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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怀了前世叛将的崽(重生)——止宁(3)

    既已决定活下去,这辈子千难万难,也要好好打算每一步。
    他揉了揉眉头,一股疲累袭上心头。
    ***
    休养了五日,李元悯已是无恙,夜里的噩梦也少了许多,只铜镜中的那张脸依旧没有丝毫血色,长发披散,宛若游魂。
    倒也符合这宫中人人谈及色变的不祥身份。
    李元悯唇角自嘲似的轻轻一勾。
    秋蝉端着水小心翼翼地从外头进来了,她仔细打量着李元悯脸上的神色。
    殿下,该洗漱了。
    她放下了水,殷勤地上前为之挽发,似是关切:
    您身子已大好,今日这太学院要去么?
    秋蝉自是以为李元悯是遭了欺负才不愿去太学院,哪里知道他迟迟未去的真正缘由。
    李元悯初遇司马昱,正是在太学院。
    北安朝自□□成帝始,便设太学院及国子学二处,太学院位于北殿,是教习皇子们的地方,毗邻太学院的便是专供公卿大夫子弟教习的国子学,待有皇子年满十六,便要秋选,即在国子学里挑选一批背景资质优越的子弟作为皇子们的伴读,明里是天家鸿恩,暗里自是为将来的朝政铺路,这些子弟大多便是皇子们争取的左膀右臂,亦是未来天子的朝中肱骨,故而对于双方来说,秋选可谓至关重要。
    明德帝子嗣不多,膝下仅四子二女,大皇子李元乾为赵淑妃所生,赵家左相乃三朝元老,麾下门生遍布朝野,自成党派,故而赵淑妃虽不得圣宠,但大皇子李元乾的地位不可轻撼,能与之相抗衡的唯有宠妃王贵妃所生的四皇子李元旭,剩余的二皇子李元朗、三皇子李元悯皆为姬女所生,自然与皇位失之交臂。
    尤其是三皇子李元悯,他因双性不祥的缘故为明德帝所恶,早无任何希冀,贵胄子弟均避之不及,唯恐被挑去作他的伴读,没成想,反而是几位皇子皆中意的镇北侯世子司马昱选了他。
    当年在宫廷倾轧的淤泥里挣扎的他,看见那位芝兰玉树的世家子神祇一般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心间讶异又有涟漪。
    只是那时。
    李元悯眸色微垂,掩去其间的冷色,大皇子李承旭已年满十六,再过一个月,便要秋选了。
    秋蝉见他微微皱眉,心下嗤笑,面上却关切道:
    奴婢瞧着殿下还是去吧,若陛下见殿下这般勤勉,定是欢喜的。
    听得欢喜二字,李元悯轻笑一声,淡淡瞟了一眼她,秋蝉面色一紧,却也是换上了更谦卑的笑:奴婢僭越了,这便去太学博士那儿告假。
    不必了,李元悯打断道,我去。
    秋蝉心间腹诽,一边吩咐候着的另一位面相木讷的宫女:
    冬月,给殿下备好行装。
    ***
    太学院位于北极殿,树荫环绕,莺啼婉转,一角檐牙矗立绿影中,更显清幽安宁,可今日的北极殿却是喧闹一片。
    未近大门,李元悯已是听得四皇子李元旭的笑声传来:
    今日博士不在,便让你们瞧瞧咱新得的宝贝!
    怎是今日?
    李元悯心下一紧,捏了捏衣角,胸口跳动得厉害,他自然知晓四皇子口中的宝贝是什么,想到上辈子看到的惨烈场景,李元悯的脚步便迈不进去。
    正心思繁乱间,背后被人一推,李元悯打了个踉跄,回头便看见二皇子李元朗那一张不阴不阳的脸。
    哟,三弟,好些日子不见啊,可教皇兄想得很啊。
    李元朗与李元悯一般,乃王贵妃宫内的姬女所生,但他自小以四皇子为尊,处处忍让,为人又是圆滑钻营,故而王贵妃待他倒是像模像样地有几分母子情分。
    然李元朗又岂是那种一世甘于人后的角色,他最擅借他人之手行自己方便之事,上辈子便是李元朗怂恿的李元旭起兵逼宫,后兵败,先李元旭于乱军之中,后被猊烈斩杀。
    念及上辈子的种种,李元悯吞下了喉间那股恶心的感觉,只如平日一般稍稍颔首:二皇兄。
    对方勾唇一笑,拍了拍他的肩,
    进去罢。
    李元悯闭了闭目,只咬着牙进了去。
    待小门一开,喧闹声愈盛,喝彩伴随野兽的嘶吼纷至沓来。
    第4章
    云台前围了一圈人,除了大皇子李元乾因染了风寒休养在容华宫,其余皇子皆在,云台右侧设有帘座,座上的是司马皇后的独女凤鸣公主李姒,她躲在随行嬷嬷怀中,又害怕又好奇地觑着云台上的铁笼子。
