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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153)

    小暧到底什么意思?孟旷低声问。
    她在害怕。孟子修软了语气道,她心里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她不敢赌。你知道这孩子,打小不争不抢的,就是个温润如水的脾气。让她为了她自己的感情,耽误了我们大家的计划,打死她也不会做这种事。她宁愿离詹宇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有交集。
    那她对詹宇有情吗?孟旷继续追问道。
    能说没有吗?但她也不会表现出来的。现在玉吟和穗儿恐怕也在追问这个问题,但她会承认吗?咱们也没办法剖开她的心去看,我看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孟子修没好气道。
    詹宇对小暧呢?
    他?倒是表现得挺明显的。因为小暧躲避他的表现,他也畏首畏尾的,不敢靠近。看上去像是有真感情但人总会变,咱们的计划若不是死心塌地的人如何能让他加入?万一他眼下答应了,以后因为无法忍受隐居的清贫生活变了心,又暴露了咱们的存在,这风险太大了。
    坐在圈椅上的孟旷缓缓倾身,臂肘撑住自己的双腿,弓起背来望着眼前的地面。片刻后缓缓道:
    这些年,小暧几乎从未关心过她自己的事,从来都是在为这个家奉献。孟家若不是还有她,真的就倒了。也因为有她,我这个卖给了锦衣卫的人,还有你这位一直漂泊在外的哥哥,也都还有个可以回去的家。我一直着急她的婚事,问她有没有意愿,她总说不愿嫁人,又说哥哥姐姐都没着落,她怎么能抢了先。现在,她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让她上了心的人,我们怎么能生生拆散了这段姻缘?
    阿晴你的意思
    哥,他们必是动情了。数月前离京之际,就在城门口,詹宇追在马车后,对小暧喊你等我,我定去寻你,小暧那时的神色难以言表,是我从未在她面上见过的。但这样的表情我在穗儿面上见过,我们互明心意时,她就是那样的神情。那神色当时咱们大家都看到了,所以阿嫂才会那样极力地促成他们。她抬眸望向孟子修,道,
    哥,她是我们最宠爱的小妹妹,我们怎么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她害怕而做不出选择,那我们就帮她做出选择,这才是身为哥哥姐姐该做的事。计划要做两手准备,对于詹宇,我们不能轻易就放弃了。我会想办法考察他,我相信他能向我证明他是可信的。
    孟子修欲言又止,孟旷那一句她是我们最宠爱的小妹妹动摇了他的心。
    罗道长终于从窗边回身,面色隐在暗中,沉声道:
    长荣,这件事你不如阿晴通透,就按她说的办罢。总归还是有办法兜底的,不能试都不试一下,否则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对得起小暧?
    孟子修望向罗道长,终于点头。
    第199章 宽甸堡(六)
    郭大友抵达西门外时,见到的是三员将领并一位绿袍官员骑在马上迎接他。为首一人虎背熊腰,满面虬髯,倒是长得和郭大友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这人有一双豹眼,浓眉狂放,看上去更似莽张飞一般,威风十足。他右手侧骑在马上的是个年轻小将,郭大友见过他,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他名叫詹宇,他和此人在京中一起合力捉拿过九指王。而莽张飞右手侧的那位将领满面风霜,眼神坚毅,级别比为首那位将领稍低,郭大友猜测他是这宽甸堡的守将佟养正。而三员大将最右侧的那位绿袍官员,郭大友也认识,便是十三的表哥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赵子央。
    他命令队伍在城门前停驻,自己上前去打招呼。为首那位将领放声大笑,豪爽地一拱手道:
    来者可是上差郭千户?
