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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117)

    只是她二人磨磨蹭蹭的,已经与前方郭大友和郡主朱青佩拉开了好一段距离,孟旷不敢再怠慢,忙催促马儿疾跑几步跟上。
    平湖在嘉善的东南方,两县的距离就好比眼睛和鼻子的距离,跑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入了平湖县的范围,看到了县界碑。刚过了界碑,就见到远处土路边的一株大杨树之下,立着一个人影,正是他们非常熟悉的郡主护卫邱白。他身侧还有一匹马,就拴在杨树的枝干之上。
    邱白一眼望见他们,立刻向他们招了招手。郭大友、郡主、孟旷和穗儿当即勒住马缰,停了下来。邱白解开他自己的马缰,跨上马去,开始在前方领路,然后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我就猜你们可能今晨会到。查到沈哲这些日子一直躲在船坞之中不曾出来,那里面戒备森严,我一人不好查探,没有贸然进去。我这就带你们去船坞看看。
    郭大友与朱青佩二话不说就跟着他一路向目的地赶去,孟旷带着穗儿策马随在后方,只觉得今日的郭大友也有些异常,沉默至极,除了早上喊她们出发之外,今天几乎一句话不曾说。朱青佩身上更是凝着一股十分冷峻的杀机,让人轻易不敢搭话。
    抵达平湖时,时辰尚早,邱白在前引路,穗儿作为向导的作用就不是很大了。但穗儿显然对平湖县的情况很清楚,一路行来的过程中,一直在与孟旷介绍平湖。
    看邱白行进的这条路线,似乎那个船坞,应当就是平湖人嘴里经常说的老船场。我小的时候,老船场已经荒废了,那船场是当年戚家军抗倭时期临时搭建起来的,用来修复一些作战用的水师船。戚家军离开后,被平湖县衙接管,但平湖县衙一直也没有多余的财政将这船场利用起来,所以就荒废下来。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居然被沈哲给占据,不知道他是怎么向县衙购置的,他本身可是在通缉名单之上。
    这沈哲定然也是有帮手的,那老船场这么多年荒废,有人出钱买,平湖县肯定何乐而不为。孟旷道。
    虽然嘉善距离平湖并不远,但平湖县却是个大县,从西向东,也要走好长一段路程。他们的目的地正是位于平湖县东南乍浦镇的九龙山海湾。那老船场就在九龙山海湾之中,位于外蒲山与东沙爿构成的臂弯之中,那是一大片天然海湾,非常适合作为船场。
    等他们穿过整个平湖县,来到九龙山下时,已经时近中午。此时上山太过匆忙,五人没有着急,在山下寻了一间食肆,坐下来要了吃食,一面休整,一面制定下午的行动计划。
    在九龙山下,哪怕孟旷尚未见到大海,也已经感受到空气中飘浮着的海风腥气了。孟旷作为一个生长在内陆的北方人,从来就没有见过大海。其实她是有机会在天津卫见一次大海的,奈何那次出任务行程满档,她根本没有功夫到海边去,所以留下了遗憾。峰回路转,她没想到多年后,自己还能有机会在乍浦看海。只是这又是一次任务,什么时候她能不再出任务,当真放松身心出来游玩,那才是她最梦寐以求的。
    他们落脚的这家食肆因为靠海,海货众多,孟旷点了一大碗鲜美的海鱼面,她还从未吃过这般新鲜好吃的海鱼,汤汁入口,鲜味十足,灵魂都升了天。一面吃着,就听邱白介绍道:
    那海湾很难搞,他们在山坡上扎了一圈铁刺网加木篱笆,我们没办法从坡上下去。就只留了一道山路作为海湾入口,那里有倭人的重兵把守,立着木头搭建的了望塔和高耸的寨门,俨然一座军寨。一旦有了动静,他们很容易就上船逃到海上去,想抓他们还挺困难的。
    走海路呢?能不能从海路潜入进去?郭大友问道。
    邱白摇头:那船坞包在海湾里,海路就只有一条狭窄海道可以进出。出海口也有了望塔,一直有人在上面观察,任何船只都逃不过他们的视线。