    笼中半跪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少年,对面一只皮毛黑亮、高大壮硕的獒犬仰天长啸,惊动梢头鸟雀,呜啦啦四处逃散。
    虽知道即将看见什么,但李元悯依旧如上辈子一般惨白了脸。
    他自是认得那个少年,也认得笼中的兇兽四皇子李元旭宫里的啸天,前世他少不得被李元旭拿它恫吓作弄。啸天性恶凶猛,平日里都用活物来喂养蓄养凶性,甚至有传闻钟粹宫里的宫人若触犯了王贵妃的逆鳞,亦是直接给丢进笼子里喂食。
    这样嗜血的野兽放在此处自不光光给人观赏。
    但见笼子里已是血腥一片,那少年反手抓着铁笼的杆子,警惕地盯着前方,他浑身被泼了牛血,肩背大腿已被撕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皮肉正可怖地翻卷着,这血腥的一切刺激着啸天的杀戮神经,它咧开嘴,黏液从嘴角淌下,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危险的气音,不肖片刻,猛地向前扑了上去。
    李元悯心一颤,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眼看着啸天即将撕碎那贱奴,众人目光愈发兴奋,却不料那贱奴就地打了一个滚,蹂身而上,径直翻坐在啸天背上,啸天上下乱窜,而贱奴十指紧抓,几要掐进獒犬的脖颈肉里,啸天更是疯一般窜动。
    李元旭看红了眼:孽畜!咬死他!
    他一鞭子打在铁框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啸天急红了眼睛,重重往上笼壁上一撞,那贱奴伤处被铁栏杆撞得血沫横飞,终是吃痛掉了下来。
    众人屏息,兴奋地等待啸天给予最后致命一击。
    然而始料未及,那贱奴速度奇快,借着地上的力量一弹,反是抱住了啸天的脖子,双脚环住其肚腹,竟是一口死死咬住了獒犬的脖子。
    血液瞬间喷溅而出。
    獒犬疯狂跳动,嘶吼着试图将人甩下来,贱奴青筋暴起,蓦地狞色一闪,齿间生力,竟是生生扯断了啸天颈间血脉,鲜红的血液像是涌泉一般从伤处喷溅出来,那獒犬一颤,剧烈的跳动减缓,最终重重地摔在地上,四肢抽搐。
    一片寂静中,那贱奴浑身浴血,缓缓站了起来。
    角落里,李元悯的背已让汗水浸透。
    众人几乎不可相信,一个十岁的小贱奴,居然赤手空拳戕杀李元旭的嗜血猛兽。
    然而李元旭非但没有生气,眼中反而多了几丝兴奋的光芒,
    果真是人畜相奸而诞的怪物,嘿嘿,倒真叫我寻到一个宝贝!
    一个娇柔的声音迷惑道:皇兄,什么叫人畜相奸?
    说话的是凤鸣公主李姒,她已十岁有余,同司马皇后一般长了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小小年纪已是出落得明艳秀美,明德帝极为喜爱,是以她身为公主,却一样能在太学院受教。
    李元旭正待解释,却听得李元朗咳嗽一声,他自也意识到不妥,笑了笑,
    六妹年纪小,听不得这些污糟事,方才可是受惊了?
    李姒自是知道李元旭不欲说,秀眉一蹙,四哥莫要打岔,我怎么就听不得,若是四哥不肯说,我便去父皇那儿告状,说你欺负我。
    李元旭大笑,直叫冤枉,
    好皇妹,四哥岂会欺负你。
    他勾了下李姒的秀鼻,却也捡了些话与她说了,
    这贱奴之父便是当年丢了南台十六州的飞将军倪焱,听说那倪焱年轻时中伏误入深山,被一母虎所救,后竟寡廉鲜耻地与这牲畜孕育一子,便是这小贱奴了,啧啧,这倪焱出身寒微,若不是带兵打战颇有一番本事,父皇岂会将江北大营交予他,可惜啊,英明如父皇亦有看走眼的时候,贱民便是贱民,哪里是勋贵可比,倒是他与畜生苟合生的小畜生,可比啸天凶猛多了。
    人与畜生
    李姒不可置信般瞪大了双眼,旋即不由皱眉,又见那贱奴蹒跚着趴在啸天抽搐的身体上,去吸食它脖间汩汩冒出的鲜血。原本她还富有同情心,此刻听闻他的身世,又见他如兇兽一般吸食牲畜的血液,自不免厌恶之心。
    呀,四哥,快快遣人将这吃血的贱奴打发走,怪叫人作哕的。
    李元旭站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笼中的血污,一边摸了摸凤鸣公主的脑袋,
    五妹有所不知,这贱奴已断了米水两日,此刻便是拿装着躁矢的恭桶于他,亦会吃得津津有味。
    他顺手拿了些糕点,往笼子里丢了进去。
    这贱奴叫什么?
