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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萧寒城(58)

    往北,再往北!
    再行十里便是边州府衙,而府衙往北五十里便能到邺京了,当今中原之境非殷即启,可邺京就一定有林荆璞的活路吗?
    亚父并未给他答案。
    天幕阴沉,转眼间便下起了骤雨。
    踏火跑不动了,林荆璞只好牵马寻了途径一所破庙中躲雨。
    踏火疲惫地趴在草垛上,饥饿地啃食着这庙中腐烂的干草,林荆璞靠着马背,闭目喘息。
    恐惧将黑夜彻底笼罩,一丝风吹草动都令人毛发皆竖。他累极了,要不是这戳心撕肺的呼吸,他已快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那些与生俱来的枷锁束缚了林荆璞二十年,他为之所累、所恼,可此时他被迫打碎了樊笼,却并不觉得如释重负,而是胸中茫然,茫然到连一丝恨意都激荡不起。
    他该恨,可他无力去恨。
    那是他的亲人,他的臣民,原本都是他殚精竭虑要舍命去保护的人!刻进骨血的使命感与教养使他无法与他们为敌,哪怕他费尽心机,也只能低头认输。
    可笑命运要将林荆璞置于绝地,又怜悯地以亲人性命给他换取了一丝生机,逼他无法就此妥协。
    他仰面迎着大雨的洗礼,冷冷发笑。
    雨声渐大,身后有追兵跳进了水坑,刀芒沾着雨珠,打湿了这庙中残破的风烛。
    随即又有十人从房梁上俯冲向下,提刀而来!
    踏火嘶鸣而起,林荆璞肩背中了一刀,立即忍痛上马,欲强行冲出杀阵,不想数百名追兵已趁着大雨将这间庙团团围住了。
    大雨滂沱中看不清人影,刀光与杀气却被映得分明冷冽。
    一声大笑划破了这死寂的杀局,士兵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吴渠大步走来:伍老的马也是上了年纪的,虽是身经百战的名马,可到底跑得没有新驹快嘛
    林荆璞暗暗将背后的手伸进马袋子中,取了把匕首藏在袖中,冷声道:边州府兵的营地离这不远,你要杀人灭口,当心打草惊蛇。
    吴渠仗着人多势众,直面朝林荆璞走近,油滑笑道:二爷贴心,难得都这时候了还替我着想,我好生感激。
    倒也不必感激,林荆璞面上又浮出一丝清冷的笑,玩笑参半:我还指望吴大人能放我条生路。
    吴渠仰头看了眼这天气,嘴边轻啧了一声,又目不转睛地打量起了浑身湿漉漉又血淋淋的林荆璞,色|欲毫无遮拦起来:不是我不想出手救二爷,只是一块传国玉玺还不够,我得回三郡跟皇太后与新帝交差,实在是爱莫能助,不过嘛
    吴渠说着,粗肥的五指已把上了林荆璞那只受伤的肩,暗暗揉捏使力,不过我倒是可以念着旧情,让二爷快活一夜,再去同伍老团聚。
    一股恶臭体味已盖过血腥之气,混入林荆璞的鼻息。他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疼得要吐,牙尖又渐渐抽出一丝冷笑:好啊,如何快活?
    说时迟那时快,他袖中的匕首已刺破了吴渠的外衣!
    吴渠腹上肉厚,一时竟没能刺破。边上的近卫功夫了得,只快了一瞬,当即踹开了林荆璞。
    匕首飞了出去,陷入肮脏的泥地里,锋芒尽敛。
    吴渠惊魂未定,又过去往林荆璞心窝狠狠踩上了一脚,弯腰望着狼狈楚楚的美人,又是恼又是笑:伍老倾尽一生心血教了你那么多本事,怎么偏偏就没教你一身好功夫?
    林荆璞只是差点力道,否则吴渠已命丧黄泉。
    吴渠起了贼心,可变得更加警惕,又让人搜遍了他的全身,确认没有锐器,才让众人先退至了庙外,只留了数十名近卫把守。
    月黑风高,破庙里只留着一盏残灯,黑影绰约。
    吴渠一把掐住了林荆璞的下巴,又色眯眯地端详起了他发白的面皮:妖孽啊妖孽,要不是看在你之前是皇帝,有那么多人捧着你,老子他妈早干翻你了!
    林荆璞嘴角边吐血不止,背后胸前的血愈流愈多,虚弱地快没了知觉。
    吴渠见他无力反抗,大笑起来,粗暴地撕破了他的血衣:早几年前在三郡时见你总整日端着,还真以为你是个无情无欲的菩萨,哪想转头就能把那启帝伺候得如此妥帖!托皇太后与新帝的福,我吴渠今日也能尝尝当皇帝的滋味!
    色胆外露,吴渠猴急地解带脱裤,肥胖的身躯正要覆压下来,只听得外头一阵火光涌动,传来厮杀之声。
    大人,不好了!外头、外头突然来了好多启兵!