    那咱们就该调集官兵将海湾包围,让他们无处可逃。郡主道。
    邱白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知道郭八爷和孟十三爷怎么考虑?调集官兵的事,只有锦衣卫有可能做到。但浙兵都是浙江的巡抚掌控着,会不会听锦衣卫的还真难说。郭大友想了想,道:
    这个得看情况,我必须搜集足够的证据,还得需要朝廷的支持才行,否则即便我是锦衣卫钦差,我也调不动浙江巡抚。我们此次任务的目标是抓捕倭寇及为他们做事的买办,确认京中出现的军火交易是否是浙江这伙倭寇所为,探听清楚他们混入我大明的目的为何。这个任务的目标是刺探与抓捕,而非围剿痛击,动作大了会打草惊蛇,我们就很难在不惊动侵朝倭军的情况下展开秘密行动了。
    孟旷回忆了一下,现在的浙江巡抚是常居敬,没什么特别大的成就,是个老成持重之辈。他早年做过刑科给事中、浙江考试官,督理过浙江科考。后又转为工科都给事中,因督理漕河有功而升浙江巡抚。这样一个官员总理浙江军务,实在有些不大称职。浙江巡抚这个官职最近一些年换得很勤快,因为倭患已绝,早年间的浙直总督这样手掌大权的一方大员已经看不见了。但即便如此,浙江巡抚依然是大官,不是锦衣卫能轻易使唤得动的。
    总之,下午先去摸摸情况,十三,你尤其上点心,看看能不能有潜入的路径,这是你最擅长的方面。郡主,麻烦你就在山脚下,与穗儿姑娘就在这间食店里等我们,你们午后就别跟着一起去了。郭大友做出了决定。
    孟旷不禁看了一眼穗儿,穗儿倒是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她扭头看向孟旷,与孟旷视线接触。孟旷看到了穗儿眸光中的叮嘱,她是要自己千万小心。
    郡主却道:我希望下午能跟着一起去。
    郭大友叹息道:郡主,这不是闹着玩,我们去刺探敌人情况,难保不会被敌人发现,一旦被发现就是一场恶战。这九龙山滨海,又被倭寇盘踞了这么长时间,山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恐怕就连邱兄都没完全把握清楚,你身子金贵,我不能冒然带你上山。
    郡主似是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忽的将身侧宝剑提起,一把拍在桌面上。铛的一声,整个食肆都被震了一下,食肆中的一些食客纷纷向他们这一桌投来目光。
    郭大友面色沉凝,身子前倾,双目死死盯着郡主道:
    郡主,我知道你想杀了沈哲,说白了我也很想。但请你克制情绪,我才是这次行动的最高指挥,请你不要感情用事破坏这次行动,否则即便你是郡主,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郡主已然双目赤红,起身抓住宝剑,刚要转头就走,就见郭大友伸过手来,压住她的宝剑,道:
    你莫要破坏这次行动,我许你沈哲项上人头。我会把他抓回来,给你亲手处置。
    郡主咬牙,半晌终于重新坐回了位置,道:好,我听你安排,希望你信守承诺。否则,腿脚长在我的身上,你管不着我。
    一旁的孟旷和穗儿不禁舒了口气,而邱白更是捏了把汗。
    约莫一刻钟后,休整停当,邱白领着郭大友和孟旷出发了。出食肆时,天空已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即将有倾盆大雨降下。三人都穿了蓑衣,戴了斗笠。他们没有骑马,步行上山。
    第151章 九龙湾(二)
    天边传来一声低沉的雷鸣,乌云沉沉,好似就压在头顶上方几丈的位置。九龙山茂密湿润的丛林间,三个披蓑衣戴斗笠的人影快步穿梭在羊肠山道之上。
    孟旷赤足穿着草鞋,打着绑腿。这双草鞋是她在山下一个卖草鞋的老妇人摊上买的,她知道今天必得下雨,换下靴子会更适合在雨中行动。草鞋很合脚,一点也不扎皮肤,老妇人的手艺非常好。郭大友也与她一般打扮,只有邱白穿着一双厚重的皮靴。
