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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梦溪石(101)

    低头望去,遍地是簇簇莲花盛放,金光从花瓣间溢出,佛音悦然,天乐飘飘,只是这些莲花并非平日所见的粉色,而是石头雕成的石莲。
    入目所及,天地已经变色,摇摇欲坠,行将崩塌,石莲也已经一片片凋零,金光从中流溢而出,但毫无圣洁可言,只让人感觉乾坤颠倒阴阳尽毁的末日将临。
    长明的晕眩感很重,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如同这些石莲一般,正飞快地流逝生机,他也知道自己与这个公子之间修为有所差别,自己很难抵挡对方的致命一击,但他仍在苦苦支撑,不愿意用同心铃呼唤云未思。
    因为长明想知道,牵引他心神的熟悉感究竟是什么,他应该是认识公子的,公子到底是谁?
    是
    漫天云雾中,他以身挡下对手穷尽修为的致命一击。
    六合烛天阵崩塌,大宗师神魂俱裂,整个天地不复存在。
    云未思,你在我身上苦苦追寻之物,我也许无法给你,但我毕生追求天道,除此别无所求,唯有你,是我唯一的尘缘牵绊。从今往后,魂飞魄散,后会无期,若有来世
    声音忽然在脑海炸开,振聋发聩,心头剧震。
    是谁在说话?
    是他自己吗?
    唯一的尘缘牵绊
    长明闭上眼,面露痛苦,他的身体承受来自敌人的威压,加上狐毒发作,早已如同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随时都有可能断开,但手心的同心铃依旧没有被触发。
    他快要窥见真相了!
    云未思是他唯一的尘缘牵绊,那么对面那个人是
    长明蓦地睁眼,目光穿越重重迷雾,穿透一百多年的时光,穿越晦暗难明的灭世阵法,来到一百多年前,这个尚且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的人间,拨云见月,眼前人影与记忆中的重叠无缝,别无二致!
    落梅!
    他冲破记忆的禁锢封印,终将那个名字嘶吼出声!
    黑线倏然断裂,长明身上炸起耀目白光,长明剑如得感应,铮的一声与主人共鸣!
    豪情干云,紫气东来,九霄重临,舍我其谁!
    公子愀然变色!
    他发现周围的气息突然有了变化,面前原本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对手也突然不一样了,黑雾散尽,强大灵力扑面而来,伴随的是对方骤然近前的面容。
    清醒冷冽,凌厉霸道,浑然换了一人!
    果然是你!
    公子看见对方冷冷一笑,他随即结印拍出!
    两道灵力对上,毫无缓冲取巧,狭路相逢见生死,只在这一瞬!
    公子生出退意了。
    他不想死,更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狼狈死在藉藉无名的红螺镇上,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哪怕退意只有一丝,依旧被对方洞若观火察觉了!
    黑雾散尽的那一刻,就是两败俱伤之时。
    公子退了!
    他毫不犹豫选择弃卒保车,连看都不看画扇一眼,身形随即消失,无影无踪,了无痕迹。
    结束了?
    画扇小心翼翼探头出来,看着公子居然败走,还有些难以置信。
    那人一动不动,伫立如石雕。
    一滴,一滴,血不知从他身上什么地方流出,落在雪里。
    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画扇悄然走近,一步一步,慢慢从袖中抬起手,朝他背后印去。
    第124章 肩头覆白,发顶落霜,宛若雪像冰雕,半身静寂。
    长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命悬一线,玄之又玄的情状。
    百年后的落梅早已穷尽天人之算,达到世间修为巅峰,却无法飞升,只能夺舍寄居在徒弟江离体内,百年前的落梅不必倚赖他人躯壳,修为不比灭世之前逊色多少。
    此时的他,状态正如日中天,甚至在大宗师之上,距离与天道相接,只有一线之隔,甭管这一线之隔是否让他彻底断绝飞升的念头从而走向极端,落梅的实力明明白白摆在那里。
    方才两人交手,落梅未留余力,长明也倾力而为,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灵力在那一瞬间被消耗殆尽,急剧流失,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绝境逢生,记忆的封印被强行打破,溯回一百多年时光,他想起了一切,以不死不休之势威吓住落梅,令对方选择罢手离开。
    论修为,此时的落梅自然更胜一筹,但他还有大业未完成,自然不愿意在这里跟一个不知名散修死磕,耗子死了不要紧,玉瓶打碎就可惜了,落梅见此架势,反倒生了退意,他的伤势也许没有长明这样危急,但应该也受了伤,起码这两三日之内,不会对云未思他们造成威胁。
    云未思
    这三个字在识海沉浮,他心神激荡,不觉腥甜上涌。
    他浑然不察外物,忘却周身一切,持剑伫立,连画扇靠近也无知无觉。
    识海中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一度缺失的记忆纷涌过来,支离破碎,零落不成形,他在努力辨识,一片片重组。