    正是,敢问哪员大将当面?郭大友回道。
    在下征朝抗倭军副总兵查大受,领大军先锋营刚到宽甸堡。这位是宽甸堡的守将佟养正佟游击。这位是先锋营参将詹宇,这位是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赵子央赵主事。查大受一一介绍道。
    郭大友笑道:真是巧了,我与詹参将、赵主事都是旧识。
    是吗?查大受十分惊喜地看向詹宇,没想到这位刚分到他手底下的小参将还有这人脉,这可是给他帮了大忙了。先锋军作战靠的就是情报,若能与主管情报的锦衣卫打好关系,事半功倍。
    于是查大受立刻热情地招呼郭大友及两百锦衣卫入宽甸堡城驻扎,就在驿馆附近的晒场空地之上,众人合力搭建帐篷,总算得以休整。查大受与郭大友闲聊了一会儿,也未提及正事,只是讲了一下先锋军的大概,还有后方大军的规模,以及即将抵达的时间。此后,查大受给了郭大友回驿馆休整的时间,并邀请他晚间赴宴,要详细聊聊。
    郭大友本意是想只驻扎一夜,此后尽快赶往九连城的,但没想到在宽甸堡遇上了先锋军,他打算稍微走慢一点,先搞明白李如松打算将先锋营从哪里派出去再说。于是便应下了晚上的邀约。
    查大受、佟养正领着詹宇先离开了,他们也要去做晚宴的准备。赵子央留了下来,随着郭大友往驿馆内部而去。
    赵主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家中二老可好?郭大友笑眯眯地问候道。
    郭千户客气,承蒙关照,我一切安好,二老也很安康。赵子央微笑拱手。
    此番赵主事能被派到这前线来主管调粮,足见上头对你的重视了,若能立功,此后升迁不成问题。
    郭千户取笑了,这可真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啊,若不是我主动请缨,恐怕户部也没有谁会愿意来的。赵子央不禁苦笑道。
    赵主事也是为了家人,一片赤诚令郭某钦佩。郭大友当然是知道孟家人此番来辽东的最终目的的,这个计划本就是他提出来的,也有参与布置,就连此后孟家的隐居地,都是他给做了前期的安排。
    赵子央只是摇头,二人心照不宣,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十三呢?可是已经入住了。郭大友问。
    应当是入住进来了,听闻是詹宇带她们来的。
    哦,詹宇郭大友忽的想起今年第一次离京时,在城门口的那番光景,这詹宇好像对孟家小妹有点意思啊。不过他也没提这个事,只是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
    二人刚上到驿站的二层,恰逢孟旷、孟子修和罗道长从屋中出来,五人在走廊上撞见了。郭大友扬起笑容,与赵子央一道迈步走过来,这一头孟子修则率先拱手行礼,众人面上都露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十三,你可算是一家团圆了。寒暄过后,郭大友看着孟旷笑道。
    孟旷回道:老郭你也该寻个意中人成家了,老这么孤家寡人的,到老了我可不给你养老。
    好啊十三,你现在都学会调侃我了?郭大友点着她道,爷我也不需要你给我养老,总之我对女人没啥兴趣。
    难不成你对男人有兴趣?孟旷笑问。
    呸!爷能是那样的人吗?郭大友啐道,爷只是没遇见能让爷心动的女人。
    不是吧老郭,你见过的美女也不少了。
    我见过的美女美则美矣,但不是我喜欢的。就说你家的穗儿,还有你哥家的白姑娘,还有你妹妹,三位姑娘都很美,但看在我眼里就没什么感觉。一边说着,郭大友一边开了自己屋子的门,将身上的包袱、武器等等全解下,放在桌面上。
    孟旷、孟子修、罗道长、赵子央都随着走了进来,郭大友笑道:
    你们这甚么阵仗,怎的全跟着我进来了?都回去休息去吧。
    有事儿和你商量。孟旷道,随即她回头,站在门边的罗道长便将门掩上了。
    约莫一盏茶之后,一众人又从屋中出来,众人面上的表情都发生了相对微妙的变化。此后众人各回各屋,孟旷与穗儿、孟子修与白玉吟也私下讨论了今日的事,众人之间算是达成了共识。
    到了入夜时分,郭大友出了屋,准备去赴宴。恰逢赵子央准备去寻他,二人便提着灯笼结伴往驿站之外而去。
    在去堡衙的路上,二人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着,赵子央笑问郭大友道:
    郭千户,说起来我也很好奇,你所钦慕的女子该是何模样?
