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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萧寒城(3)

    商珠掂着腰间的金鱼袋,捧着手心哈了口香软热气,又接着说:自古以来,帝者执传国玉玺者,方为正统。当年大启灭殷,只用了短短半年,至今征讨之战师出无名,可以说,启朝的皇帝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的帝王都需要这枚玉玺。有朝一日,玉玺倘若能归位于大启,自是好事,可如此一来,相印的份量就轻了。
    许良正不知此番上书劝谏,竟有如此惊险。
    司谏院历来都是独门独户的衙门,不隶属六部任何一司,到时出了事,也是最容易被查办的,无人庇护。
    他当即转过身来,朝商珠一躬:下官愚钝之至,多谢商侍郎提点!
    这会郝顺掀了龙绡棉门帘进去,魏绎正在用早膳。
    不等他问安,魏绎便先搁下了筷,起身搀住了他的双臂:朕一早便听常岳说了,缘是朕的疏忽,昨日让公公受惊了。
    多谢皇上记挂着老奴的这片心。
    郝顺也不多礼,就着膳桌坐下,双手烘烤着暖炉压着嗓道:皇上,老奴是忧心呐,京中这场雪一下,皇帝会耳目闭塞,连隔着衍庆殿这一堵墙都听不见外头的动静,邺京这个冬天就没得安生。
    魏绎顿了良久,眼底生出一丝哀楚:未想公公竟与朕离了心。
    郝顺心头一软:皇上何至说出此等伤心话来?
    朕不杀他,是心有余悸。林殷余孽皆为死士,此时在内宫中杀了林荆璞,定会激怒残党,逼得他们孤注一掷,那时矛头又会指着谁?
    郝顺不禁想起昨日那刺客,想起殷帝死时瞪着自己的惨状。
    他是出身低贱的宦臣,是捐廉弃耻的国贼,更是口诛笔伐的罪人。旁人不知,这些年来他白天做的是富贵梦,可一到夜里,无数的前朝旧人搅得他难以入眠。
    民间有传言:待殷军攻回邺京之日,便是郝顺人头落地之时。那些忠殷之士若是有九分恨魏天啸、恨燕鸿,便有二十分的心要杀他这个阉人,仿佛亡国皆是他一人所为,可明明他只是开了扇门,带了条路。
    他有了权势撑腰后,为此唾弃不已,可也常常懊悔难平:殷皇后待他不薄,他也逼死了她。
    他须得将无数银钱珠宝堆砌在佛龛前,才得清静一些。
    炉中的香灰装得太满,洒了些出去,烫到了手,不留神将藏在袖中的那串佛珠也一并摔碎了。
    是不祥之兆。
    郝顺心肝一颤,望着魏绎道:可长久留那余孽在京中也不是办法启朝又不是无人,难道,难道还会怕他那些几个残兵败将不成!
    公公心知肚明,燕相年年派兵肃清余孽,其势还不是如火后野草,杀而不绝,眼下夷越三郡迟迟未能收复,反倒都倒戈姓了林。殷朝历了千年,而启如新生之儿尚在襁褓,想让天下归心,还得靠抽丝剥茧,积水成渊。且将林荆璞软禁着,至少南边不敢轻举妄动,也是给公公积福积德了。
    郝顺一时听怔了,竟有几分不认得眼前这初长成的帝王。
    魏绎又拾起地上的一粒佛珠,放入他的手心,顺势握住了他的双手:父皇已故去,朕在宫中举目无亲,身边可不能再没了公公。
    郝顺腿一软,紧抓着魏绎的手噗通跪了下来:圣主英明,这林荆璞是万万不能杀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更新会不太稳定一些,先道个歉,不过至少是隔日更~
    [1]出自《周礼注疏》。
    第5章 美人 你知道朕图你什么?
    郝顺回府前趁兴与几个禁军的领队酌了几杯,愈发头重脚轻,飘飘然矣。
    推门而入,刘娥正抱着一叠干净衣裳,见郝顺一脸醉态,忙搁下衣物去扶他:宫里可出了什么事,公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刘娥纤弱,搀着他肥胖的身躯,左右摇晃,很是吃力。
    郝顺见着眼前娇滴滴的人,借着几分醉意,耍起流氓来,一把摸上她的腰,捧着她的脸蛋亲了又亲,蹭得她也满脸油光。
    刘娥不自在,推攘了下:公公醉了。
    郝顺顿时不悦,拉下脸来,一巴掌朝她脸上扇了去:贱婢子,你我既是拜过堂的夫妻,这又是自家院子,装劳什子清高?咱家今日高兴,你就得陪着咱家一起高兴!
    语罢,他又糟蹋她的香颈,刘娥也只得从着。
    待到郝顺尽了兴,已经过了半夜。
    刘娥系好了扣子,去厨房端来了一碗汤,低眉贤惠道:公公喝点醒酒的罢,可别误了明日御前侍奉的差。
    郝顺方才把酒劲都撒在了她身上,已清醒了不少,恣意笑道:咱家有皇上的重爱,误点差事怕什么?
