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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泪——书自清(22)

    怎得还不睡?这是要去哪儿?穗儿出声问她,语调透着慵懒的呢喃意味。
    我觉着有点热,起来透透气。吵醒你了吗?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异常的沙哑。
    我还没睡着呢。穗儿道,唉,你快躺下,冷
    穗儿一声冷,顿时让孟旷老老实实躺了回来。不止如此,穗儿缓缓将她的左臂抱在了怀中,头挨了过来,靠在了孟旷的肩头。孟旷呼吸都凝滞了,恨不能完全隔绝左臂的触感,这简直要了她的命。
    穗儿忽的轻笑一声,道:我还记得,当年我刚到你们家时,咱们也睡一张床,那时候咱们中间还夹着小暧。后来在罗道长的医馆里那几夜,我烧得迷迷糊糊的,但还隐约记得自己是被抱在谁怀里睡的,是你吗?
    记忆涌现,孟旷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们睡稻草堆。穗儿发着高烧,一直喊冷,浑身都在打摆子。孟旷便将她整个裹在怀中抱着她睡,才压制住她身上的寒气。
    嗯。她轻声应道。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和你说一声谢谢。晴姐姐,你是对我最好的人。在我娘亲去世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对我好了。
    此时再听到晴姐姐这个称呼,孟旷忽然鼻间一酸,有种想哭的感觉。
    虽然你现在好凶,又冷淡,老爱躲着我。穗儿随即补充道,孟旷顿时哭笑不得。
    你不是要喊我十三哥的吗?孟旷喉头颤了颤,清了清嗓子道。
    噗怎么?现在就我俩,还要我喊你十三哥?穗儿笑问。她的轻声笑语就在耳畔极近的地方响起,清晰无比,对听力绝佳的孟旷来说简直是一种绝顶的刺激,她的皮肤在暗夜里已经红透了,耳根都在发烫,整个左侧身子仿佛都在燃烧。
    晴姐姐已经不在了。孟旷撇过头去另一侧,缓缓道。
    此话一出,顿时二人间的温度冷却了些许。穗儿沉默了,仰着头望着她的侧脸,抿了抿唇,道:
    你现在是不是很厌弃我?
    什么?孟旷扭头回来,语气有些不解。
    为何你总是要说这种话,你是晴姐姐,就一直好端端在我眼前,如何不在了?穗儿似是有些恼了。
    孟旷望着她黑暗中闪烁着微光的美眸,喉头微哽地道:我已经做不回孟晴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孟旷。唉罢了,你私下里爱怎么喊我都行,但是人前,不能喊我晴姐姐。
    废话,我可没那么傻。穗儿嗔道。
    我我也没有厌弃你何止没有,简直爱煞了。然而孟旷不能说出口,否则穗儿得怎么看她?现在她与自己亲昵,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惜时亲厚的晴姐姐,她哪里能想得到她的晴姐姐一肚子龌龊,想着要把她掰开了,揉碎了,吃进肚子里。
    是吗,可是你根本不相信我,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半信半疑的模样。穗儿道。
    那是因为你这丫头回来后就没对我说过几句实话!孟旷急了,音调拔高。话音一落,她又紧张起来,她这样会不会又显得很凶了?吓到她了吗?
