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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47)

    她为孟旷和穗儿分别安排了两间客房,这两间客房一个在东一个西,中间隔着花园以回廊相连。领孟旷入屋的是那位杂役,而白玉吟则亲自引穗儿入屋。穗儿临入屋前,于门口立住,向白玉吟道:今夜多谢白姑娘收留。小女厚颜,想问白姑娘要些绷带、棉纱布、热水,还有干净的换洗衣物,男女的各一套。
    白玉吟闻言,忽而笑了笑,道:莫不是你要亲自帮那孟百户?
    穗儿点头,不禁有些脸红。
    白玉吟眸光微闪,拧身回头,望了一眼对面屋子,孟旷正在门口与那杂役作别。她不禁笑道:妹妹且放心,很快就给你备齐。
    说罢,最后仔细打量了一眼穗儿,这才离去。
    白玉吟手底下的人做事很利索,不多时穗儿需要的东西就都已备齐,由一名婢女和一位小厮送了过来。穗儿麻烦他们将东西送到了孟旷房中,她自己也随着来到了孟旷屋内。孟旷开门时神色如常,但见穗儿也步入屋内,她的视线便立刻胶着在她身上,如何也移不开了。
    多谢二位。穗儿向那婢女和小厮福了福身子,意思是要送客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婢女与小厮倒是习以为常,也不多看,也不多问,很快便掩门离去。
    穗儿转过身来望向孟旷道:你把衣服脱了罢。
    孟旷吃了一惊,整张脸都染上了绯红。穗儿瞧她这模样就知道这呆子想歪了,红着脸解释道:
    我来给你上药的,傻子!
    啊!真是麻烦你了,多谢孟旷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回道,此时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第60章 名角(三)(定情)
    屋内燃着炭火,暖意融融。孟旷解开武装带和绑在身上的绷带,褪去锦衣外衫和其内的背甲,最后解开夹棉内衫,露出肩背。此时她身上只剩下裹胸布紧紧缠绕,她有些羞赧地背对穗儿坐下,微微侧头,等待着穗儿的动作。
    本还有些心猿意马的穗儿这会儿却被她的伤口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虽然当真并非是多么严重的伤,可因为孟旷中箭后还带着箭头跑了一段路,箭头之上的血槽让她放了不少血,着实吓人。这会儿因为锦衣卫的特效金创药,她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不再流血了。接下来几日她不能有大动作,不然伤口又要迸裂流血。
    穗儿用烫过的干净毛巾轻柔地清理她的伤口,白玉吟还专程送来了一坛高度粮食酒,穗儿也用上了。疼痛让孟旷面色白了白,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穗儿瞧她这个样,心疼得不行。这个人就知道逞强,一点也不知道要心疼她自己。
    清理干净伤口,再度上了一遍孟旷随身携带的锦衣卫特配的金创药,穗儿细心地将她的伤口包扎起来,包得可比郭大友舒服多了。穗儿见她裹胸布都被血水染红了,穿在身上定然不舒服,便道:
    你把这缠身子的布解下来罢,我给你洗洗干净,烤干了再穿。
    孟旷顿时有些犹豫,结果穗儿就已经手快地给她解开了。孟旷顿时哈腰弓背,护住身前,耳根红透。
    穗儿本没觉得有什么,可孟旷突然这般反应,穗儿登时羞得不行,嗔道:
    作甚这般?不都是女子嘛。
    我我先找件衣服。孟旷结结巴巴地说道,随即起身,去找了件白玉吟送来的男子衣衫过来,拿在身前,又背对穗儿坐下,道:
    你解吧。
    穗儿红着面庞将她胸前缠带一圈一圈解开,此时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孟旷的身材之上,一下就被迷住了。孟晴的这副身躯实在是太厉害了,肩颈颀长,腰线优美,虽然常年束胸,但她的胸脯依然有着不小的规模。加之自小锻炼,她的臂膀、肩背都有着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方才她匆匆一瞥,还能望见她腹部紧实分块的肌群。穗儿长到这个年纪,还没见过哪个人的身子这般健美。男子且不说,偏还是个女子,这副身躯完美地将力与美结合在一起,带给穗儿一种极其强烈的视觉享受。也许在当下很多崇尚女子柔弱美的人眼中,这副身躯不伦不类若怪物一般,可在穗儿眼中,却是浑然天成的漂亮。
    但是在这漂亮的身躯之上,却出现了刺目的疤痕。她的侧腹、后背,都有被刀剑劈砍后留下的伤疤,想来这是她入锦衣卫以来所受的伤。如今她左肩又添一处伤,穗儿不禁难过极了,若是孟晴不入锦衣卫,她又怎么会经受这样的伤痛?身为女子,百般不易,在男子主导的军中行伍一路打拼至今,伤痛全都埋藏在心底不说,这样的孟晴让穗儿又是钦佩又是心疼。
    她的指尖情不自禁的触碰上了孟旷身上的疤痕,孟旷身子顿时打了个激灵,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穗儿孟旷用衣服捂着自己的前胸,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好了吗?