    十几岁入玉皇观,观主问他,此生何求,他说,惟道而已。
    为了践行这四个字,从此他毕生问道,心无旁骛。
    这一生,他有许多敌人,对手,朋友,徒弟,有些人将他视为自己的目标,有些人恨不得他死而后快,有些人跟在他后面生死不离,但九方长明的眼睛,始终只有前方,只有天道。
    九死一生,黄泉归来,对人对事的看法发生变化,他开始发现许多从前不去注意的细节。
    有时他会想,自己对弟子而言,的确不是一个好师父。
    四人之中,三人或分道扬镳,或自立门户,拜师时虔诚专注,离开时毫不犹豫。
    唯独云未思,自始至终,反目是假,做局是真,由生而死,不假二词。
    从前他万事不萦于心,也不会去想云未思因为他而沦落到虚无彼岸,五十年中面对无边寂寥,魔心入体,究竟值不值得。
    但现在,他会一遍遍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计划,云未思原本可以有一条更为顺畅的坦途,以他的资质修为,问鼎道门乃至天下首尊的,不会是万剑仙宗或神霄仙府,而是云未思。
    他还记得,云未思在玉皇观前跪了一夜,衣裳湿透,强弩之末,师弟过来告诉他的时候,他刚闭关出来,闻言不以为意,说道若想修炼,连着点苦都受不了的话,往后也不必再谈其它了。
    但云未思居然坚持下来,在获准进了道观大门之后,不仅通过观内近乎苛刻的入门测验,还很快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但外来者起初总容易受到排斥,虽然玉皇观风气不错,也难保个别弟子给云未思脸色看,使点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但云未思从来不说,尤其在长明面前,他的话很少,几乎说出来的每句话,半句都未多余过。
    后来长明想,这本不该是云未思与生俱来的性格,他出身富贵,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这种惜字如金的行为,应该是来到玉皇观之后,才有的。
    许多前尘往事本已在时光中湮没不见天日,却在此时一点点褪去沙尘,展现本来面目。
    他弯下腰,重新将这些碎片一一捡起。
    有一年,云未思下山历练,门中弟子帮忙打扫屋子,不小心撞倒书架,瞧见他平日书写的札记,吓得急急忙忙捧着札记来向长明请罪。
    长明翻开竹简,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平日修炼心得,夹杂不少所见所感,日常琐事。
    今日于瀑布下修炼,抬头偶见彩虹两道,东西映照,颇有意趣,不知师尊从前在此修炼,是否也曾得见此景,不过以师尊见多识广,想必不会如此大惊小怪。
    春日晴好,枝头雀闹,众生安宁,想我初来玉皇观时,满心暴戾仇恨,总想一朝学成早日雪恨,如今家仇未忘,心境已渐趋平和,只因每逢不静时,就到师尊屋外,遥遥看师尊于檐下打坐沏茶,不觉灵台清明,烦恼冰消。不知师尊心境微澜时,又何以平复?
    今日与师弟闲谈,师弟言道出山历练时偶遇神霄仙府何芸芸道友,颇有钟情之意,问我此为情动否,我竟无言以对。想我鲜衣怒马少年之时,也曾流连歌坊,为女子簪花别佩,时下都城风流少年莫不以此为傲,但如今回首,只觉稚嫩可笑。
    雪不知何时重新落下,一片一片,落在人间万物,落在发梢眉眼。
    肩头覆白,发顶落霜,宛若雪像冰雕,半身静寂。
    九方长明双目紧闭,嘴角却微微翘起,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冰天雪地之中,何其突兀诡异,又令人移不开眼。
    云未思并非由来就寡言沉默,他内心从来活泼多言。
    这些活泼,一字一句,都在札记里,又偶然被长明看见。
    若干年后,此时此刻,他竟发现,自己依旧记得这大弟子从带着少年气,到逐渐沉稳的每一句话。
    何芸芸道友竟找上玉皇观来了,还亲自求见观主,求观主同意她与师弟结为道侣,此事震惊观中上下,今日众人恐怕都无心修炼了。我也有些迷惑不解,天道一途,何其艰深,怎容情爱分心,若有分心,还能如何得窥天境?若二人情深,其中一人不幸身故,另外一人,又如何能放下牵挂专心大道,岂非二人都被拖累?但修士之间结为道侣并不罕见,此事我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解,想必还得请教师尊。
    万万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师尊也不知道的事情,我将道侣与道心的困惑请教于他之后,师尊竟露出从来不得见的困惑表情,思考半晌,摇头告诉我道,他此生从未对人动心,无法回答我的疑问。我见师尊神色,竟有些想笑,不由生出以后问些古怪问题,好多瞧瞧他被难住,不过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赶紧打住,福生无量天尊。
    今日听观主师叔与师弟相谈,倒是有所得,世间芸芸众生,人心不同,追求也各异,有些人自知资质寻常,比寻常人强,比修士中天分高者却差之千里,故也不求飞升得道,只愿长生逍遥,得一知心人,携手山河,长生自在。师弟问我,若有此等神仙眷侣,可能令我这修炼狂魔(师弟戏称)改变主意,由仙入凡?我思索许久,摇摇头,回答他,应是不可能的。
    师尊今日难得没有闭关,竟是在树下自弈,我厚颜过去询问能否对弈,师尊欣然应允,于是我连输十三局,自觉面皮已厚如城墙,无所畏惧。
    此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若是死了,怎会有气息,若还活着,怎又一动不动?