    刘娥仍是低头:听说司谏院的人早上去进言,都被公公劝了回去。那公公可跟皇上讲明了道理,让皇上下定主意杀林荆璞了?
    郝顺费力蹬直了双腿:先不杀了,姑且留那小崽子一命。
    不杀?刘娥一怔,跪在地上给他揉腿:皇上一向对公公与燕相言听计从,怎的偏偏这次专横起来?
    郝顺把玩刘娥的发髻,哑然失笑:皇上哪能啊。留着那余孽,将来用处大着哩,咱家也能心安一些。
    奴婢不懂朝政之事,可也知道这样一来,明摆着是要与燕相对着干。林荆璞不斩,要再传出去是公公附和皇上这么办的,燕相到时必然会问责公公。
    郝顺斜了她一眼,嘲她目光短浅:皇上已长成了,先皇嘱燕鸿的托孤之命也算是到了头。皇上的心可是与咱家连在一处的,等那余孽交出传国玉玺,哪还再由他只手遮天?
    刘娥手上的动作不觉慢了下来:话虽是如此,可以燕相的权势,哪是咱们这位皇上能一年半载就动得了的?十年二十年也未尝能够。哪怕是公公这些年在内府行走的荣光,多半也是仰仗燕相袒护,若是
    不知是哪句话惹恼了他,郝顺的酒气忽又撺掇了上来,将汤全打翻了:旁的人张口闭口燕相也就罢了,你跟了我这些年,这嘴还是拧不过呢!
    奴
    不等她开口认错,郝顺便不留情面地往她心窝子踹了一脚,咱家这些年帮他也算是尽心了。他倒好,去年先是废了内书阁,说什么宦官不必读书,不过是怕内府出了人,压了他相府的权势!紧接着他的女学生又因你参了一本,让咱家在朝中丢尽了颜面!咱家可都记着呢!说来,你与他们倒像是一伙!
    不是的,不是,奴婢一门心思全是为了公公
    脚边的钧瓷花瓶全踢翻了,郝顺还是气不过,在她身上又打又踹。
    刘娥跪着,拿帕子一直在擦拭眼泪,她的泪是没有温度的,仿佛只是身体疼了要哭。
    不多久,郝顺也打骂累了,睡了过去。
    她听着耳畔的鼾声如雷,漠然停止了哭泣,冷冷地盯着枕边人,眼底幽深如月。
    她知道,再等等,自己就要熬出头了。
    邺京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有五日,一派寂静,所有的嘈杂似乎都被掩埋在了皑皑之中。
    雪停不久,林荆璞便醒了。
    他瘦了不止一圈,本就细嫩的手腕只剩截皮包骨,握都握不住。
    御医有意怠慢,隔日才过来瞧一次。衍庆殿的宫人给他换药也不算勤快,每日只分派一个低等宫婢过来照料。
    姐姐如何称呼?
    林荆璞面无血色,笑起来还是如春风拂过,他眼眸含光,清澈得令人瞧不见一丝虚情假意。
    衍庆殿的宫人早些日子都训了话,住在偏殿的这位是朝廷要犯,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她辈分低,牢牢记着教诲,从进屋起不敢多与他说一个字,不敢多靠近半步,可这会儿不经意抬了眼,稍一晃神,又忙低了下头:奴婢云裳
    听口音,姐姐是韦州人?
    云裳一愣,不由诧异方才是哪个字透了乡音,会被他猜了去。
    林荆璞:早听说韦州以两者闻名天下,一为青枣,二为才女。这般看来,云裳姐姐应是个才貌双全的人物。
    云裳听了,藏不住眼梢的痴笑,又忙摇摇手,声音细小如蚊:公子高看奴婢了,韦州女子并不是都会作诗吟词的只因出二十年前韦州出了个诗名压群儒奇女子的谢裳裳,所以在我们老家那边取名,想盼得女娃长得聪明伶俐,名字里都兴带个裳字。可奴婢么,却是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
    林荆璞目色一黯,温柔浅笑着,未再说什么。
    云裳仔仔细细替他换好了药,才惊觉自己与这位要犯说了过多的话,可还是忍不住悄悄再打量了他一眼,方舍得收起紫檀案盘,一回头,不知魏绎何时已站在了门外。
    衍庆殿的偏殿与正殿离了不过百步,可自打林荆璞住进这里起,他还是头一回来。
    她一惊,忙跪下来迎礼:奴婢拜见皇上。
    林荆璞余光往外,将笑意缓缓敛了,后颈躺下,索性闭目养起了精神。
    魏绎面无神情,走了进来,驻足瞥了眼地上的云裳:嫌热就少穿些,手脚笨拙,还肿成了红面胖鹅。
    云裳额头贴着地,怕得不敢应声。
    很快,后头就有人扒去了她身上的白绒短袄,将她带到了雪地里挨冻,好让她解解热意。
    她知自己恼了皇上,轻咬着唇,也不敢求饶。
    林荆璞很快便听见外面传来抽抽搭搭的哭声,他将眼皮子开了一条缝,瞟了眼窗外的雪色,被魏绎逮个正着。
    心疼么?心疼你陪她一起。
    林荆璞挪了挪身子,腋下的伤口一阵剧烈的抽疼,他看向魏绎,温柔如旧的眼眸浑浊了几分:你是见不得我与她好,还是见不得她与我好?