    掖幽庭侍役陪着笑脸道:主子,他叫猊烈,按掖幽庭惯例改了姓氏,倪为兇兽之猊,烈为烈火之烈。
    好,猊烈。
    李元旭蹲下来看着笼子那个少年。
    我的獒犬死了,而今就由你来替吧。
    这侍役陪着笑,殿下,掖幽庭宫人明令不可留于内廷,况且这贱奴母獣所生,狠戾凶残,只怕冲撞了贵人。
    李元旭岂听不出他的推脱之意,只未等他发作,一旁恭顺候着的李元朗早已开口叱道:
    四殿下说要便是要,你掖幽庭的人弄死了咱的獒犬,怎么,不得赔他一只?再说,咱四殿下的舅父乃掌宫禁之权的巡防营都督,便是查到了,又岂会怪到你头上?
    侍役正待再说,李元朗一记阴狠的眼神杀将过来,侍役唯有吞下喉间的话语。
    既是四殿下看上了也算是这贱奴的福气。
    李元旭满意地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摸了摸手上的扳指,而身后的李元朗亦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
    那天夜里,李元悯又开始做噩梦了。
    梦里是那个雨天。
    一个孩子紧紧扒着他的衣襟,
    宫女姐姐你莫要忘了阿烈
    李元悯身上掩饰身份的宫女衫衣已是湿透,只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脸,柔声安抚道:
    好,阿烈,我不会忘记你,你吃了这药,待三日过后,你便自由了,往后姐姐不能再护着你,你一人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梦里的雨依旧下得很大,雷声轰鸣,震慑天地。
    李元悯猛地坐起来,喘息着。
    夜风冲开了窗牒,月色从外头倾泻进来,满地银辉。
    李元悯愣愣地看着地面,缓缓蜷起脚,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在其间。
    寒风吹得背颈冰凉一片。
    往后的数日,李元悯照常去了太学院,一切似乎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他依旧是太学院卑微的存在,只与前世不同的是,他并没想方设法去拯救那个孩子,也不再趁夜乔装给他送吃的,送伤药,给他说话本里的故事。他的心间不再有惶恐与自伤,只徒留一片荒漠,只是,他忍不住常念起前尘往事。
    那个孩子,真的很争气啊。
    原以为二人至此死生不见的,他困在宫中作傀儡,他于世间沉浮挣生机,却不想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与他再会是鄞州大捷,作为主将的他进京面圣受封。
    李元悯戴着帝皇厚重的冠冕,隔着重重珠帘望着大殿内的那个他救下来的孩子。
    他长大了,长得结实了,甚至比大殿内的任何一个武将都来得高大英朗,李元悯心间无比欣慰,他想留他下来与他说说话,或许他记得他的样子,又或许记不住,又想着问问他,会否记得他的姐姐?或许他问的时候还会脸热,又或许彼此爽朗一笑,前尘往事皆作古。
    但他毫无办法,他连召他觐见的权力都没有他所有的一切都已被司马家控住了。
    然而那次大捷受封的却不是军功赫赫、血战数年的主帅猊烈,而是司马昱的亲信,督军鲁肃。
    一掖幽庭贱奴耳,何担勋贵之重?陛下便不要关心这些军机事务了。
    他们一个虽是帝皇,一个是一方主将,但永远是权力中心的末微存在。
    李元悯看着殿中站在队末的高大的落寞身影,他小心翼翼地看护了他那么多年,他是那样懂得那份寂寞,懂得自己的心都开始痛了,他心里想,他下了朝定去求镇北侯给那孩子赏赐,即便一个有名无实的头衔也好。
    但是啊,后来,他知他,他却不知他。
    四弟,你殿里的那小贱奴可是驯养好了?
    大皇子的话惊醒了李元悯,又听得李元旭轻笑道,
    那是自然,要说这贱奴倒是骨头硬,咱宫里的太侍个个拿他没办法,也就二哥主意多,这才拿下了。
    四弟所托,我岂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
    身后恭敬候着的李元朗一笑,又道:不过这贱奴可比当年的啸天难驯服多了,恁是花了我半个多月依旧凶性难驯,亏得咱去太常寺一查,原来这厮还有个胞妹在教坊司,当日便断了她的一根小指往他面前一丢,那贱奴眼睛都充血了,这还不乖乖就范。
    话毕,似是颇感兴趣,
    这会儿五经博士不在,四弟何不将那贱奴牵来给大哥瞧瞧?上次大哥可是没瞧过这贱奴生撕了啸天的模样。
    哦?李元乾早已听闻这桩奇事,倒有几分好奇,我倒想瞧瞧这贱奴怎生骁勇。
    李元旭少有在李元乾面前得势的时候,心下不由暗喜,语气上便带了几分自得,
    这回可不是大话,这贱奴之凶性,饶是大皇兄见多识广也未必见识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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