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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95)

    此前他绑架穗儿姑娘,如今放走咱们,恐怕也是因为不希望咱们落入潞王之手。这说明他仍然没有放弃要绑走穗儿姑娘。吕景石道。
    此话郭大友尚且未置可否,但却让孟旷和穗儿同时蹙起了眉头。若说黎老三不希望穗儿落入潞王手中,那是自然的。但这就代表着他一定是想要再抓走穗儿一次吗?恐怕未必。如果真如白玉吟所说,他一路上暗自追踪着自己一行人来到了南京城,若是只为绑架穗儿,这未免缺乏说服力。实际上他们一路来南京,他是有机会绑走穗儿的,比如他们乘船南下的过程中,在中途许多城镇都曾上岸采买,其中不乏穗儿离开孟旷和郭大友身边的时刻。若他想要绑走穗儿,那么就当及时下手,免得夜长梦多。但事实上事情并未发生,是因为绑架穗儿这件事他觉得他自己独力难支?还是说他改变了策略?毕竟他当时身边只剩下一个女性同伙竹妍。
    孟旷认为,单凭他和竹妍,在自己等人完全不曾察觉他们存在的情况下,绑架穗儿其实并不费劲。竹妍有一手神乎其技的针灸功夫,刺人穴道可使人瞬间丧失抵抗力。而黎老三乃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锦衣卫,熟悉各种各样的侦查手段,更是能设计出完美的脱身路线和藏匿地点,这都不是问题。在京中绑架穗儿可比如今他们在半路上绑架穗儿要困难得多了。何况据胡福来和东子供述,黎老三还有一个同伙,就是曾经同孟旷在净乐堂交手过的那个蒙面的蒙古鞑子。此人曾经潜伏在九指王身边,如今九指王倒台被詹宇抓捕下狱,他应当回到黎老三身边了。
    那么,假使黎老三是改变了策略,打算一路跟踪孟旷和穗儿等人南下,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孟旷开始顺着往下思考。
    刚冒出一个念头,她就听身旁挨着她坐的穗儿出言道:
    我有一个想法,黎老三是否是想随在我们身后,以便探听到有关我所掌握的万兽百卉图之虚实?
    孟旷望向穗儿,眸中露出清浅笑意,这丫头又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她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郭大友闻言则沉吟了下来,随即眼珠微微转动,思索了片刻,道:
    我此前认为他们可能是想随着我们去接触我与十三此番的任务对象,也就是浙东一带涉嫌私贩军火与倭寇的人。但仔细一想却也不对,我与十三此番的任务是秘密任务,直接由北镇抚司指挥使发布,黎老三没理由能知道我们南下是为了什么。如今看来,穗儿姑娘所言才是关键。
    沉浸在思索中的穗儿没注意到身旁孟旷的视线,听郭大友说完,她立刻点头道:
    我曾被黎老三抓走,当时听到了黎老三与他的同伙之间的对话。此人似乎背后还有一个主子,他们一直在谋求达到某种政治目的,扭转朝中的局势。他们认为张居正留下的万兽百卉图之谜乃是改变局势之关键,这图中不是埋藏了巨额宝藏,就是隐藏有极大的朝政机密。在京中掳我失败后,他便立刻改换了策略,打算再度隐入暗中,随在咱们身后。他应当是认为我遭到了郭大哥和十三哥的控制,我们此番出京一定是意图解开万兽百卉图之谜,他们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么做相比于把我掳走后严刑拷打逼问自然是要更为省力。
    白玉吟点头赞许道:没错,穗儿妹妹言之有理。
    吕景石不禁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难道任由那黎老三跟着?
