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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萧寒城(56)

    林荆璞颔首一笑:多谢吴大人了。
    沈悬寸步不离,防着吴渠,护着林荆璞上了船。
    船厅里炭火的确烧得够旺,恍如闷暑,甚至还有些闷热得透不过气。
    七八名姬妾露着腿,还未拢好身上的薄纱,见人进来,也不生怯,只是笑吟吟退到一边去给人倒酒。厅内还有两个模样上乘的小倌,也穿着素色的纱衣,身姿朦胧若显,叫人看了浮想联翩。
    吴渠好色,又是出了名的男女通吃。他行军操练的路上,都得带上这么几个人解乏。
    一姬妾已黏了过来,要给林荆璞倒酒。
    林荆璞抬手婉拒了,吴渠见状,便哈哈大笑起来,又粗声使唤了身边的小倌过去作陪:二爷好的是你们这口,赶紧去去伺候着,一定得让二爷舒服了。
    林荆璞自个脱下了湿透了的大氅,漠然地对火烤着,置若罔闻。
    沈悬则冷冷将那两名小倌挡住了,不让他们近林荆璞的身。
    吴渠也只是笑笑,捧碗喝酒之时亦不忘直盯着林荆璞的面皮看,油嘴滑舌道:听闻伍老早几日前就去邺京接二爷,怎么二爷没与伍老碰上面,倒是形单影只,还误打误撞上了我的船?
    林荆璞搁着酒没喝,说道:碰是碰上了,只不过亚父临时有别的要紧事,调头去了雁南关,因此才耽搁了回南的行程。得知吴大人在此操练水军,我得闲,又想着许久不见大人了,便过来拜访。
    哦?吴渠抬起一边参差不齐的粗眉,张口要替他抱不平:那雁南关能有什么要紧的事,竟比二爷回朝还打紧!
    大人是自己人,在座各位的都是兄弟,又何必虚与委蛇。
    林荆璞将大氅翻了个面,继续烘烤,说:柳佑劫持了皇嗣欲引亚父前往,这里头的玄机,大人要比我清楚,否则三郡眼下没有战事,又何至于要赶在年关之前操练水师?
    吴渠心下一沉,让人给林荆璞端上了一盘干果子,说:柳佑这个人的做派我不大熟,可他手里头攥的毕竟是林鸣璋的儿子。那帮旧臣不是张口闭口便是先太子如何如何,将林鸣璋吹捧得个天人似得,如今得知他老婆儿子还活着,不早些迎回来,岂不是说不过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林荆璞说话总是这样文弱柔和,可却正眼都不往吴渠身上打量,连那盘干果也没碰一下。
    我就不与大人绕弯子了,实不相瞒,此趟来鸢岭,不单单是拜访大人,还想请大人助我与亚父一臂之力,前往雁南关,以亲王之礼迎回太子妃与皇孙。
    吴渠听言,略有所忌惮,从林荆璞的美色上稍收回了丝精神,敲着手中的酒杯:二爷可别拿这事逗我,我这三千多人都是水军,打小都只会在水里头混,到了陆地上勉勉强强,可要在黄漠中便都是些泥塑玩意,等着被轰呢
    林荆璞循循善诱:大人过虑了,迎接皇嗣回朝是件体面事,礼仪周备即可,无须真动刀枪。何况有亚父在,若真要用兵布局,他自会安排妥当。
    吴渠刻意要分了神,搂过一名美姬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那美姬俨然是个撩拨风月的巧手,不知附耳与他说了什么娇软之语,惹得吴渠一阵发笑,禁不住诱惑,便往她身下玩亵了一把。
    林荆璞也不催促,对污秽之声充耳不闻,专心地烤起自己的大氅来。这氅过于厚实了,淋湿过后,也不容易干。
    吴渠又暗暗瞥了林荆璞几眼,觉得很是奇怪。瞧林荆璞的行事与谈吐分明是比一年前更加沉稳了,可浑身上下不知从哪透出来一股狐媚子的风流。
    可偏叫他是做皇帝的人!也只有邺京的那个皇帝能享用的了。
    他不是皇帝才好咧,吴渠私心想。
    吴渠这么想着,顿时觉得连怀里的美人都变得俗不可耐了,玩腻了,便随意地将人丢在了一边,朝林荆璞哂笑道:二爷,你这大氅做工精致,看着倒像皇宫的物件。
    林荆璞也不避讳,目色稍垂:的确是宫里旧人送的。
    吴渠抵着膝盖,长叹了口气,又重新将话扯回了正道上:我们吴氏一族仰赖大殷皇帝仁慈,百年多来才得以在三郡境内另行分郡制,收缴治河之税。按理,二爷有什么吩咐,我本不该推辞,可这半年多来旧臣们每每谈论二爷,便都逃不开您与那启帝的私情。我们兄弟不想左右伍老的决定,更无心过问皇嗣之事,可大殷至少需要一个能让臣子信任拥戴的皇帝,复国才不会是空谈,三郡也能承袭旧制,你说是不是?