    魏绎:都见不得。
    说着,他在离床榻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太监们奉上新茶,又有人添置屋内新炭,熏上皇帝爱闻的新香。
    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完,屏退门外,严丝合缝地关上了门。
    屋内很快便暖和了不少,林荆璞反倒不适应了,没由来咳了两声:你来,是有何指教?
    御驾亲临,朕留你一条贱命,雪天来送你炭火,还不知感恩?他说是来送炭的,可冷得像把刀。
    你在狱中找人演了出好戏,还借机砍了我一刀,没找你翻这笔帐就不错了。林荆璞语气软绵,稳稳将他的刀接住了。
    魏绎皱眉:你早知那些都是朕的人?
    林荆璞淡然:嗯,亚父不会筹划这等没脑子的行动。
    他的气质本就孱弱谦和,而今卧病在床,一言一行都让人心生恻隐,提不起丝毫防备之心,以至魏绎一时都被他迷惑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你骂朕?
    自作多情。林荆璞美人展颜,眯眼笑:这一句才是骂你的。
    火|药味四溅,可烧不了林荆璞的身。
    魏绎坐不住了,不避晦气,走近了几步,盯着他那副惨白如霜的好皮囊,蓦的冷笑:你是仗色行事,还是一味寻死?
    林荆璞淡淡扫了眼这间偏殿,道:这得问问你自己,你费了心机留我在这,是对我是见色起意,还是别有企图了。
    魏绎听言,颇有一番滋味。
    他从未见过像林荆璞这样温润楚楚又伶牙俐齿之人,像块烫手的美玉。
    他没有动气,反而心底生出一丝痒来。
    真不愧是他命中注定的好仇敌。
    朕不是郝公公,对美人没兴趣。他说这话时无意避开了视线,转身回到了椅子上:你知道朕图你什么?
    林荆璞目光是散的,后脖轻轻一抬,微笑中反溢出一分威胁之势:杀了我,传国玉玺将永埋地底,不见光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姓名中出现的裳字都念chng。
    第6章 争执 狗仗狗势,有什么可嚣张的。
    雪融天晴,百官下了朝,商珠却领着数十名文官,形色匆匆。
    商姐姐这是要去哪?宫外道上的雪都清了,不如今儿我请姐姐去廊春坊吃茶听曲去
    拦住商珠去路的是兵部司马萧承晔,此人是个纨绔,少时就颇负军功,平日里没事总爱缠着她。
    她示意身后的人先行去备着,敛目朝他行平级之礼:萧司马,皇上要召中朝大臣同礼部与工部,在澜昭殿复议重设内书阁一事。中书令特命下官一道前去,以便拟诏令之需。
    萧承晔一听,气笑了:内书阁?这事不是去年年末就议过了吗?连太学院的诸多制度都未周备,内府的那群太监都是伺候人的下作玩意,要读什么书?
    商珠:是皇上要复议。
    掰着脚趾想就知道,这哪会是皇上要复议的。狗太监真能蹦跶,一人得道升天还不算,还要把自己的干儿子干孙子都提拔上来,他倒不如把满朝文武的命根子都割干净了,那里外把持朝政的不就都是阉人了。
    商珠略显难堪。
    萧承晔见她如此,赶紧掴了自个的嘴,好声安抚道:好姐姐,我自小在军中厮混大,污言秽语惯了,你就当是没听见。
    商珠纠正:商侍郎。
    萧承晔笑着应:是是,商侍郎,商侍郎。
    商珠不与他多置喙,以公事为由,先去了澜昭殿。
    萧承晔追了她两步,不想迎面撞见了巡逻的禁军队伍,领队的是禁军统领方济。
    方济远远瞧见了商珠的背影,又看向萧承晔,暗地一笑,走过去朝他作揖一拜:萧司马,商侍郎可是国家栋梁,受燕相器重,人也不能丢了高官俸禄,嫁到你府上跟你满屋子的妯娌挤一间。
    禁军本隶属于兵部,可这支皇家护卫队与别的军队不同,是在内宫当差。自内府之权极盛之后,调度禁军之权就逐渐移交到了内府手中,名正言顺地成了郝顺的爪牙走狗。而今的禁军只是在兵部挂个虚名,连每月的考核都是由太监督办的,发放俸禄走的也是内府私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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