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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页

    落壶起樽,他缓缓抿了一小口甘醇的酒液,敛下眸光,良久,才沉沉地开口,道:“伶牙俐齿。”
    崔莞后背一僵,却忍不住轻吁出一口气,虽说刘珩尚未言明,但她心中甚是明晰,刘珩这是打算抬手放过秦四郎了。
    毕竟方才那一席话,已是明明白白的点出,秦四郎与张显乃是相同的罪过,若秦四郎难逃一死,那么张显也定然不可活。
    只要张显于刘珩而言,仍有可用之处,刘珩便不会在此时杀他。
    如此一来,秦四郎便能借此躲过杀身之祸。
    崔莞心中算得极清极明,她倒是半分都不担心刘珩偏袒张显,身居高堂,刘珩一言一行,皆会牵涉到身下势力千丝万缕的转变。
    若是此时他不顾道义公允,偏向张显,大堂中这些人老成精的世家族长即便面容不显,心中也将难以抑制的生出一丝隔阂。
    以刘珩的为人,怎会不明白其中的得失?
    故而,一声轻斥,令崔莞虽生惧,可紧绷的心弦却略略松了一分,她头也未抬,就这么趴在地上,无比清朗的呼道:“殿下英明!”
    刘珩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乌发尽挽,束以纶巾的后颅,以及那截在衣领中若隐若现的白皙颈子。
    如此之细,只稍用少许力气,便可扭断罢?
    手中酒樽一晃,刘珩双眸幽如寒潭,深不可测,随即,磁沉的声音低低传开,“带阿莞沐浴更衣。”
    他口中唤的是莞,而非挽。
    崔莞心头一跳,虽觉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并非头一回遇见刘珩,而且前两次,还均是身着裙裳,是女子装扮。
    这时候,张显也回过神来了,他欣喜若狂的朝刘珩连叩两头,沉声应道:“诺!”
    应过声后,张显依旧跪着,转头大声唤了一名侍婢,叱道:“还不快带小郎前去沐浴更衣!”
    被唤出的侍婢急急起身,躬身垂首,碎步到崔莞身旁,一脸胆怯之色,颤颤言道:“小郎,请随奴婢来。”
    崔莞慢慢抬起头,却并未依言起身离去,而是对刘珩无比恭敬的道:“小人斗胆,敢请殿下容许小人拜别旧主。”
    刘珩垂眸而望,目光拂过她额前微微泛青的红痕,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允。”
    “谢殿下。”
    随着清朗的声音传响,崔莞慢慢起身,她的双腿又酸又软,麻木不已,身子摇晃了几下方缓缓站稳,而后面向石台,躬身垂首,一步一步往后退,直至退出五步开外,才转过身,朝秦四郎走去。
    每一步,都好似踏在云端,绵软无力,颤颤巍巍,可崔莞虚浮的步伐,却迈得坚定不移。
    盯了崔莞的背影一眼,刘珩侧目扫向跪在身旁的张显。
    张显心神领会,当即朝看押楼管事等人的侍婢摆手,“退下罢。”
    得了自由的楼管事,想也未向便冲向仍被侍卫架着的秦四郎,急急将他自举止粗暴的侍卫手中接过,望着秦四郎苍白的面色与紧闭的双眸,楼管事心如刀割,哽声低低唤道:“郎君,郎君。”
    崔莞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已昏厥了的秦四郎,咬牙快步上前,朝秦四郎深深一揖,仿若冰玉相击的清冷声音徐徐传开,“阿挽家中突变,双亲皆逝,走投无路之际幸而得公子出手相救,如此大恩,阿挽无以为报,唯有叩谢之。”
    说罢她撩袍下跪,端端正正的给秦四郎连叩三头。
    此举,令原本落在崔莞身上的轻薄目光,陡然转变了几分,窃窃私语如雨后春笋,在大堂中渐渐冒出。
    “这小儿倒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平步青云仍不忘旧主。”
    “不愧为殿下青眼之人。”
    “唉,可惜,可惜……”
    ……
    这一声声极为细微的窃窃私语,融汇后动静也不算小,崔莞恍若未闻,叩完首,又慢慢站起身来。
    只是她本就跪在秦四郎脚下,这一起身,不可避免的贴向扶着秦四郎的楼管事,霎时间,一声细若悬丝的低语飘入楼管事耳中。
    “速离,齐不可留。”
    楼管事心头一凛,可待他移眼看向崔莞时,目光所及,仅是一道挺直的背影。
    将话传与楼管事后,崔莞才算彻底落下心,即便此时刘珩迫于无奈放过秦四郎,可往后之事,难以预料,于秦四郎而言,齐郡并非久留之地,愈早离去便愈能平安无事。
    崔莞向石台行了一礼,不多言,亦未回头再看一眼秦四郎,径直随着侍婢慢慢离开大堂。
    看着渐渐消失在门边的崔莞,刘珩眼底的笑意慢慢隐下,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擦酒樽上精雕细琢的花鸟纹路。
    已是第二回了。
    这胆大妄为的小姑子,他该怎么惩处才好?
    ……稍一想往后这小东西便要留在自己身边了,不知日后她又要来如何与他过招?思及此,刘珩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玩味,以及几分期待。
    刘珩的心思,崔莞不知。便是她走后,楼管事便获了恩准,与秦氏家仆们扶着秦四郎离开大堂,又趁夜色以寻医之名急急离府出城一事,她亦不知。
    此时此刻,崔莞跟随引路的侍婢,沿着回廊行到了大堂后的一处偏堂前。
    玉清池,崔莞稍稍抬眼,便看清了高悬在门上的牌匾,显然,这里是芙蓉园中贵客更衣沐浴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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