    吴渠颇觉扫兴,气冲冲地将腰带摔那人头上,骂道:边州府兵总共没多少人,都是些没上过战场的芽苗子,怕个屁!
    那士兵扯下了腰带,语无伦次:不不是边州府兵,虽也有几名府兵,但大人,看主力好像是逐、逐鹿军啊!
    靠!吴渠也发蒙了,瞪着地上本已唾手可得的美人,扭头暗骂道:这妖孽果然勾结大启作为!他们竟舍得出动逐鹿军来救他!
    他还来不及提裤子喊撤兵,庙外的防线就已被攻破,尸体遍横,血流成河,他这区区六百个人根本挡不住这支精锐中的精锐!
    大人,四面都是启兵,没地撤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还能怎么办!吴渠闷哼,瞪大了铜铃似的怒目,卯力拔出了大刀:舍了快活,先将正事了结了!
    他恨自己被美色迷花了眼,没早些杀干净了林荆璞!
    哪知刀未见血,吴渠的半条胳膊便被后面的一把利剑砍下了!
    鲜血汩汩而出。
    他惊恐失色,一时恐惧盖过了剧痛,扭头震惊地瞪着那马上穿着金铠的人:你你你,你是!
    随即便有更多启兵鱼贯而入,押住了庙内其余人,控住了场面。
    大启境内,你敢动朕的人?魏绎声音冷得没边,有杀意藏在牙缝里。
    吴渠立马被拖了出去,他回过神来,才愣愣地见到地上的断臂,顿时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该叫天下人都来看看,堂堂大殷林氏之后竟与狗皇帝狼狈为奸,林荆璞背弃大殷,背弃先祖基业,背弃父兄,出卖皇嗣,都是为了求这狗皇帝操|他!他该死!该与这狗皇帝一同下地狱!
    魏绎眼里已不剩其他人,也听不见这些污言秽语。
    他面色深晦,下马脱掉了大氅,裹住了的林荆璞身子,将他抱在怀里。
    这场夜雨里,冰冷的铠甲与寒冷的躯体重新挨靠在一起,又渐渐有了温度。
    第86章 新年 寂寥得一夜未眠。
    朝北的马蹄踏碎了一路的风沙泥泞,边州城外号角鸣起,城门连夜开阖。
    边州刺史贾满是个心细如针的人,又颇有手腕,得知御驾夜半亲临的实情,彻夜便命人封锁了城中所有消息,又召回城外驻扎的五千府兵,遮掩耳目。
    大雨直至后半夜才停,逐鹿军没有朝中军令,不宜在边州境内滞留,又赶在天亮之前出了城。
    而刺史府的内院紧闭,风声鹤唳一概不闻。
    边州的主簿副史在府外候了许久,黎明时分才见到忙了一宿的贾满,忙上前忿忿难安道:贾大人,听闻皇上昨夜亲自率逐鹿军来我边州,竟只是为了救那余孽性命,可有此事?!
    贾满身材矮瘦,一夜不休息也还是精神奕奕,笑着安抚道:也不全是如此,皇上还活捉了那吴渠,剿灭了三郡的六百精锐呢。
    副史叹气:大人当真糊涂啊,一国之君在新年前夕擅自带兵离京,这等荒唐事,就算边州瞒得住,又如何能在瞒得住邺京中人?不说司谏院了,只怕明日兵部便会有人依律上奏弹劾。我们眼下收治了那余孽,是讨好了皇上,可是燕鸿死后朝中的人心一直不齐,他们不敢直面惩治皇上,必定会将这口气出在我们边州府衙上啊!
    贾满肚子空了,大口嚼着包子吃:皇上毕竟是当朝天子,边州也是他的国土,兵临城下,我们做臣子的岂有不开门相迎之理?
    大人,可这实在不合朝廷规制啊
    规制本来就该是天子定的,贾满抬手打住了主簿要说的话,吞了碗豆汁,又说:燕鸿殒身后,相位空悬,皇上拖着迟迟不肯封相,又打算在西斋另设议事班子,不过是怕邺京再横空出一个像燕鸿这样的权臣。君臣对峙嘛,自古便是如此,历朝历代都有,又岂非是这几年的事?只不过我朝皇室单薄,根基不稳,以皇上一人之力想要拔丁抽楔,抗衡满朝文武,实在是难啊。可是经昨夜之后,皇上手中便多了几分胜算,吾等又岂能不借此机会讨好天子?
    主簿一愣,益发不解:大人这话,又是何以见得?
    碗里的豆汁一滴不剩了,贾满又拿油包子在碗里蘸了个干净,津津有味地说:这不,院里那人的命已救回来了
    林荆璞梦魇初散,冷汗又浸透了换上不久的新衫。
    未及睁开眼,他耳边便听见了外头爆竹声与孩童嬉闹的声音,热气扑腾的饭菜香气盖过了背后的药味,蹿到他的鼻尖,使他贪恋起亲人的味道。
    过年了。
    林荆璞眼眶一阵盈润,难受得咳了出来。
    刺史府的下人见他醒了,立即往外通传。
    贾满正好在附近同女儿玩耍,听到了消息,忙过来躬身行礼:见过二爷,鄙人乃现任边州刺史贾满。昨夜大夫说二爷的伤得实在是过重了,不宜动身,不知二爷现下可觉得好一些了?
