许多与孙皇后朝夕相处的回忆。对于孙皇后,他是全然没有任何记忆的,一切的影像都只是从父皇后来画的那几张画里,那画上的女人娴静淑柔,可真是好美啊,时而又俏皮,时而又嗔怒、妩媚。还有一张被父皇压在最底下,那张画上的母后枯坐在鼓腿彭牙罗汉榻上,深秋落叶凋零,她眼里有一抹寂静空茫的忧伤。父皇时常对着那张画一失神就是半天,忽而转头看向他,眼里便有些yù说还羞的欠责。
    楚鄎时常偷偷爬上父皇的龙座,一样的看那张画一看就是好半天。他听说早逝的母后是个很好很受宫人敬慕的女人,便会不自觉地好奇她,并在幼小的心灵里假意勾勒着她对自己爱宠的画面。而因着这张画中她忧伤的眼神,他心里便会惆怅。因为不能听到她诉说自己的故事,她也不曾认真看过他一眼。他在这座皇城里,除了父皇便只是孤独。
    风轻轻地chuī过来,拂上楚鄎四岁的小脸庞,凉凉的有些温柔,他猜是不是母后在抚摸他呢。
    父皇。楚鄎叫一声,仰着小脑袋望。
    楚昂低下头,勾唇笑了笑:等修缮好之后,你母后就回来了。
    楚邹着一袭斜襟胜色鹰爪团鹤纹长袍,踅上台阶与父皇辞行:儿臣此去江淮,必得耽搁不少时日,父皇与九弟在宫中切注意身体。
    此次皇太子出宫,不仅带了老成持重的方卜廉,亦随行几名工部的水里屯田官员,楚昂是放心的。看着这个年岁已十四,已能成为自己左右得力臂膀的昔年小幺子,不免欣慰地叮嘱道:遇事小心定夺,若有疑难便请教方少师,又或是来信述与朕知。
    楚邹应是。楚昂抚了抚少年修挺的肩膀,又问:听说近日痴迷雕刻,朕已叫人自长白山取上等红松木,怕是等我儿回来,那木头业已运至宫中。
    想不到父皇连这等小事都能悉心关注,楚邹俊逸脸庞不由微赧,猜着一定是小榛子说的,小榛子时常被张福叫去问话。便恭敬道:也就是得闲时用以放松,并不算痴迷。难为父皇这般费心,叫儿臣惶恐。
    楚昂微笑,并不见苛责什么。
    楚邹便转而看向楚鄎道:九弟在宫里多陪伴父皇,素日莫忘读书写字。
    嗯,弟弟谨遵太子爷吩咐。楚鄎拘谨地点点头。
    对于他的哥哥和姐姐们,他是规矩而生分的。渴望贴近,却又天然地带着点儿自卑。尤其对楚邹,更是多了一层畏与惧。
    他在太监们的jiāo谈里,听说了不少楚邹幼年的故事。知道景仁宫的养母张贵妃,因为母后和四哥而被父皇冷落,五年多了父皇没有踏足过景仁宫一步。还知道二哥因为当年用脚绊了四哥,已至十七却依旧困在皇子所不得出宫建府。但张贵妃与二哥对他依然是客气的,每每纵容着他在跟前玩耍,也不亲也不疏远,目中总是带着笑。孩童的心xing总是敏感,楚鄎住在景仁宫里是拘束的,因为明白了横在母后与张贵妃之间的种种沟壑。
    还有个曾经害过四哥的丽嫔和小七哥,听说被打入东筒子尽头的闱院里,那道矮门紧闭了六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里头过得是人是鬼。
    因此楚鄎对楚邹是恭敬而畏惧的,生怕哪里说得不对、做得不好了,惹了太子爷的不悦。
    楚邹怜爱地摸摸他小脸蛋,楚鄎的眼中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留恋,只是不自觉地牵住父皇的袍角。
    阖宫都知道楚昂视这个皇九子有如xing命,楚邹看了目中虽有怅然,却并不芥蒂假若母后还在世,她一定也希望父皇多疼爱这个小弟弟。他只是怅然彼此间拉不近的嫡兄弟qíng。
    见楚鄎对自己并无反应,楚邹便拂袍站起来,对父皇弯眉笑笑:那儿臣便告辞了。
    楚昂应好,心中却亦已晓得兄弟之间的生分。当初将老九jiāo与张贵妃抚养,一则是因后宫需要有一个能者主持,而坤宁宫却永远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主母坐镇,这才施予张贵妃一个机会。阖宫之中只有她有这分气度,而施淑妃与殷德妃都不具备。
    但遗憾业已酿成,便看着楚邹健步离去的背影,温声对楚鄎道:他是这个宫里,除了父皇以外最疼你的四哥。所有人都可能对你不利,这座宫里唯独他不会。
    楚鄎这时听不明白,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三名太监在搬动一面huáng花梨十字连方纹隔扇,锦秀在边上看着不对,便叫那太监稍等,上前道:这屏风左右各嵌有一枚凤头鸾身的小拉环,公公可是把它漏掉了?
    时年已二十七岁的锦秀,身段依旧保持着姑娘的莞尔,胸满而蜂腰,那略高的颧骨上笑容谦逊,却不掩端雅气度。
    楚鄎跑过去晃她的衣袖:姑姑在说什么?
    锦秀弯腰应他:在替九爷的母后纠错呐,殿下可是要回去练字了?今儿正练到《孟子》第五章 ,奴婢替您记着。
    楚昂走过来听见了,微蹙眉宇问:屏风?你又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锦秀连忙福了一福,轻语道:奴婢这些年总在皇后娘娘宫里看着,每一处娘娘用过、留下的痕迹,奴婢都记在了心里。
    她微微颔首,下巴线条柔美,楚昂凝了一眼,记起这个是从一开始就在张贵妃宫里默默当差的大宫女,这些年张贵妃亏了她,才得以将这个孩子照顾好。便淡漠道:难为你这样有心。
    锦秀不敢当:承蒙万岁爷夸奖。也并非刻意去记,只是许多的东西,看着抚着,久了那味道就不知不觉刻入了心扉。何况是皇后这样惠泽六宫的好娘娘。
    楚鄎见锦秀搭着手谦卑说话,还以为父皇正在对她严厉,连忙踅过来道:父皇不要惩罚江姑姑,儿臣喜欢她。
    说着小手儿牵住锦秀的袖子,信誓旦旦地,同舟与共的。那酷似孙皇后的眸瞳中噙满悲悯,因着在宫中仅有这样一个女人对自己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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