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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哼,他咳了咳嗓子:殿下
    楚邹顿地有些脸红,终于把手挪开。看着小麟子湿津津的jī屎色小褂子道:我明儿还来看她,我给她带小衣裳。
    陆安海可不敢受,再多给他见几回,小丫头不要活了。
    陆安海卑躬地说:殿下是皇子贵胄之躯,小麟子是个卑贱的奴才,贱奴怎配得上着贵人衣裳?如今皇后娘娘盯得紧,殿下还是少来些为妙。
    楚邹宛若未闻,勾弄着小麟子粉嫩的指头:想要主子爷常来看你吗?
    呐呐~小麟子不自觉地攥着他,并没有松开。怎得陆安海在旁边看,竟看出来些许两小无猜的味道。
    这该死的两小无猜,天地不容啊。
    楚邹便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她想要我来。你这个老太监,若是不让我见她,我就叫母后把她要去我身边当差!
    陆安海拿皇四子是真没办法,自叹道:路都不会走,拿什么当差宫里除了皇子与公主,不许养下杂的小秽种,殿下若是执意这样,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楚邹皱着眉头默了默,少顷让步道:那本皇子三天来瞧一次,你若是再将她藏起来,我就揭发了你,你两个一块儿别想活。
    自己也觉得待得时间久了,怕小顺子找来,便摸着门把儿出去。走两步又折回来,想了想把腰间一个小挂佩戴到小麟子脖子上,这才袍摆缱风头也不回地跑掉。
    小麟子睁着乌亮的眼睛,看着他消失在漆黑的门外。陆安海抱着她在院子里透气,矮仄的院子空幽幽的,凉风yīn渗,她轻轻蠕着小手儿擦眼睛,手腕上银镯子叮铃叮铃轻响。
    镯子是陆安海拖人在宫外给她打的,为着是辟邪压惊。这孩子平素乖韧不哭,七月半那天晚上,一个人躺在炕头,也不晓得看见了什么,眨着一双泪眼婆娑,哀哀地看着天花板哭泣不止。那哭声凄苦悲怨,他当夜差抽空进来看她,在门外只听得肝剜肠断。
    陆安海便猜那个生她的女人必定已死了,过鬼门关时候舍不得孩子,回来看她哩。小孩子眼睛是能够看得见的。他就心疼她,把她抱在怀里绕院子走圈圈,后来就习惯了,每天都蠢蠢yù动地要出来透气。她的眼界子也就这么宽。
    戌正又要到了,宫门要上锁,太监们得换差。
    陆安海兜着小麟子往回走,边走边絮絮叨叨:那四皇子这般欺负你,你倒是还念着他,两个铜板的风车就给哄好了,两三下就又舍不得分开了。先头拧你一把,腿窝窝青了半个月,疼得你直哭,你这就给他忘了。傻女子,他是谁,他是万岁爷跟前得宠的皇四子,将来保不准是要做皇储的,你是见不得光的贱婢子,今天过了不知道明天,你跟着他能有好前途么?他倒是把你惦记了,可晓得皇后那里头一个就过不了关。那女人眼界可挑着哩,若晓得你这还没长大,就已经害得三个皇子为你打架,你倒还能活到明天哩
    他说着,停在石桌旁整了整胳膊。晓得她听不见,听见了也听不懂,但他若不说些什么,她就一整天听不到人话。虽说在宫里头日子苦,可是到宫外头就能好活么?宫外头穷人家的丫头不是人,是要遭嫌弃的,没爹没娘的更可怜,被伎院粉头里捡去,一辈子就糟践了,比在宫里头当下奴还不如。这就是他后来没舍得把她往金水河里丢出去的原因。
    小麟子安静地趴在他略歪的肩头上,待看到对面那间上封条的主屋,又扑着小手儿想要过去。陆安海不让过,那屋里头死过人,必定不gān净。但他顺着她的目光打了个转,却猛地整个儿虎躯一震
    面前那黑漆的暗影里,不晓得几时多出来一道黑长的影子。着玄青色亮绸曳撒,肩头上刺绣银白团龙,瘦高的身影负手而立,乃是个有品级的太监。
    尚膳监掌事吴全有,三十多岁年纪,当着肥差却天生不胖,不晓得和司礼监掌印戚世忠是怎样关系,这样年轻就坐上了这个位子。
    陆安海在他手下当差,平素只是敬而远之,从来不敢招惹和逾矩。
    他一瞬只觉得xing命凄惶矣,慌张抱着小麟子往地上一跪:吴爷爷不知吴爷爷几时光临,小的、小的!语音紧促,话说不下去,顿地收紧。
    吴全有幽幽地吊着yīn凉的嗓子,依旧负手站着,并不回头:陆安海你能耐,皇帝爷今儿晚上入住后宫,你那灶上的宵夜不去管,却在这里cao刀子做绣活。好个闲qíng雅致,你可把咱家坑苦咯~说着抖了抖手上歪瓜裂枣的小棉裳。