    嗯穗儿轻声应道,然后拿着褪下来的裹胸布去了一旁,丢入铜盆,灌入清水开始清洗。
    孟旷趁机赶紧将衣服穿起来,等把外衫罩上,系好带子,她才松了口气。她努力平复了一下乱跳的心脏,视线又不自觉地粘在穗儿身上。那染血的布带并不好清洗,血迹有些干涸了,穗儿蹲在盆边洗得有些费劲。孟旷忙走过去帮忙,从自己腰包中取出了一个野外烤肉用的小盐罐子,往水里撒了些盐。穗儿努力搓了搓,又加了皂角,总算是将血渍洗去。
    穗儿望着孟旷笑道:你还知道这种小窍门?真是想不到。
    小暧教我的,这都是她摸索出来的。你知道我一个女人在军中,很多事都不方便,尤其是来月事。月事带要清洗得又快又隐蔽,总得找些小窍门。孟旷轻声回答道,她还是有些警惕四周的环境,提防着有人窃听。
    穗儿闻言不禁叹道:真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军中怎么过来的。
    孟旷笑了,浑不在意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升了北司巡堪百户,可以住家,也不用再过军营中的日子了。
    穗儿没接话,孟旷挠了挠脸颊,蹲在她身边,踌躇着问道:
    穗儿那个之前在马车上,你亲我那一下孟旷不知道该怎么问,舌头打结了一般。
    嗯?我没有亲你啊,我亲的是你的面具。穗儿答道,用耍赖掩饰她此刻的慌乱。
    孟旷:她此时非常后悔自己干嘛要问这种蠢问题。
    哗啦,穗儿将水中的布带捞出拧干,架在火盆之上烘烤。一边忙,一边若无其事地道:
    你去坐着,我给你擦擦身子。天都要亮了,你好歹上榻眯一会儿。
    嗯。孟旷闷闷地回答道。
    此后屋内沉默,只有穗儿给孟旷擦拭身子的水声不时响起。等擦完身子,孟旷重新穿上衣服,穗儿刚准备去换水,却忽然被孟旷猛地一拉手臂,顿时失控地坐到了孟旷腿上,被孟旷揽抱在了怀中。穗儿惊了一跳,心口怦怦直跳,僵在孟旷怀中不敢动弹。此时她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她不想再顾忌什么了,不论孟旷接下来说什么,她都想答应她。哪怕眼下的她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去谈情爱,她也不想再拒绝或逃避了,因为她真的不想看到孟旷失望的表情。
    穗儿,老郭说要促成我俩的婚事。他不知道我是女子,说的话不能作数。孟旷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穗儿的心凉了半截,结果她话锋突然一转,但是我心里是真的想娶你,你可答应?
    穗儿愣了半晌,不停地确认方才那句话她没有听错,确认这话确实是又笨又怂的孟十三口里说出来的话。
    孟旷见穗儿不回答,顿时急了,忙解释道:我就是想照顾你,我这辈子也没办法嫁人,若想找个伴儿,就只能娶一个知道我女子身份还不嫌弃我的人。我思来想去,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这家伙真是笨嘴拙舌啊,穗儿不禁发出了甜蜜的叹息。
    哦,你可真是很勉强地想娶我呢,毕竟除了我也没什么合适的对象了。穗儿故意逗她。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孟旷慌了,我是说我想照顾你,我想保护你。
    我又不是你妹妹穗儿憋笑道。
    正因为你不是我妹妹,我才想娶你啊!
    啊?穗儿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对味儿。
    我是说孟旷急得额头上都渗出汗来,我是说我心悦你才想娶你。
    可真是不容易,终究是逼她把这话说出来了。孟旷涨红了脸,一颗心七上八下。穗儿心间却浮起一股别样的感动,感动于她的勇气,也感动于她的执着。她的勇气与执着,还有她今夜义无反顾、舍命相救的决心,最终鼓舞穗儿放下了所有的顾忌,决定与她永远在一起。她扶住她双颊,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这一吻蜻蜓点水,却让孟旷心头炸开璀璨的烟花。
    你这呆子,我若不是心里有你,怎么会亲你那凶巴巴的面具。穗儿摩挲着她的面颊,盯着她漆黑的双眸,轻声说道。
    孟旷情不自禁地收紧了双臂,将她牢牢箍在怀中,语无伦次地问:
    你不介意我是个女子?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你不是也不介意我是女子吗?对我来说,这世上再找不出谁比你更好了,不论你是男是女,我只是心悦你。穗儿笑道。
    孟旷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笨嘴拙舌,穗儿又是多么的会说话了。一句话说进了她的心坎里,说得她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就探头,啜吻住穗儿的唇瓣。穗儿承接她热情的拥吻,一瞬有种被她爆发出的浓烈爱意淹没的窒息感,但这窒息感她甘之如饴,甚至期盼自己就这样溺死在她的怀抱和亲吻中。孟旷简直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她的热情让穗儿甜蜜得晕头转向,直到她摸到孟旷肩上包扎的绷带,她才忙气喘吁吁地推了推她的身子,让开她的索吻,阻止道:
    别别,你的伤,别再裂开了
    孟旷意犹未尽,在她额颊上留下细碎温柔地吻,最后靠在她怀中,听着她的心跳,亲密相依。穗儿用面颊蹭着她的发顶,手无意识地拨弄她的耳垂。二人沉默地温存了片刻,穗儿才催促道:
    好啦,你今夜不歇了吗?快去睡。不睡,伤怎么好?