    却没想到穗儿笑出声来,半是撒娇半是乞求道:好啦,我知道错啦。但是晴姐姐,你要相信我,我总有一天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现在不能与你说实话,是因为我想保护你。我在宫中经历的事很复杂,接下来我要去做的事则相当有风险。我原本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告诉你的,因为如果告诉了你,你恐怕就不会让我去了,又或者你又要替我以身犯险,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你答应我好吗?明天我把事情原委和你说了之后,你也不要插手,再也不要因为我去冒险。我曾经间接使得你父兄牺牲了生命,我不想再欠孟家什么了。
    你明天是不是又准备了谎话来骗我?孟旷气呼呼地问她。
    我会说七成的实话,但是有些不能说的我还是不会说的。你们知道这七成就足够理解事情的原委了。我保证,这句是绝对的实话。穗儿道。
    孟旷真是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落在郭大友手里,你也跑不了了。孟旷道。
    所以,我得想办法离开。不过郭大友且不谈,我更在意你会不会放我离开?穗儿凑过来问。
    这丫头可真是狡猾至极!孟旷恨得牙痒痒,说放她走不合适,说不放她走也不合适,她干脆不回答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事比留在孟家对她来说还要重要?她会如此不顾一切地要走。孟旷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干脆侧过身去,背对着穗儿,不作声了。
    穗儿望着她沉默的背影,将视线在她颈背上辗转留连。她的肩背比一般女子要宽厚不少,隐隐含着力量,就是这双肩后背,扛起了现在孟家的一切。她的晴姐姐,同样是女子,却如此刚强坚毅,顶天立地。可她的心绪依然保留着女子的特质,细腻,敏感,易受伤。穗儿多想好好安抚她的心,多想永远留在孟家,就这样陪在她身边不走了。做梦都能梦到她与她过日子的场景,暖阳下的小院里一家人欢声笑语,是她心目中最美好的场景。可是她不能,现在还不能。
    对不起,晴姐姐,你暂时放我走,再等等我好吗?等我做完了所有需要做的事,我一定会回来,我再也不走了。如果到时你还愿意接纳我,我李穗儿就是孟家的人。她缓缓将额头靠了过去,靠在了孟旷的背上,孟旷身子起初微微一僵,半晌没有动弹。过不多久,她身子缓缓松弛了下来,呼吸悠然渐长,竟就这般睡着了。穗儿心口泛着微疼,喉头含饴般甜蜜,闭着眼又往她身上靠了靠,大着胆子用手臂揽住她的腰际,渐渐沉沉睡去。
    孟暧这一夜没睡好,晨间伴随着投入牖窗的光芒醒来,头晕脑胀。望了一眼漏刻,已然是卯正已过。她心道自己真是起晚了,忙急急忙忙着衣起身,就着边上盆架里的冰水迅速洗漱,然后推开了屋门。
    昨晚上小穗姐做了吃食送去了姐姐屋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会子姐姐该起来了罢,往日里这个时辰她都该出门了。孟暧先去了厨房,却发现里面却没有任何烟火气,灶膛里的火早就灭了,一点热度也无。孟暧吃了一惊,难道姐姐还没起来?她若是起来定要烧水做饭的呀。顾不得那么多,孟暧先将火烧起来煮上水,然后匆匆忙忙去了西厢房。她试着敲了敲门,喊了声:姐姐?小穗姐?起了吗?
    里面没有反应。
    孟暧推门而入,绕过门旁的桌案,打眼往里面的罗汉床一望,登时惊了一跳。姐姐和小穗姐俩人正躺在床上睡得正熟。而且这两人这姿态眼前的景象让孟暧惊得愣在了原地。
    姐姐睡在里侧,面朝外侧卧着,展开了左臂。穗儿就枕在她左臂上,面向姐姐,背对外侧。姐姐的右臂揽着穗儿的腰背,将她整个人牢牢圈入怀中,被子只盖在两人腹部。两人双目紧闭、呼吸幽幽,睡得正香。
    这什么情况?!孟暧怀疑自己的眼睛,她好像看到了一对晨间赖床的小夫妻。这两人难道不是昨儿傍晚还打了一架吗?
    事情超出了孟暧的理解范围,她决定暂时先将这诡异景象发生的原因抛诸脑后,忙走过去拍了拍孟旷道:
    姐!卯正了你还不起来?
