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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肩膀一歪一歪,楚邹一袭靛蓝色小袍就也跟在后头一颠一颠。
    半路上陆安海趁没人的时候又脱了一回靴子,然后回头谨慎地看一眼,闪身猫进了红门掉漆的二所院。
    楚邹这时候才静悄悄地闪身出来。
    第8章 『捌』麒麟安泰
    天爷爷悲悯,那小东西竟然没被烧死。
    当天傍晚陆安海熬好了药,送过来喂了一次,戌正临出宫前又拐过来喂了一道,怕她半夜里烧渴,贴着她的手面系了块沾药汁儿的小面巾。
    能做的他都做了,活不活得下来得看阎王爷开不开恩。
    第二天玄武门一开,他打定主意抱着收尸的心态进来。吱呀一声推开门,小chuáng上果然一动不动,他大步走到chuáng边,乖乖,一块小面巾被她含在嘴里,竟是把药汁儿都吸尽了,白色巾底都吸出了原色。
    好个顽命的小东西,恁苦的药汁儿竟然一点都不怕,为了活下来也算是拼劲了。小嘴儿烧得结了痂,原本呆呆滞滞,看见自己站在她跟前,忽而乌亮的眼珠子一润,兀地滚下来两滴泪。
    愣是把已经在宫里磨得没人味儿的老太监看得心头一触。她竟是好像dòng穿了他的感慨,又呜哇哇的蹭着褥子哭起来,讨抱呢,不抱她不行了。
    得得,可怜孩子,看在你这一夜和阎王老爷扯命的份上。陆安海到底托着她的小脑袋,第一回 把她正经地抱在了怀里。
    小手儿蠕来蠕去,带着婴儿特有的淡香,呜~呜哇~眼泪口水沾在他的肩膀上,软绵绵的。他忍不住想起当年被下刀子的自己,十一岁上啥也不懂的时候,就被糊里糊涂地当做猪仔阉割了。
    大奕王朝看重太监,各县上摊指标,人数不够,就专门去骗那些无家可归的流làng儿,用一只jī腿一碗粥就哄出卖了命根子。一刀子切下去,黑汤水的麻药劲儿一过,那下头顿时就火烧火燎地痛起来。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那个更痛,烧得唇gān脸燥也没人来送一口水,全靠一条小命gān熬。他现在想想当时的痛,腿骨头还打颤哩。
    都是苦命的孩子,烧成这样了还扛着没过去,何苦再为难她。反正她那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娘也不稀得要,今后就把她凑合认下了。
    陆安海决定养女婴后,倒觉得心里踏实下来。
    院子里的井被人用石头封了,里头不定死了谁,那水里融了烂尸必是发绿发臭的,不能喝。隔壁四所院正在清理嫔妃殉葬的殿堂,陆安海就趁夜里没人的时候顺了个水缸子过来,又把那陈年的旧炕头和桌子、椅子都抹净了。还在窗户内侧糊了纸,怕半夜邪风漏进来,chuī着孩子生病。外头倒是不能糊,依旧破眼残窗的,生怕被谁发现里头藏着人。
    原先捡来的那chuáng破被褥和女人的红袍子也都扔掉,怕沾着死人晦气,连累小东西生病。
    他趁着值夜的当口抱了一chuáng旧毯子过来,重新铺了个gān净舒坦的小chuáng。眼看五月天至,天气渐渐闷热,宫里头又开始一年一季的发新曳撒,他就把去岁八成新的拿进来,改改给小的做成小衣裳。
    没cao过针线活儿的老太监,不晓得要从哪里下手,手忙脚乱。他自己不会做,就照着太监们的款式做。
    撕拉老大一件袍子先撕开两半,剪两个四四方方的布片做褂面,再截两段袖子,在她的小胳膊上比比长短,就着光线便fèng补起来。
    这孩子心灵清透,看着小不丁点大,却好像通晓人qíng。像是知道自己已经决定收养她,乌亮的眼珠子便没有之前那么惶然,这会儿天热,胸前挂着小肚兜,下面包着尿布,嘴里头呜呜呃呃的,自己很闲适地玩耍着。可怜见的,发一场烧后瘦了不少,但听说虚不受补,又不敢乍然给她吃太多。
    陆安海把做好的褂子给她穿上,剪得七斜八歪,穿得自然也是吊儿郎当。但好歹是挂住了。
    他把小婴儿的脚丫子晃了晃,叹道:小东西,跟着太监就得做太监,不然没地儿安置你。还得给你起个太监名字,起什么好呢?