    三人爬山的这段路基本上是沉默的,直到快到山顶的位置,郭大友才喘了口气,望着头顶逐渐显现出来的天空,道了句:
    这天色,怕不是要刮飚风了。
    前方邱白应道:八爷说得没错,附近的渔民都说飚风要来了,船都归港,不再下海了。
    这天气,也许对咱们来说是个潜入的好机会。说着,郭大友回头看了一眼孟旷。
    孟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邱白还不知道孟旷的身份,有他在,孟旷也就不开口说话了。
    三人从九龙山的南麓上山,一路往东北的山脊之上爬去。三人都习武,脚程极快,约莫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已经能看到船坞所在的海湾了。
    正如邱白所说,整个海湾四周的山坡都被敌人设置了屏障,铁刺网缠在粗壮的木桩之上,每隔三步扎一根木桩,一直围绕海湾一周。这些铁刺网都有三个人叠在一起高,爬是爬不上去的,一蹭到就是鲜血淋漓。若想要破开铁刺网,就得用上铁钳子等工具。但这铁刺网底下还修了一条平行的栈道,有人在此来回巡逻,只要你胆敢在铁刺网前多驻足一刻,被发现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
    三人不敢在铁刺网前多逗留,邱白领着二人,借着山林繁枝密叶的掩护,一路向东面延伸出的海岬头上行去。现下他们脚下所踏的山峦名唤外蒲山,本身就是突出海面的一处海岬。外蒲山最外侧靠海的尖头之上,建造着一个木造的了望台,铁刺网下的木栈道就可直通这个了望台,三人只能够站在了望台下方的视线死角处,被挡在铁刺网外,不敢露头太多。
    而在海岬的北部,抱拢海湾的另一头臂弯则是一长片嶙峋的海礁,礁山下堆积着些许薄沙,那里被称作东沙爿,海浪不断拍击这礁山的外侧,留下了不少海砂堆积。那里比外蒲山更缺乏植被,礁山最高处同样矗立着一座木质的了望台,与孟旷等人身处这一侧的了望台南北遥相呼应,将下方海湾一览无遗。
    孟旷站在了望台下的视线死角处,目光穿透层层林木的遮蔽,向远处东沙爿顶尖的了望台望去,她目测这两处了望台之间的间距大约有百丈远。而下方的海湾入海口是一条狭长的水道,水面宽度不超三十丈,若是郑和时期的大宝船,勉强能容下三艘并行,但考虑到水下暗礁和吃水水深,两艘并行恐怕就是极限了。水师军船相比大宝船体型要小不少,若是水深够深,三艘并行编成舰队,灵活出入不成问题。
    他们所处的角度看不大清楚下方海湾的情况,位置还不够高,又被太多的树木枝叶遮挡了。孟旷想要知道海湾里停靠了多少船,以此来判断敌人的规模。但就目前她所获得的信息来看,敌人的规模至少不少于百人,可能会更多。毕竟要建造和维护这么一大片海湾的防御工事,在每一个警戒点布置人手,百人已经是最低的限度了。
    不好办啊,看来敌人规模不小。郭大友蹙眉凝眸,望着远处的东沙爿,做出了和孟旷一样的判断。
    孟旷打着手势,问道:这里的防御工事,都是他们自己建造的吗?还是说以前就有。
    郭大友看懂后,转而询问了邱白,邱白回答道:
    我找附近的渔民打听了一下,有一部分是过去就有的,是戚家军时代的遗留。比如这里的了望塔,还有木栈道,但是那些铁刺网和木桩从前是没有的。
    孟旷指了指就在眼前高耸矗立的了望塔,意思是自己要爬上去,借登高而望远。邱白惊了一下,道:
    十三爷,你爬上去会被发现的。那了望塔上本来就有人,远处的了望塔上的人也会看见你。还有那些在木栈道上巡逻的人,一眼就见着你了。
    孟旷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天空。邱白和郭大友顿时懂了她的意思,她是要等飚风来临,天降大雨,阻隔了视线,她再登高刺探。眼下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找隐蔽的地方等待时机来临。
