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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蛮爱情理论——情热枯叶(68)

    他用陈述语气总结了这两天来关于自己的热搜,遂逐条开始解释、澄清。
    关于嗑药、成瘾性这种问题,他直接做了PPT,在身后的大屏幕上展示,里面清楚罗列了他的病情、发病经过,还有长期服用的药物,以及权威医疗机构对他病情的定性。每一条详略有序,没有任何含糊其辞。他说,事实就是如此,不用歪曲造假,承认自己是个病人,有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疾病。
    再关于床照事件。
    邢望海大方承认,照片里的主角就是他。但这是他的个人隐私,如今被发布到公众平台,属于外泄。他会对恶意发布者进行起诉。
    徐幻森暗自感叹,思路很清晰,挑不出毛病,但诉说者,也就是邢望海本人,口吻未免太公事公办,好像是拿了公关稿出来照背,难以让人共情。这种新闻发布会,除了澄清以外,更多的是煽动公众情绪,让他们产生怜悯之心,如果舆论操纵得当,甚至能得到反转支持。
    可是......邢望海落下的每一着棋,目前来看,都只能堪堪算合格,并不能让他起死回生。
    就在徐幻森这样思考时,出人意料的高潮来了。
    邢望海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向镜头和闪光灯鞠了个躬。在场忽然鸦雀无声,一时不明所以。他的声音依旧镇定,克制而严谨。
    他说:谢谢在场的媒体朋友们,也谢谢在观看直播的粉丝朋友们,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发自我的肺腑,不是来自于公司公关稿,纯属我个人的意愿
    徐幻森不由攥紧了拳头,觉出了山雨欲来的前兆。
    不算我当偶像的短暂日子,作为一名演员,我有幸从影了三年零四个月,在这不算长的时日里我有幸参与了不少优秀的制作,同时,令我自身得到了许多提高。我常常在想,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与那些胸怀理想与热忱的前辈们共事,在拍摄影视作品期间,大家从来对我是悉心教导倾囊相授,所以我才能步履不停,不断进步。此外,对于粉丝们的热情与赤忱,我更是无以回报。我记得当年得新人奖时,自己在台上一度落泪哽咽到无法发言,觉得大为羞愧,粉丝们后来在场外接我下班,一起对我喊小海,你很棒,你是最好的。那时,我几欲落泪,下定决心,要以更好的作品去回报所有爱我、支持我的粉丝,不想让她们失望
    可是今天,我大概会让粉丝们失望了,我只能诚恳地说句对不起。第一,我的身体状况日益变差,无法再完成劳累的工作,对于高强度的影视拍摄进程完全吃不消。起初,我用了许多种方法想要抗下来,但只是适得其反。你们已经看到结果,我离不开药物,依赖性很大,只要有一天不服药,我就会难受得起不来床,更别提在这里对大家发言了。请原谅,我辜负了大家对我未来的期望,无法完成拿影帝这个梦想了,一想起曾经对大家许过的诺言,也是心如刀割。但如果大家对我真有厚爱,请理解我吧,世事难料,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一次人生,那么首先,我想要一副健康的身体
    第二,也许有不少人发现了端倪,其中有粉丝、还有许多自媒体朋友们,常常会给我发来私信,有的是试探地问,有的是直接骂我,说我在谈恋爱,所以业务质量下降,而且也不怎么出来营业了。我呢,在出道前,就作好了一系列心理准备,如果要撒有必要的谎,那么我就会撒谎,但只要能够坦诚,我绝不会隐瞒一分。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告,是的,我恋爱了,而且我将对方视为我的人生伴侣,希望能够携手一生。在此,我也恳请各位媒体朋友们手下留情,不要再来搜刮我的隐私,因为,从此刻开始,我决定退圈,成为一名素人。感恩各位,就让我成为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吧。
    邢望海说话时的姿态不卑不亢,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宣泄,但在场的人都有些被内容感染,因为他们发现了在这平静之下的波澜起伏和微微酸涩。
    邢望海结束发言,又深深鞠了一个躬。这时,除了闪光灯响起,还有一片掌声。
    徐幻森终于觉得,邢望海曾经的客观而疏离不再,这一次,他看他,有了真实的温度。
    邢望海的退圈宣言自然引发了新一轮爆炸,当天的其余热搜完全没法比拼。就连徐幻森的手机都在不停震,圈内人在不停问,这也太突然了吧,好歹也算个小流量、摇钱树,就这样偃旗息鼓了,星闻到底怎么想的啊。
    徐幻森走出会场,给杨鸥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有接,大概在忙,他只好微信留言。到了停车场,坐进车里,他却半天没有发动引擎。随后,一阵清脆的敲玻璃声将他拉回现实,他有些恍然地降下车窗,面对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齐情伸手进来,揉了揉他的脸颊,因为戴着口罩,声音就有些闷。
    怎么在发呆,电话也不接?