    身旁太监小李勾着个脑袋卑躬屈膝,见状伸手把衣裳接住,撇头觑了陆安海一眼。
    陆安海知道这小子嫉恨自己抢了他差事,那包袱一向藏得甚紧密,竟也被他挖空心思地搜出来。
    太监们都心毒,自个没了根以后从此就不把人命都xing命,稍稍一个不顺意就弄死个人那是家常便饭。陆安海战战兢兢地匍着身子:吴爷爷饶命。奴才没想连累大伙儿,实在是看这小东西可怜,想留在这死人的旮旯院里养几年。过几年奴才也老了,就把她悄悄带出宫去。宫里不留老不死的太监,太监老了要出宫,奴才十二岁进宫,从记事起在世上就没有一个亲人,出宫后也不知道往哪儿去。这天茫茫地茫茫,就独指着这孩子将来给我装口薄棺材。求吴爷爷您开恩,放我一老一小一条生路
    他说得qíng真意切,道的是宦臣阉党们心底最无奈的那一束炎凉。
    吴全有微微搐了搐唇角,转过身来。
    暗夜下光影漆幽,那小奶娃的眼珠子就像天上两颗明亮的星星,正仰着小脑袋儿好奇地打量着他。
    她应是没见过外人,竟也不晓得害怕,乖静地吐着粉嫩的小舌头,似有意要与他攀jiāo。
    吴全有捏了捏她稚嫩的小脸蛋,冰凉的手指沿着她的耳际徐徐滑到脖子上。那小脖子可真是细啊,稍稍卡擦一下就能捏断了,都不需要花力气。他半俯下身子,看着陆安海冷笑:是陆公公你能耐~~平素一声不吭,gān起事儿都是杀头的。我留下你是简单,留了你我就得死。那皇四子是什么人?他可是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心头ròu,你既用一个小秽种子诱蛊他,这事儿若传到上头,你还指望出宫?不止是你脑袋搬家,连累我和戚公公也都要被你担罪。
    咔~他瘦高身材,宽肩上一只蝴蝶纹绣栩栩如生。正说着话,忽而一只幼粉的小手儿就扣到了肩头上。黑暗中小麟子发出兴奋地轻语,对他的那只蝴蝶新奇极了。
    那小手儿攀过肩膀,软绵绵的抚到吴全有的脸上、眼睛上,他竟有些视物不清,扣在她脖子上的力道竟就松开来。
    一场杀戮就这样惊险地罢免了。
    死里逃生的紧迫感,让陆安海一贯波澜不惊的语调都在发抖,他把姿态伏到最底,忽地咬牙狠心道:实在实在不行,但求吴爷爷开恩,容奴才把她送出宫去。今后是死是活,但凭她自个的造化!
    哼,送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我当你夜里当差,白日侍膳,恁般不辞辛苦,是想往高处里出息,你倒是一门心的往huáng泉道上走。你既是要死,我成全你。这次的事儿御膳房跟着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这丫头怎么处置得戚宫宫说了算。小李子,给我把她带走。
    吴全有冷漠地撇开小麟子的黏缠,他脸瘦得颧骨都突出来,因而显得两眼yīn长。瞪了陆安海一眼,便往斑驳的旧院门外走。
    是,吴总管给我吧您内!小李忙不迭地从陆安海怀里拽出小麟子,颠着碎步就追上去。
    呃呜呜~~小麟子被他颠得一晃一摇,皱眉自语着,乌亮的眼珠子看着瘫软在地的陆安海,想要扑过去讨他的抱。
    孩子诶,这下可真不是我老太监不肯救你,实在是这深宫内廷它吃人呐!
    陆安海紧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多看她这一幕。
    东筒子长街上空旷无人,一路通到尽头拐个弯儿就是御膳茶房,吴全有走了两步竟不往这条道上走。鹤长的两条腿半道上一拐,竟拐去乾北五所绕起弯儿来。
    这瘦竹竿太监平素打骂罚跪下手忒狠辣,小李子看不穿他,又不敢多问,只嗫嚅试探道:吴总管,像是走错道儿了。
    吴全有不应话,只简短地崩出俩字:躲人。
    小李子就不敢再废话,一路兜着小麟子乌压压地在宫巷子里穿。
    小麟子新鲜极了,原本被陆安海喂饱遛完院子后就该沉沉阖眼,此刻却睁着眼睛满目新奇地四下打量。
    一座红墙琉瓦的皇宫,入夜后一切便显得肃穆又诡秘。像一块块永远绕不完的方格子,仿佛将她那被囚禁的世界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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