    时间已近傍晚时分,午间吃的饭食早就因为爬了一大段山路而消失不见。天色愈发黑了,饥肠辘辘地三人从包袱中取出干粮,一面吃着,一面开始研究一幅邱白带来的海舆图。这份海舆图表明了九龙山附近海域的水文情况,哪里有暗礁、哪里有穴洞都一清二楚。得到这份海舆图很不容易,邱白是专门找到了一位隐居在平湖的奇人,才得到了这幅图。这位奇人是个举人,出生海滨,喜爱大海。科考屡次落地,他便不再试图进入官场,而是开始潜心研究浙江沿海的水文地理,着书立说,研究范围甚至扩大到了福建沿海。他的研究后来被浙江巡抚看重,引为官方舆图的一部分,他本人也在嘉兴府挂职,是浙兵的军事参谋。
    孟旷研究舆图,眼尖的她忽然发现图上标注出了一个礁山侵蚀形成的洞穴,涨潮时消失,落潮时便会出现。这洞穴就在东沙爿那一侧,似乎是可以直通海湾内部的。
    她指了指这个洞穴,打着手势表示这里应当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你要潜水进去?郭大友有些惊讶,他和孟旷都是北方人,虽然都会泅水,但潜水与泅水也不是一回事,那洞穴中的情况不明,潜入进去若是没个头,又没办法浮上来呼吸,不是要淹死在下面?这太危险了。
    孟旷却无所畏惧地点了点头。
    邱白道:即便要走这个潮洞潜入进去,也得等潮落时分。据我观察,这附近的潮汐基本上是早上涨潮,中午落潮,傍晚又涨潮,一直到夜半时分才会落潮。眼下已然到了涨潮时分,咱们没有任何准备,也不能现在就去,最快也得等到今夜子时。
    孟旷点头,她打算就今夜子时潜入进去。说不定还能遇上飚风大雨掩护,那就更难被发现了。
    夜里潜水?别逗了,两眼一抹黑,你在水下可没办法点火把。稍微有个好歹,你就交代在这里了。郭大友极力反对。
    孟旷吐了口气,用眼神询问郭大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不打草惊蛇地潜入进去。
    郭大友道:我看破坏铁刺网进去更靠谱,等飚风一来,那些守卫可不会那么勤快地巡逻了,这才是我们的机会。
    说话间,已经有雨点子打在身上了。孟旷飞快地把饼子的最后一部分丢进嘴里,重新戴好了面具。大雨说下就下,几息时间,整座九龙山脉就笼罩在一大片朦胧的倾盆大雨之中。
    孟旷三人站在树下,雨水倾打在身上,从斗笠帽檐和蓑衣衣摆披挂下来,双足之下一片湿滑泥泞。
    虽然在如何潜入这件事上出现了分歧,但孟旷也没自大到觉得自己的计划就是绝对正确的,一切都得视情况而定。目下,她需要做的是登高远望,判断一下敌人的规模。
    郭大友与邱白搭了个人梯,孟旷助跑,踩在他二人交叠的双掌之上,在他二人奋力的一送之中轻身跃起,在倾盆大雨中若鲤鱼跃龙门一般翻过了遮拦她的铁刺网,周身甩起飞溅的水花,双足落地时啪叽渐起一大滩泥水,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她立时隐蔽于高台木架后,藏匿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方才的动作没有惊动了望台上的敌人,这才开始着手攀爬木架。郭大友和邱白留在下方做耳目,盯着四周的动静。她则在倾盆大雨之下,开始悄然攀爬起了望台下的木架子。大雨将了望台下的木架打得湿滑无比,踏足其上,手脚都感觉随时会滑落。刚爬上几节,天公不作美,大风渐起,呼啸着扑面而来。斗笠已然无法遮挡雨水,孟旷满面雨水,眼睛被吹得有些睁不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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