    郭大友笑了,道:他愿意跟着便跟着。咱们这趟出来,本来的任务是查探私贩军火与倭寇的事儿,查找万兽百卉图只是附带的,而且线索都是断裂的,咱们要查万兽百卉图也无从下手。只有等完成了军火案调查后,我再写信给大哥,让大哥申请新任务,派我们去江陵找张居正第四子张简修,才有可能打听到老五张允修一鳞半爪的消息。
    听郭大友说到此处,孟旷不禁腹诽了一句:二哥早就查过张简修了,他一直被囚禁监视着不得自由,估摸着很有可能对他五弟弟张允修的下落全然无知。
    唉可恨那方铭为了骗小穗姐出宫,编造了张允修出没于山西的幌子。眼下天大地大的,咱们实在是不知该去哪儿寻张允修了。孟暧轻声道。
    此时孟旷抬起手来开始打手势发表意见,穗儿坐在她旁边,看懂了她的意思后转述给众人道:
    十三哥说,不若将计就计,对方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就来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咱们时刻留意着后面的追踪者,等他们出手了咱们反倒能把黎老三抓住,落在咱们手中不怕他不抖露些秘辛。弄清楚他到底在图谋些什么,还有他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咱们也多一手准备。
    哈哈哈哈!十三,你可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郭大友不禁大笑出声。
    那潞王和唐福安,咱们此后该怎么对待?白玉吟还是问出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郭大友望向白玉吟,沉吟了片刻道:白姑娘,我知道你对潞王和唐福安有深仇大恨,但此时也并非咱们复仇的时候。潞王杀不得,唐福安要杀也得视情况而定。
    潞王有何杀不得?白玉吟冷冷道。
    他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亲弟弟,也是李太后幺儿,杀了他等于要把整个朝局搅得天翻地覆,皇帝与太后怎会对此善罢甘休?而但凡与潞王有仇的人,都会被列入抓捕名单。白姑娘,你觉得你能逃过这个抓捕名单吗?与你关系密切的我们又是否能洗脱干系呢?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想想开国初年的三大案,牵扯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复仇一时爽快,可接下来会引起无穷无尽的株连,害死多少无辜的人。潞王该杀,但不能杀,不杀是为了稳定朝局人心。白姑娘,我知道我说这话很刺耳很难听,但这是必须接受的现实。郭大友严肃地说道。
    白玉吟长长叹出一口气,道:郭千户,我何尝不知你所说的利害。但这么多年了,我白家不能白白被害到这个地步。至少潞王必须付出代价,不死也要付出代价。她沉了口气,道,若我没有办法让他付出代价,我也必须要让庇佑他的朝廷付出代价。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一出,整个禅修室内顿时陷入了惊骇的沉默之中。孟旷与穗儿不禁很有默契地相视了一眼,她们此时内心的想法是一致的,她们终究明白了白玉吟谋划一切最终极的目的。她这么多年为寻到孟子修,不得不倚靠并牵制着潞王做自己的保护伞,但其实她私底下没有一时半刻放弃过刺杀潞王这件事。若真要追究起来,她此时就可被当做反贼拿下,但如今不论是郭大友还是孟旷,谁又不是心底起了反意呢?