    叫什么好呢他抬头看着不远处阳光下碎金溢彩的殿脊,殿脊上角shòu巍峨,愣了一会儿便道:就叫小麒子吧。都说麒麟出没,必有祥瑞,有麒麟大神护体,保你一辈子康泰无灾。今后我就是你爹。
    小麒子听了弯着眼睛笑,用绵绵的小指头摸他的脸。
    他心里充实得满满的,看时候已到傍晚,就刮刮小脸蛋把她放回chuáng上。
    又给她留了一碗碟的糕点,不是给人吃的,是为了喂老鼠,老鼠吃饱了就不会咬人。
    先头原想抓只猫回来,又怕这禁宫里的野猫戾气重,回头把孩子抓伤。好在这死人院里的老鼠也有灵气,每天把盘子吃得丁点不剩,吃饱了倒没去伤她。陆安海就经常从御膳房里带一下形状不好、被淘汰下来的果脯糕点过来。
    他肩膀略歪略歪,走得很快,出来的时间不能太久,掌事太监一双眼睛毒得跟贼似的,消失太久了怕被他发现。那一袭枣红色的曳撒在宫墙下绕啊,拐啊,忽而就隐去了螽斯门外。
    嘻。楚邹探着脑袋看,直看到他真正不见了影儿,便颠着小靴子往院里头跑。
    虽才四岁年纪,身条儿已经随了他父皇,腿瘦长,肩平脊直,锋芒毕露。
    一进去就撑着胳膊往炕上翻,掂起碗碟子里的糖糕塞进嘴里。端着背儿盘腿坐着,先咬一大口,其余用手揪着慢嚼,吃得可享受。
    见小麒子眨着乌泱乌泱的眼睛看他,像对他这个每天定时光临的不速之客保持着审视。他就冷冷地斜觑了她一眼,哼一声侧过身子。
    他这样大的大孩子,是最不屑比自己小的奶娃娃的,他喜欢小顺子那样白净的少年。
    忽而又回过头来,凶她道:闭上你的眼睛。你须知道,我父皇是大奕王朝的天子,我是父皇最疼爱的皇柿子,你是老太监养的小太监,自然就归我养的奴才,我吃你糕点是抬举你。
    他说着,陶醉地舔了下手指。这阵子总跟小顺子学,下意识发音没改过来。
    自从荷叶ròu那次被楚昂卡了筷子,接连几次后楚邹很快就悟出来了。宫里头用饭有蹊跷,哪盘菜好吃,一定不能多吃多看,你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夹几筷子。不然多吃了,父皇会蹙眉,第二天那道菜就没有了,得隔上个三五七八天的才能再看见。
    果脯甜点儿也是如此,每次都只能淡淡地咬两口,一定不能让人看出来贪婪。他最近几顿都是吃半饱,所幸在这里还可以加一顿餐。
    什么时候得让老太监知道小耗子喜欢吃荷叶ròu才好呢,还有母妃做的糖不甩、芋圆子
    他自己也才四岁的小孩儿,说话稚声稚气的,嘴里头絮絮叨叨,小麒子是听不懂的,只会对他咧小嘴儿笑。因为他真的很漂亮。
    楚邹很生气,觉得自己和她说话不得分量。他颦眉想了想,就转过来去翻她的小唧唧。听老宫人说太监们的蛋是被从皮囊里剥出来、挤掉的,两只小垂垂蔫得只剩一层皮,他叫小顺子脱裤子给他看,小顺子死活不肯,他就想看看这个不尊重自己的小东西。
    楚邹霸气地板着小脸:你别对我笑,让我看看你爸爸给你剥了没。宫中不许藏男人,除了我父皇的儿子们。如果你没剥,我就把你jiāo出去给桂盛下刀子。
    然而小麒子适时尿炕子了,湿嗒嗒过到了楚邹手上,把他的一小撮糕点也污了。
    楚邹就打她,啪。小麒子一开始以为他在逗自己玩,还愣愣的,他又打,皱着眉头凶:听着,我可是当真的,别不把本殿下的话当回事。
    小麒子愣了一怔,忽而呜哇~一声哭起来。
    她的眼睛晶晶亮,小嘴儿樱樱,哭起来的时候相当可怜又可爱。楚邹有一瞬间心里是过不去的,他平时学他父皇的清淡,几不为难与欺负人,也不晓得怎么就爱欺负这个没人管的小奶娃。
    他懊丧地龇了龇牙:别哭了。
    呜~~呜哇~小麒子看他一眼,哭得愈悲伤了。
    他猜她想让自己去讨好她,哄她呢。她也好像天生爱在自己跟前讨宠装好似的。
    哼,又不是你哥哥。他喝不住,gān脆站起来,隔着她小小的一团身子,从左右跳到右边,又从右边跳到左边。
    傍晚昏蒙的光影下,外头金huáng琉璃瓦碎金闪烁,矮闱房里光影幽幽。楚邹在小麒子的身边跳过来跳过去,靛蓝印花的袍摆在她的头顶上方乱拂,她眼睛睁不开,泣得停不下来。他也不管不顾,她哭得大声,他就越发泄狠一样跳得起劲。
    老太监打她,她都不哭。他就喝了她一声,她就这样。
    日头渐渐往西,紫禁城在huáng昏落暮下逐渐黯淡,他也渐渐跳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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