    林荆璞看了眼贾满,又望向窗子外随风轻摆的大红灯笼。
    外头因过节而欢腾着,而他只是这样落寞地望着失神,许久都没有说话。
    贾满不知他是不是病得连话都说不出,又轻唤了声:二爷?
    林荆璞这才收回视线,有气无力道:多谢贾大人相救,我已觉得好多了。
    贾满打量了他一眼,又笑道:今儿是除夕,宫里头要操办的事情极多,各个场合难免都少不了皇上,所以他昨夜就先赶回邺京了。倒是二爷身子欠妥,暂且行不了远路,皇上便嘱托我先照顾二爷周全。这样一来,就只好委屈二爷留在我府上过年,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只管说,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林荆璞在那雨夜负伤,后来意识模糊,可大抵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了魏绎的剑,也听见了他的声音。
    之前那件旧氅已被血雨刀剑摧残得模糊不堪,不知被丢到了何处,此时床沿上挂的是件新的短金绒氅子,上头附着的气息都是他曾熟悉的。
    可一旦回想起来,仿佛还有那冰冷刺骨的雨痕正流过林荆璞的后颈,渗入脊背,像一把无情刺刀要将他的肌肤细细切开,剜出心肺,令他寒颤不止。
    林荆璞又出了汗,逼得自己先冷静下来,又想到了什么,唇齿翕动:夫人
    贾满已猜到了他的心思,说:二爷担心的可是谢裳裳?
    林荆璞面色惨淡,不顾伤势朝贾满一拜:我与亚父在返三郡的途中与她相继分开,她还不知边州所发生的一切,与竹生应尚在韦州乔家坞一带滞留等候!乔家坞在离江附近,只怕姜熹途径此地时,会对她不利,若大人能够出手相助
    二爷不必为此事担忧多虑,贾满连忙命下人去搀起他,安慰说:此事我倒是也想帮忙,只不过两日前,皇上已将这桩差事交给商侍郎去办了。
    林荆璞手臂稍稍垂落,心底舒了一口气,眉心却不由变得更深了。
    世人说他多谋神算,可天下之大,他预料不及的事情还是太多,譬如魏绎就是他最出乎意料的意外。如今看来,从那日他发下判文要杀宁为钧全族起,他便已是有意在帮自己扫清障碍,如此一比较,他会出兵来边州相救,也不算稀奇事。
    他是个皇帝,要顾及朝野内外,他这么做是没道理的,换做林荆璞便不会如此。
    可魏绎这人本就不爱讲道理,或许他鬼迷心窍,真有意将他们的露水恩情化作生死交情。
    魏绎走时,他可还有说过什么?林荆璞淡淡问。
    贾满仔细想了想,皇上倒也没说别的了,只说让您等他。
    贾满是个聪明人,可还是不甚解他们之间的风情,尴尬笑了一声,勉为其难地解读说:估计是得等二爷养好了伤,再等朝中开春的事务稍得空些,皇上才好让人接您入京,不过最迟也得要两个月之后了。
    林荆璞微微颔首,喝了药,贾满便先退下了。
    是夜岁除,平民百姓守岁祷祝平安,边疆驻守的士兵以酒肉相慰高歌,邺京的达官贵人们反而为那繁文缛节所拘束着。
    世道离乱,每个人的命皆是残缺不堪的,却还是岁岁朝朝、年复一年地盼望着圆满,包括那些已逝去的人与岁月。
    林荆璞披盖着那件大氅,在异乡聆听着那热闹非凡的爆竹声,寂寥得一夜未眠。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式见面~
    第87章 私情 生不离,死相依。
    新年伊始,林荆璞忽又发作起了高烧。
    旧伤添新疾,他的身子本就亏空多年,如此一来,伤情便急转直下。
    边州又下了场大雪,骤然转冷。贾满唯恐他熬不过月半,心急如焚,命人寸步不离地在床榻上照顾,又让驿使往邺京夹送了密报。
    风雪煎熬。
    入夜不久,刺史府外便有了不寻常的动静,下人们听到了风声,谨小慎微更甚平日。几名禁军穿着不打眼的便装,已悄然来到内院把守。
    贾满先掀帘进了屋,又费力气踮脚将帘木抬高了些。随后,魏绎便弯腰蹭掉了金靴上的雪渍,脱下大氅,快步而入。
    屋子里的人都屏气敛目跪着,魏绎没理会,径直绕过床边的大红酸枝木椅,就着床榻坐下。
    贾满吩咐只留下了大夫,其他人都先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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