    你尚未洗漱擦身,我帮你。孟旷道。
    我又没受伤,自己来就好,你早些歇下。穗儿红了脸,她还是不想让孟旷看到自己的身子。
    孟旷不情愿,就是抱着她不撒手,穗儿真是拿她没办法,想来即便她听话到床榻上去,自己也是不能放心的,算了吧。
    那你帮我擦擦背罢穗儿羞赧道。
    嗯!孟旷忙欣然点头。然后起身殷勤地为穗儿兑热水搓毛巾,穗儿只能学着方才孟旷的样子,除了上半身衣物,将衣物捂抱在身前,将长发偏捋在肩头,露出后背来。此时她一张容颜透红,当真是秀美不可方物。孟旷只觉得她当真美若天上的仙子一般,怎么会下凡到了人间,还成了自己的妻。
    莫看了孟旷一直盯着她瞧,穗儿不禁羞赧嗔道。
    你太好看了抱歉,我动作快,不能让你着凉了。孟旷忙将搓好的热毛巾抚上穗儿的后背。
    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穗儿的后背,那布满背部的烫伤伤疤,蜕皮后新生的皮肉与旧皮肉显出明显的色差与褶皱,还有不计其数的鞭痕、笞痕。孟旷握着毛巾的手颤抖了起来,竟不敢再擦拭下去,仿佛只要她一动作,穗儿就会疼一般。
    很吓人的还是我自己来罢穗儿明白,她一定是被吓到了,这样丑陋的身子,她瞧见后该多失望呀。穗儿心中凄惶,这就想将衣服穿好。她唯一自卑的就是自己的身子,最怕的就是所爱之人凝视自己丑陋的身躯,这会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经历的苦难折磨,自惭形秽,痛且愈悲。
    却不曾想下一刻,她却被孟旷从后整个拥入怀中,她温润的唇瓣印在了穗儿的背心。穗儿不禁绷直了脊背,昂首咬唇,自灵魂深处发出一阵颤栗。孟旷凑进她耳畔,蹭了蹭她的发鬂,在她耳边低沉又认真地说道:
    我们家穗儿是最美的,那些欺你之人留下的伤疤,是你顽强聪慧的印证。我不会觉得吓人,你自己也不许这般想。没有人会嫌弃你的身子,你在我孟晴眼中永远是最完美的。说罢,她开始为她轻柔地擦拭身子。
    谁说这人不会说话的?她可太会说了。
    穗儿不禁弯起唇角展露出欣然的笑容,泪水却滑过面庞落下,打湿了捂在胸前的衣衫。
    第61章 名角(四)
    二人亲昵无间地洗漱完毕,收拾停当,窗外天际已然发白了。孟旷虽然极力挽留穗儿在自己屋内同榻而眠,可在穗儿的坚持下,她还是不得不依依不舍地送穗儿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穗儿说毕竟她们这是在别人的地头上,在别人眼中她们又是异性,男未婚女未嫁,同处一室还同榻而眠,让人瞧见了这实在是不好。穗儿倒不是多么在意自己的名声,她是在意孟旷的名声,她到底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十三太保,穗儿不希望因为私人生活的问题,而让孟旷的仕途有影响。
    三月初五这一日,孟旷天亮才睡下,时辰近午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虽然左肩的伤痛一直在折磨着她,但她还是在过度疲劳、缺眠少觉的双重作用下,昏睡了很长时间。此间她一直维持着向右侧卧的睡姿,醒来后脖颈肩背都有些僵硬了。起身后,她艰难地活动着肩背,思绪缓缓浮起。她素来很少会在不熟悉的地方睡得这般深沉,但这一夜不知是不是因为初尝爱情的滋味,身心松弛愉悦,又或者是白玉吟在这客房内点的香有安神的作用,她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醒来后孟旷就感到腹内一阵饥肠辘辘,这才想起来自己自昨日午后起就没吃过东西。她起身洗漱,昨夜穗儿为她清洗干净的裹胸布和背甲眼下都已烤干了,她一一穿上身,那身染血的锦衣卫制服孟旷没有再穿,而是换上了白玉吟给她的那一套男装。
    昨夜没在意,今天孟旷才察觉到这套男装之名贵华丽。内里的衬衫是夹棉白缎的交领衫,一上身就十分贴身温暖,外罩袍是靛蓝锦缎面暗绣麒麟云纹的团领袍,又厚实又气派,这个规格起码是皇亲国戚才能穿的制式。孟旷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穿上身,但若不穿她就没衣服穿了,想来想去她还是将衣服穿上,并想着一会儿再去问那杂役要一套朴素点的衣服,给些银子就是。许是昨夜太晚了,匆忙间拿错了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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