    他没将话说绝,而是留了回旋余地。
    林荆璞轻笑,没有解释自己与魏绎的私情,只是顺着他的话问:大人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只管说,我当洗耳恭听。
    吴渠拍了下大腿,说:我还真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怕委屈了二爷。
    但说无妨。
    我大哥的长女,就那唤作娉婷儿的小丫头,年纪只比二爷小上两岁,还不曾有过婚约。若是二爷不嫌弃我那侄女,肯迎娶她为皇后,往后你们夫妻恩爱,三郡之中谁还敢说闲话,何愁将来满朝上下不都是与二爷一条心?我吴家必得身先士卒,替二爷效力!
    林荆璞静静听着,面上笼起了极浅的笑意: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吴渠爽快起来:只要二爷肯签下婚约,这艘船立刻便能西行!
    吴渠的手下当即为林荆璞铺好了纸笔。
    林荆璞观望着那张白纸,岿然不动,指腹抚摸着氅上的短绒,并没有要提笔的架势:只是不知,同样的主意,吴大人可否向柳佑提及过。若是娶了吴家女就能稳坐帝位,那么谁都可娶你吴家女,又为何偏是我林荆璞?
    大殷亡国前,吴氏便是特殊的外臣,朝廷的调令他们从不听,他们自然也不插手朝中之事。
    可如今林殷小朝廷就设在三郡,他们的野心难免日益大了,贪起了权势。林荆璞与皇孙,无论是谁赢,他们都要借此机会,为大殷皇族烙上吴氏的印记。
    否则,他们也不会急着来蹚这一趟浑水。
    吴渠见诓不动他,干笑了一声,神色骤变,气得拍案而起:林荆璞,你果然还惦记着那启朝的狗皇帝!
    惦记?
    林荆璞冷笑一声,那盘干果噼里啪啦连同那张白纸全倾翻了,炭火顿时蹿高了数尺之高,地上的布毯也连着烧了,吓得旁边的姬妾花容失色,尖叫了起来。
    吴渠亦被吓了一道,可看林荆璞面色在那火光之中依旧清冷如玉,更觉心惊难平:你
    我便是爱他,届时也可举兵北上攻剿邺京,取他人头!龙椅是枷锁,我林荆璞既早被你们困在这了樊笼之中,便没有感情用事的机会,更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也万万轮不到向他人摇尾乞怜的地步。这是我的宿命,我早认了。
    水波猛地摇动,船身也摇晃起来,外头的雨声猛然大了,却盖不住他清冷有力的回声。
    吴渠看不大清林荆璞的神色,可仍不可否认他长得极美,像极了长相清纯的妖孽,哪怕这美人的浑身风流里藏着戾气,藏着杀气!
    众人的呼吸声渐重,厅内隐约窸窣有拔剑的声音。
    可沈悬的鹰瞳更加敏锐,十支短箭已上弓。
    剑拔弩张。
    林荆璞却先用袖子放下了沈悬的箭,再看时,他的笑意已恢复如常:婚嫁之事太远了,且变数太多,大人又如何确保吴家女嫁给皇孙,就一定会得宠?你们吴家想要的东西,我即刻便可给你们。
    吴渠也暗中握住了一把弯刀,闷哼一声,警惕道:柳佑至少是说服了太子妃,将来让皇孙娶我吴家女做皇后!你如今自身难保,随时都要被踹下龙椅,又能给什么?
    林荆璞让沈悬卸下了行囊,从中取出了一枚用绒布包裹住的印章,一把丢给了吴渠:封你符宝司司长一职,掌传国玉玺。今后我朝之事,你吴家人皆有批问督查之权。
    吴渠双瞳一瞪,有些难以置信。
    他丢弃了刀剑,打开一看,忙慌跪了下来,一时又惊喜若狂:我不,臣叩谢隆恩!