    徐幻森惊讶地反问:不是说好在家里等我吗?你来这里,不怕......
    还未等他尽数说完,齐情已经敏捷地上了副驾驶位。
    不怕,今天所有狗仔都被邢望海吸引走了,没人关注我。
    徐幻森叹了口气,他要退圈,有跟你提过吗?
    齐情突然沉默下来,徐幻森伏在方向盘上,侧头盯着他,心里有了种怪异的预感。
    齐情实在不会隐藏内心,他别过脸去,望向车窗外的车道。
    他昨晚给我打过电话,在你睡着的时候......齐情微微蹙眉,语调稍顿,而后以陷入回忆似的口吻说道:不仅仅是向公众坦诚的那两点,他还害怕连累到我,如果一旦深扒,通过蛛丝马迹,会挖出邢望海的父亲,邢蕴。还有当年在芸县,被掩盖下去的案子。草蛇灰线,在这世上任何犯过的错误都不是无迹可寻。只要有诚心想扳到我和他的人存在一天,我们就永远处在风险之下。虽然,这是个伪命题。邢望海说,他已经这样了,不必要再多牺牲一个人。他的退出是想保全我
    徐幻森皱眉,不太理解,真得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齐情继续,比起功成名就,他可能更向往简单的生活吧。
    徐幻森被这番话搅得走神,如若要细致研究起来,总觉得逻辑不对劲,可究竟漏洞在哪,却毫无头绪。但于情于理上,没有任何好争议的,尤其对付齐情这种容易被感情牵着鼻子走的,简直不要太精准狠。
    那......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跟你细说吗?
    齐情摇摇头,应该还是优先治疗吧,其余的,他没有多说。
    徐幻森不再多问,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
    他握着方向盘,心里一直在想,杨鸥呢,他该怎么面对这个情况?
    齐情提醒他该转弯了,他打了把方向盘,盯着前路。
    在想什么?齐情忽然问。
    徐幻森微微一滞,不转头,也感受到了身上有一股凝视。
    你觉得......他顿了顿,寻找更合适的措辞,会不会,一切都是大错特错呢?
    你指什么?齐情不明所以。
    算了,没什么。徐幻森不想再把事情搞复杂,能够得到齐情的回望,他已经知足。
    153.
    杨鸥觉得自己应该被打垮了。
    邢望海的消息像潮水一般涌向他,即使身隔数千公里,他对他依然无孔不入。
    他向全世界宣告,只为了让他投降。
    他从没有意识到,邢望海采取的策略,竟会是逃避又挑战。
    电话响了许久,他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第一次生出怯意。
    但铃声持续在让他难堪,彷佛他不接起来,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不停不歇。
    杨鸥伸出手,最终还是接了。
    他们之间生出了沉寂的空白,比沉默还要令人无措。
    我是不是把所有事都搞得很棘手?邢望海问。
    他该承认吗?
    谁敢相信,在此时,他竟有点儿埋怨起他来。如此冲动,如此不计后果。
    杨鸥长叹一口气,然后用陈述某种不可逆事实的语气道:邢望海,你让我们走投无路。
    第98章
    154.
    邢望海给齐情打电话,说自己要去找杨鸥,希望他能送自己一程。他如今是在风口浪尖的人物,热度还没过去,高铁、飞机统统不能坐,能拜托的人又少得可怜,思来想去,齐情依旧是第一人选。
    讲电话时,徐幻森也在一边,他捅捅齐情,自告奋勇揽下活。
    怎么回事?齐情奇怪,你不是很讨厌掺和别人的事吗?