    狐狸本就多疑,画扇更是其中佼佼,她距离九方长明五步左右,面露杀机,却稍有迟疑。
    画扇姐姐!
    阿容跌跌撞撞扑过来,挡在两人之间。
    前辈是我族中人,他是来救我们的,别误伤了自己人!
    画扇扬眉:什么自己人?
    阿容讷讷道:前辈说他是山中狐狸历雷劫修炼成人,是我们的同族啊!
    画扇嗤笑:你真好骗,什么狐族,他分明是个修士!
    阿容辩解:可他身上有我族气息
    画扇:那是因为他中了狐毒!他手背上分明是狐毒伤口,这厮幻术极高,以此蒙蔽了你!他既然身上有狐毒,说明肯定与我同族交手过,说不定还杀过我们的同胞,也就只能骗骗你,让开!
    阿容面露犹豫,随即摇摇头。
    前辈救过我,这里头一定有误会,画扇姐姐,你先别动手,让前辈给你解释清楚。
    她转身去摇长明的手。
    前辈,你醒醒,姐姐有话想问你!
    冰冷的手任她摇动,身上的雪簌簌落下,伴随一枚铃铛从松开的手掌滑落,很快半埋在雪里,人却依然一动不动。
    阿容急了。
    前辈,你快说话呀!
    画扇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枚同心铃,她眯起眼看了片刻,没有去捏碎它,反手收入怀中。
    你看,他已被公子重创,半死不活,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与其放任他死去浪费了,倒不如将他剩余灵力吸来,咱俩一人一半分了,你这体质立马就能得到改善,能力也会大幅提升,以后寻卿就再也不敢看轻你了。
    寻卿是他们另一名同族,平日里最是看不惯阿容,觉得她这样弱,拖累了所有人,时不时说些刺耳的话,阿容经常被她说得难堪,偷偷躲起来哭。
    但有了此人的灵力,往后自然大不相同,狐族强者为尊,阿容一旦变强,寻卿自然再也不敢挑刺,阿容也不会被认为是拖后腿的累赘了。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化为己用的修为,哪个更重要?
    长明仿佛对两人的争执,对阿容的天人交战一无所觉。
    他兀自嘴角微扬,沉浮在最深的梦境里。
    第125章 当时的他,知不知道云未思这点心思?
    对画扇而言,她犹豫迟疑的那片刻工夫,于长明早已漫海流沙,千年一瞬。
    那本札记上写的东西很多,也很零碎,当时粗略翻开,许多字带着画面映入脑海,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竟还能一一映入灵台,抹之不去。
    电光石火,走马观花。
    那些记忆不仅是云未思的,也是他自己的。
    何芸芸道友与师弟跪在观主师叔面前相求,师叔说自己虽然是观主,此事还需师兄点头方可,他们便又去求师尊,当时师尊正在静修,一天一夜未曾出来,两人便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手拉着手,未曾松开。我身边许多师兄弟都歆羡得很,说这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却还有些困惑不解,只默默听众人讨论。
    是夜,月圆,风清,于瀑布下夜修,得天地周转之灵气,若有所悟。
    师尊闭关出来,听师叔说明情况之后,居然就点头同意何芸芸道友与师弟的事情,我们都还以为他会一力反对,然后师弟二人痛哭流涕哀求,没想到竟如此轻而易举不过师尊他老人家也说了,修士寿命远比一般人长,道侣之间不仅仅是名分,更是告知天地的契约,不得中途反悔生变,让他们深思熟虑。我总觉得师尊话里有话,只是一时未想通,师弟与何芸芸道友二人还当师尊这话是考验她,连忙表明心迹,指天誓日,表示自己绝不后悔。
    闭关一旬出来,正好赶上师弟的婚事,观主师叔亲制表文上告天地,为二人主婚,师尊也难得现身,喝了几杯喜酒,往日里肃穆的道观今日竟格外热闹,师弟们不胜酒意,醉醺醺的,我看他们平日嘴硬,说自己一心大道,此时看着新婚夫妇琴瑟和鸣,心里未必是没有羡慕的,一个个都说自己也要下山历练,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未去揭穿他们。
    此时的云未思,刚放下被血洗满门的仇恨,逐渐融入玉皇观,习惯早课晚修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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