    水师已急调往西。
    林荆璞事后才有些晕船,将早晨喝的酒都吐干净了。此刻他又一人倚在船栏上,吹了吹风,才好受一些。
    不久后,沈悬跟着走了出来,给他递上了一杯热茶。
    林荆璞抿了一口,扭头见他面色不豫,知他还在为玉玺一事而不甘。
    涯宾,魏绎说得对,那只不过是一块石头,没什么可稀罕的。林荆璞不知是对沈悬说,还在喃喃自语。
    当日魏绎嘲笑他的事,竟都成了真。
    大殷朝本就风雨飘摇,若根基不稳,内斗不止,那么他这一年在启朝所作的一切,都成了可笑的妄谈。
    林荆璞必须要想办法尽快稳住旧朝局面。吴家兄弟既然贪一时之权,那便给他们想要的,他也要风光得体地迎回皇嗣,不给旧臣们猜忌不满的机会。
    他哪怕此时不娶吴家女,为了平息流言,打消朝中诸人的疑虑,也许很快便会迎娶新妇。
    同他这样被身份束缚住了手脚,却只能一味顺从的人,连欲望都不配拥有,又如何妄谈情爱。
    林荆璞眼底掠过一丝无解的烦闷,他忽漠然地抬起了手腕,冷眸盯住了那只金钩镯。
    这宝贝戴得太久,几乎是要长在了腕上,嵌进他血肉里,以至于林荆璞常常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二、二爷。沈悬诧异结巴地喊了出来,身子随之往栏杆外一倾。
    大船顺风而下,镯子落下的地方,连半点水花都寻不见了。
    第84章 亚父 阿璞,没了这些束缚,你今后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边州的地貌复杂,连接东西之境,有辽阔黄漠亦有崇山峻岭。雁南关往东三十里,便是一处薄刃岭,峭石如削,山脊一带树丛光秃,挡不住从西边吹来的狂沙。
    天色昏暗,白昼恍如极夜。
    伍老,都仔细排查过了,此地没有埋伏火门枪。
    伍修贤行事谨慎,可仍是放心不下:以阿璞的性子,只怕他多半也会赶来。若他到了,务必将他拦困在此山中,不可往西行半步,安危为重,不必再顾忌他的身份。
    是,伍老!
    伍修贤便命手下在薄刃岭山脚下安营扎寨,自己则单枪匹马,闯入了愈大的风沙中。
    昨日经了一场大沙暴,八百碎尸已被风沙掩埋殆尽,只剩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沙坑,可空中的每颗砂砾仿佛都附着着厚重的血腥与硝石味,令人生恶。
    驿馆外的风沙太大,伍修贤在途中不得已以长巾蒙住口鼻。直至下了马,他卸了剑跪在门外,又摘下盔帽,声音稳如凿斧:臣伍修贤,恭迎太子妃皇孙还朝
    他虽已白发苍苍,但这颗赤忱忠心与满腔热血仍同年少时。
    臣伍修贤,恭迎太子妃与皇孙还朝。他又道了一遍,将额头埋进了沙中。
    门被一股风沙拍开。
    伍修贤抬头,见姜熹独身则坐在最里,身上的粗布衣裳还未换下,却熟练地戴上了精致的凤冠,对镜贴着花鬓。
    窗牖紧闭,这屋内光线分外昏暗,有一股道不清的诡秘之感。
    柳佑笑着出门相应:下官柳佑参见伍老,太子妃与皇孙已候了伍老多日,里头请。
    伍修贤看了他一眼,正要以赶路为由推却,姜熹便领着那孩子走了出来,福身亲自来迎他。
    岁月迢迢催人老,说实话多年未见,本宫都快认不出伍老了。姜熹抬手请他坐下,又命驿馆的下人给他奉上了盏热茶。
    伍修贤没碰那杯茶,视线微低,臣早该老了,可太子妃青春尚好。
    姜熹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笑得薄凉:本宫最信得过伍老夸人。世间男子都爱看女子的皮囊说奉承话,唯独伍老不同,当年冒着抵抗皇命的风险,娶的却是位满腹书卷气的佳人。
    伍修贤拱手作谦,并未回答,他又望了眼那长得极像林鸣璋的孩子,眉心不由一愣,进而朝他微微躬身。
    姜熹的视线也往下一瞟,见那孩子此时分了神,正在用手抓玩着一道从门缝里透过来的幽光,她冷不丁地拧过了他的胳膊,面色冷漠地训斥:珙儿,见到了伍老,还不快行礼叫老师。
    珙当年正是先帝为嫡长孙拟的字。
    林珙的胳膊被拧红了一块,可他没半点要哭的意思,犹如纸娃娃,立刻乖顺地朝伍修贤跪了下来:老师。
    伍修贤一慌,忙也跪到了地上:皇孙,不可如此
    姜熹:伍老切莫推辞。伍老德才兼备,是大殷百年来都不可多得的贤臣。先帝曾向您请教过用兵之道,太子生前待你如父如师,二皇子也是经您教诲,才有这样翻天覆地的本事,伍老虽不曾任过太傅太师一职,可却是名副其实的帝师。本宫如今让珙儿拜您为师,来日他才得以担起重任,不负他父皇的厚望。
    伍修贤面有凝滞之色,思忖了片刻,推脱道:臣年事已高,许多事尚且力不从心,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珙儿是太子这世上唯一的孩子,伍老要是不受此请,本宫真想不出还有谁能教他了。姜熹的眉眼长得柔如珠玉,可岁月给她面廓添了棱角,让她如今看起来有几分强势与难以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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