    徐幻森解释:我答应过杨鸥,邢望海这边要是有什么困难,义不容辞支援。
    就这?齐情撇撇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徐幻森故意逗他。
    齐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总不能说,以为看我面子吧。
    徐幻森猜出他在想什么,揽过人,哄道:当然也因为你啦,你这么重视他,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齐情心里高兴,面上表现得淡定,嘴巴不甘示弱,你以前是不是只会用这一招哄人。
    徐幻森一愣,觉出吃醋的味道,只好谄笑,怎么会呢,想太多啦,我以前恋爱都不谈,哪里有机会哄人。
    齐情懒得跟他掰扯过往,躺在他怀里,掐住他一边脸,警告:从现在开始,你要是敢对别人笑的这么轻浮,我可不会饶你。
    徐幻森装吃痛状,俯头看他,眨眨眼睛,揶揄: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
    齐情嘁了一声,两人不一会儿就闹作一团。
    齐情和徐幻森一道驱车去邢望海家里接人。徐幻森在车里等,齐情怕邢望海有行李,就去敲门。
    邢望海开门很快,齐情见了他,不由一愣。
    他的头发剃得很短,成了板寸,能看见有些泛青的头皮。邢望海没理会对方讶异的眼神,淡定自如从玄关衣柜取了顶棒球帽扣在脑袋上,拍怕齐情肩膀,走吧。
    邢望海其实没什么行李,只有一只登机箱,看样子不像是要跋涉远途。齐情替他推着箱子,徐幻森已经从车上下来,迎面接过箱子放到后备箱。
    邢望海没带口罩,温和地对徐幻森一笑,谢谢了,徐总。
    徐幻森捋起了衬衣袖子,大手一挥,十分豪气道:没事,举手之劳。
    三人上了车,邢望海一人坐在后座。
    徐幻森的车窗玻璃镀了膜,从外面看不清车里内容,所以车窗全部封闭起来后,尽管是白天,车内光线依然暗淡。
    通过后视镜,徐幻森忍不住瞟了几眼在后座的邢望海。
    他没有闭目养神,注意到了徐幻森的视线,干脆大方地回以微笑。这就让徐幻森不由地尴尬起来,只好找话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齐情在开车。
    经过隧道时,车内更暗了,几乎像驶入黑夜。
    你是怎么说服叶阿姨和舅舅的?齐情忽然插话。
    徐幻森微微一怔,预感到这可能会是个很沉重的话题。
    邢望海侧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变了形的一晃一晃。
    在你和他们的印象中,我应该一直以来就是那种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吧
    齐情握着方向盘,面色复杂地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吐出一个字。
    邢望海一动不动地盯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继续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偷了飞机的男人。在很多人眼中,他平淡无奇,日复一日从事着枯燥无聊的工作,从行李传送带上将一件件行李搬下来,再搬上去,重复,不停地重复。他在偷飞机前,从来没有真正学过如何驾驶飞机,还是一架庞巴迪Q400。你要知道,很多在模拟舱上过课的飞行学员也不可能第一次驾驶就能成功,他在那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不仅启动了飞机,还在海平面上炫耀似地做了几个高难度飞行动作。
    他还跟塔台对过话,向他们开玩笑似地说,如果我成功降落,会不会破格被录取,成为一名正式的飞行员。他还说,他驾驶飞机不为别的,就是想去看看那只虎鲸,孤注一掷,驼了自己死去幼崽十七天最后放手的虎鲸......他想看看她现在在哪儿,还在那片海域吗,还在海平面上孤独地流浪吗
    他最终没有降落,毕竟从未受过专业训练,根本应付不了突然情况,后来在西雅图附近的小岛上坠亡。这些日子,我总会想到他,听他和塔台最后的对话......邢望海的声音有些哽咽,在这个世界上,我或者他都不是最不幸的人。我们虽然在忍受某些不如意,但想得开一点,也能说服自己,不要在乎,忍忍就过去了。的确,生活就是这样,稍微屈服一点,认命一点,也是能过下去的。我以前并不喜欢大人们给我的冰淇淋口味,但我知道,这在他们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我就算吃到了我喜欢的口味,能改变些什么呢,大人们该忘记的还是会忘记。所以,我从来都不会主动选择,即使走上演戏这条路,都会有人为我铺平道路。
    说到这里,邢望海顿了顿,语调变得缓和,但说不出来的忧伤。
    齐情,我很羡慕你,真的。每次,你都那么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跟大人们对抗,向一切不喜欢的都能说不,我看着你,彷佛能看见很多能量从你体内涌出来,像是太阳,源源不断,照耀四方。我大概就是那种反应很迟钝,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吧。所以我啊,就在想,齐情真好,他在成为他自己,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有一天鸥哥来了,对我说,你要成为你自己。他告诉我,人可以有选择,人也可以说不,人可以不积极,人也可以自私,不要当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不要违背本能,去做自己喜欢的吧。我也想去看那头虎鲸,即使会坠落,粉身碎骨。我想,我的海平面上大概盘旋着一只海鸥,然后海鸥俯冲,漾起了浪花。
    那个偷飞机的男人,最后在塔台里向所有人道歉,他说,希望他的这一行为,不会毁了本该美好的一天,尤其是那些正在关心他的人,大概会失望吧,觉得怎么一下子就像发了疯一样。他向每个人道歉,却唯独忘记了向自己道歉。我觉得我跟他还是有不同的,我认为我不应该对不起自己,我不想让自己失望,我想真正拥有我的人生。【1】
    邢望海的声音渐渐没了,除去浅浅的呼吸声,车厢内蓦地沉静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没人想要说话。
    他们已经驶出隧道很远,可每个人都像还沉浸在暗中,潜伏在这浓重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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