    唉我现在担忧的是,我们回京后一切是否还能如常。若潞王在京中做手脚,指挥使和我大哥也保不住我们。郭大友不无担忧地说道,何况锦衣卫中还有不少想抓穗儿姑娘的人,当时咱们在京城暗中保下穗儿姑娘时,他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此后时间长了他们也就能回过味来了,我们此番出来,恐怕也没有退路了。
    是啊郭千户,还有我和景石,本是被安排到南京的内官监采办上任的,如今也不能去了。无故不赴任报道,乃是犯了大忌,景石和我也就成了宫中外逃的罪人了。韩佳儿忧心道。
    禅修室内气氛陷入压抑,众人都为前途之渺茫而担忧。此时,信阳郡主朱青佩突然发话了:
    我虽不知诸位具体经历了甚么,但听你们话语间,似乎与我那皇叔等朝中贵戚结下了不小的仇怨,以至于遭到了追杀。如此一来,我也不用担心大家与我的立场不一致了。诸位放心,吕中官、韩姑姑,你们二人都曾是宫中旧人,做事必定周全,吕中官还做过宫中采办,乃是我商行中稀缺的人才。若不嫌弃,你们以后可以跟着我做事,只要我不倒,就保你们衣食无忧。
    韩佳儿和吕景石惊讶地看向信阳郡主,一时之间失去了反应。信阳郡主则继续道:
    我听你们言辞中提及走私军火与倭寇的事,这正是我近段时间的烦心事。我在浙杭一带的商行近期接到了大笔的订单,有人从我们的瓷器行订购大批的硝石原料。
    从瓷器行定硝石原料?郭大友一头雾水。
    硝石是制作釉彩的原料,我手底下有不少民间的瓷器窑坊,也与很多硝石矿有着长期信赖的合作关系。硝石矿都是官采官办,受到管制,卖出都有定量,买家也都要登记在簿。如果是正经商人,要买硝石,直接找官办的矿去买就行。这买家却拐了个弯找瓷器窑坊来买,买的量也十分巨大,根本就不是正常民办窑坊用来做釉彩的量。这分明是要躲避官府的追查。我手下的瓷器行掌柜觉得不对劲,不敢卖,就把这事儿报给了我。但已有不少瓷行受不了这利益诱惑,已经和对方交易了。
    郡主是怀疑这伙人买硝石根本不是为了制作釉彩,而是为了造火/药!穗儿指出了关键。
    没错,我希望诸位能帮我查清此事,我很怀疑是倭寇在暗中大量搜集制造火/药的原材料。此外,近些年我最费心的就是想要开拓辽东的商路,原因无他,我母家就来自辽东,祖祖辈辈都在辽东做木材生意,直到现在我的舅爷表兄都还是辽东最大的木材商人。但自从辽东成为抵御蒙古、女真的最前线,舅爷表兄的商路也走不通了,哪怕有亲王姻亲这样一层关系,但我父王素来低调,母亲又是妾室,不敢与父王提接济的要求。舅爷表兄也是根本不敢造次,家中连年亏损,已经典了宅院和不少田地,日子快过不下去了。每月还要给辽东官军上不少供奉,实在是入不敷出。我能出来做商人,这么快发展出如今的产业,与我父王关系不大,其实很大原因是靠着舅爷表兄的资金支持和教导,我不能不管他们。也就在一个月前,我舅爷表兄来信说朝鲜国那里传来了消息,有大批的倭国军马集结于海港附近,巨量船只在海港停靠,情势非常紧张。倭国很有可能就要越海去打朝鲜了,届时我大明辽东也是首当其冲。他们忧心忡忡,希望我能探听清楚此事。
    她最后起身道:我所求无非就三件事:亲人平安,商路畅通,国无大难。只是我一个被除名的宗室女,在朝中毫无人脉,一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二也没有可以影响朝局的能力。但诸位不同,青佩仰仗诸位了!说罢,深深一揖拜下。
    第122章 无量佛(三)
    与信阳郡主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发觉得她是个性情十分惹人喜爱的人。豪爽大度,平易近人,眼光卓越且十分独立,虽然非常聪慧却又难得敦厚,乐于助人。此次她给予众人的帮助,其实远超众人所想。
    在众人躲入灵谷寺约莫大半日后,也就是五月初五当日傍晚时分,信阳郡主派出去假扮孟旷、郭大友和班如华以引开追兵的三个手下也来到了灵谷寺。这三个人在摆脱开追兵后,从郡主在南京城中的商铺里得到了郡主入灵谷寺暂避的消息,换了一身衣服,便再寻机会出城往钟山之上赶来,与郡主汇合。而这个消息是郡主出发前天晚上,特意让车夫老李留在商铺中的。不得不说,郡主当真是心细如发,思虑周全。