    郭大友沉默了片刻,扬起笑容道:我听闻赵主事曾经有过一段婚姻。
    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提到了自己的亡妻,赵子央郁结了许多年的内心又像是被砸了一锤,闷闷地疼。但他心中清楚,很多事也该过去了,于是尝试着将过去的事说出口来:
    是我对不起亡妻,我对她疏于照顾,让她在我们赵家受了委屈。
    你不再成婚,是为了反抗二老罢。郭大友笑道。
    赵子央有些惊讶于郭大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少年了,除了孟家的表弟妹们,也没什么人能懂他的心思。
    我不是个孝子但我也从来不会去遵循那些愚孝之人的主张。亡妻,确实是被我父母害死的,连带着我未出世的孩子一起走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我一直认为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磨难,我这辈子都要受这个磨难折磨。赵子央缓缓说道,今日他会对一个相对陌生的人说出这样一番心里话来,是他没有想到的,但郭大友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赵主事不,赵兄,我与你是难兄难弟啊。郭大友道。
    啊?赵子央吃了一惊,莫非郭兄也曾
    我其实老早有过一门亲事,小时在老家就没了爹,娘带着我改嫁山东,一个屠户做了我继父。十六岁,继父和我娘给我说了门亲事,没多久我娘没了,亲事也黄了。我娘亲是染病死的,那时候好多人染病,猪得猪瘟,人染天花。我和继父算是幸运,没染病。但娘亲染了天花,没熬过去,她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看到我成婚,有媳妇传家。我继父就带着我去问那户结亲的人家要个说法,这家人是当地铁匠大户,十里八乡的农具就他家做的最好。要嫁给我的是家里不受待见的庶女。一个姑娘,上面五六个哥哥,个个壮如铁塔,就她瘦弱得不行,在家里做牛做马,洗衣做饭跟个老妈子似的,一双手发皱,全是老茧。我就记得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长得也不是很美,但就是合眼缘,她是我娘亲一眼相中的姑娘,就说与我相合。那户人家看不起我们,说我们家是扫把星,杀猪的血煞重,克妻克娘家。其实不过是瞧不起我家,觉得我家穷。起初是看中了杀猪的摊档值点钱,后来闹瘟疫,猪全死了,他们就立刻变了风向。我继父是个暴脾气,和这家人起了冲突,被围殴致死,我也被打得要死要活,若不是她拼了命地把我推出去,我可能就被那家人用铁镐给扎死了。后来乡贤保下了我,推荐我北上从军。
    我离家之前,从一个乡里相熟的朋友口里才知道那姑娘被他们家卖了,卖了一个马帮的首领。说是马帮,实则是一伙山上落草的土匪,我拼着一股血气,提了一对打绞肉用的铁棍就要去救她。但还是迟了,我赶到时她已经被那帮畜生弄死了。我发了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三十多个人的马帮全给杀了。这事儿就惊动了当时负责剿匪的山东都指挥使,我就被募入军中了。
    赵子央听后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实在是被郭大友的经历给震撼到了。
    这些事,我后来从没和任何人提过,就连十三也不知道。外人大多只知道我是北上被人劫道,才杀了三十多个土匪。唉我自那以后,也没什么想要成婚的意愿了,一门心思只想着杀光土匪给她报仇,后来入了锦衣卫,我的奔头就成了升迁、赚钱,以后过点舒坦日子,叫人看得起,叫人不敢惹。只是我知道这年头,男人活得都不容易,更别说女人了。但凡遇到需要帮助的女人,我也会帮。不论是从南京北上的白玉吟,还是娘娘庙里的李穗儿,还有十三,这小子这丫头,骗我骗得好苦,其实她早点告诉我她的身份也无妨,我定会保她的。
    郭兄赵子央不禁对郭大友一揖,道,你才是令人钦佩,受小弟一拜。
    唉!莫要如此,折煞我老郭了。郭大友忙扶他。
    但我听闻罗洵千户有宏愿,郭兄是否也志在于此呢?赵子央又问。
    我大哥的宏愿往近了说,就是解决西南边患问题,世袭土司制是不合时宜的制度,很难盘活西南,那里都是大山,山间隔了人,消息难通,更容易助长分裂和叛乱。是效忠还是割据,全看土司个人的意愿,久而久之,实在是会酿成大患。
    罗洵千户本就出身石柱土司之家,是家中养子,怎的倒是要反扫自家门户了。赵子央奇怪道。
    食朝廷禄米,忠朝廷之事,我大哥有远见,他是从整体出发的。何况废土改流刻不容缓,石柱内部其实已经有乱了的苗头了,老土司固执刻板,迟早要酿成大祸。但是这件事毕竟难做,阻力巨大,多方势力盘根错节,我大哥筹谋这些年,也不见有丝毫进展,恐怕此生也难见废土改流了。往远了说,我大哥实在是见多了西南土司那种目无王法,欺人太甚的事,山高皇帝远,他们就是互相割据的土皇帝。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到头来吃苦头的不过是平民百姓罢了。我和大哥老了,退伍了,就打算回西南隐居,我们可不愿我们老后还要经历西南乱局,那可真是有苦头吃了。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赵子央叹息。
    感叹间,他们已来到了堡城院门之外,查大受已等候多时了。
    第200章 宽甸堡(七)
    郭大友心知辽东军虽然近些年逐渐腐败,但其实仍旧是能者辈出,因而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小看先锋营的大将查大受。他对查大受有过一些耳闻,心知他智勇双全,并非当真是莽张飞,否则也无法成为先锋营大将。先锋营往往是大军的先头部队,负担着前线探路,小股歼敌,穿插作战,突袭伏击,策应主将等等相对艰巨困难的战争任务。作为李成梁精心培养出来的健儿,查大受显然各方面的战绩都拿得出手。
    果不其然,在宴席之间,查大受对当下局势的判断与郭大友不谋而合,很是具有大局观。此外,他对于战事的预测,也相当有洞见。宴席之上,查大受专门在众人的酒桌边挂了一幅朝鲜舆图,指着舆图将战事目前的状况讲了个明明白白,最后他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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