    当然,这也与这一女两男三个手下的重要作用密不可分。他们都是郡主的左膀右臂,郡主离不开他们。
    女子名唤赵苏之,是郡主的贴身侍女,自小就跟着郡主。因为郡主自幼习练剑法,她也随在侧习武。后来郡主因为要筹备出嫁之事,被限制习武,要求学习闺阁女子的典仪规范,倒是这个侍女一直练了下来,本领在女子中可谓十分高强。如今郡主常年出门在外,就靠她照拂保护。这几日赵苏之不在身侧,郡主虽不表现出来,但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另外两名男子,一位名唤邱白,是郡主的护卫,使得一手极强的柳叶刀。柳叶刀乃是明军的制式佩刀,因形似柳叶而得名,这刀要使得好,没有二十年功夫是成不了的。除了刀法,他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武举出身,在骑兵营待过,后来被调为周王府亲卫。他如今而立之年,早年间也算是见识过战场,带过兵,是有见识有城府的人,因郡主有救他全家的大恩,他死心塌地追随郡主。此人其貌不扬,尤其眉目甚至长得有些凶恶,郡主出去谈生意一般都会带上他,有他往身侧一站,气场就截然不同,可起到威慑作用。
    另一位则名唤古仲文,家中行五,郡主等人一般称他五爷。此人年介四旬,早年家境贫寒,他很早就出来做工贴补家用,是自学徒一直打拼到大商行掌柜的精明商人。他做学徒时走南闯北,也跟着商行里的老师傅练了一身拳脚功夫,虽然不怎么成套成气候,但也不是庄家把式,对上邱白亦能走上几招。如今年纪虽然渐长,但肩臂腿脚依然孔武有力,行动敏捷,思维更是清晰。他帮郡主打理全盘的生意已经有三年时间了,一切都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此人原来就是辽东人,随着郡主的舅爷做事,后来郡主独立出来经商,他最开始是郡主的舅爷送到郡主身边帮衬的人,后来因为更喜爱追随郡主做事,便长久地留在了郡主身边,他的家人都迁到了开封郡主府做了家仆。
    这些都是孟旷与郡主私下聊天得知的,因着郡主知晓了她女子的身份,她们这两个女扮男装的同类人倒是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来到灵谷寺的当日午后,用过午膳的孟旷独自往山门行去,她是想消消食,顺便活动下筋骨。她的膝盖还很疼,但她依然希望能拥有一定的行动能力,她需要走一走来保持身体的灵活度。然后她就很偶然也很默契地在山门附近碰见了从女客院那里独自而来的郡主,她是来等待她的三个左膀右臂的。
    于是孟旷便和郡主在灵谷寺山门附近林荫下的石凳坐下交谈起来,然后得知了以上关于郡主的情况。孟旷不禁感慨,郡主为了救他们竟然把自己最信任的三个左膀右臂都派了出去引开追兵,要知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将损失惨重。
    郡主却笑呵呵地道:我当时也没有时间多想,一是身边就只有他们三个最适合去假扮你们,二是我也信任他们的能力,一定能圆满地完成我交给他们的任务。但说实在的,你知道我是个商人,我是有商人的本性的,说得难听点,我有赌一把的想法。若我这一次能看准投资,说不定会一本万利。
    孟旷面上蒙着白布,虽然很闷热,但可以起到遮挡她口唇的目的。她出声高低不过只让身边的郡主听清,隔着远了,也分辨不出来她是否在说话。只听她道:
    我们这一行人,不过两个小小锦衣卫和一帮被皇亲贵戚追杀的女子,我和郭大友这会儿恐怕在朝中都已经背上黑锅,成了在逃犯了。恕我直言,郡主,我实在看不出来你这笔买卖到底怎么才能一本万利啊。
    朱青佩笑道:你们被追杀,才代表你们手握巨大价值嘛。皇亲贵戚想毁灭的,就一定是我想要的。
    为何?你说你所求不过三件事,亲人平安,商路畅通,国无大难。这三件事难道说是因为皇亲贵戚才无法实现吗?孟旷实在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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