    孟旷顿时惊醒,一瞬陷入懵怔,眼前的景象让她自己也惊呆了。穗儿随即也跟着迷迷糊糊醒了,这会子极不情愿起来,一劲儿地往孟旷怀里钻。孟旷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瞬透红,神色泛起无限的尴尬,感觉自己已经没有脸面见妹妹了,眸光闪烁不敢直视孟暧。她忙轻轻挣开了穗儿缠着她的手臂,用右手托起她的头,抽出自己酸麻无知觉的左臂,让她重新枕上圆枕。然后她一个飞跃就从穗儿身上越过,下了床。
    彼时孟暧已经把她的制服和装备都提了过来,她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束发,佩戴装备。睡眼惺忪的穗儿依旧卧在床上,侧过身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穿戴。瞧她在中衣外套上一层贴身的稍有硬度的软甲,然后再把制服一层一层穿上,扎紧武装革带,顿时女性的身体曲线被遮掩,变成了典型的男性的身材。边上孟暧拍了拍她,让她坐下,开始手法利落地给她挽起发髻,佩戴网巾和锦衣卫冠帽。孟旷自己则用铁束袖将双袖束起,顺便用青盐擦牙漱口。
    好了,去洗脸。孟暧给她整好冠帽,揪了揪她耳垂,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个小动作从前孟旷给孟暧梳头时经常会做,是逗孟暧玩儿的。现在孟暧为孟旷束发,也做这个动作。孟旷心里一暖,知晓妹妹这是消气了。
    孟旷立刻走去盆架,用冷水快速洗了把脸,抹上孟暧特质的润肤膏。便从刀架上取下了皮革鞘包着的螣刀,斜背在身上,道一句:
    我走了,朝食外面路上买着吃,我争取下午早些回来。今晚多备些菜,我请清虚、表哥几个留家里吃酒。
    嗯,我省得了。孟暧点头。
    孟旷站在书房门口,最后望了一眼罗汉床上的穗儿,忽而唇角弯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抬手扣上面具,消失在了门口。
    孟暧回头,见穗儿痴痴地望着门口,眸光微动,忽而问了句:
    她有这么好看吗?
    好看,好看极了穗儿笑道。
    小穗姐你和我姐姐该不会是孟暧欲言又止。
    小暧,你灶上是不是烧了东西?我好像闻到焦味了。穗儿忽然道。
    啊!糟糕了!孟暧急急忙忙冲去了厨房。
    第29章
    孟旷迟到了,这是她入锦衣卫至今的头一回。尽管她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户部,但约定的辰时仍然已过。周进同独自一人留在外面等孟旷,郭大友已经先进去了开始继续查账了。周进同见孟旷大老远一路狂奔而来,心道今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百户居然迟到了。
    百户?您可来了,郭头等得不耐烦,先进去了。
    孟旷跑到他跟前站定,喘了片刻,点了点头。周进同也没问她为什么迟到,因为他知道对孟旷这种常年不开口说一个字的人,问了也是白问。只是今儿总感觉百户这面貌有些与往日不大一样的地方,一时间却也说不上来。
    话不多说,二人这便脚步匆匆进了户部,直奔账房而去。
    三月初二,户部查账第二日,范围基本已缩小在山东清吏司的账上。昨日查出了大量对不上数字的赋税欠账,每个省都有,其中江南地区的欠账基本都被皇室宗亲拿去了,想追也追不回来。但唯独山东清吏司这里出现了赋税之上的较大浮动,流向却并不指向皇室,这引起了郭大友的注意。
    孟旷踏入账房时,表哥赵子央正在和郭大友解释某本账簿上的内容。
    这数字算下来,万历十八年山东积欠了白银二十万两的粮饷,这粮饷是用在了凤阳弘济渠的修整之上?郭大友问道。
    正是,当时是由右都御史出督漕运兼凤阳巡抚王廷瞻王巡台负责的此项工事。圣上要求户部划拨经费,我们一时无法从库银中划拨,恰逢山东刚缴上来赋税,王巡台以事情紧急为由,将一大半全给直接拨走了,这事儿当时报过内阁和圣上,下来的批文有首辅申时行的亲笔拟票和圣上朱批,允许特事特办。这一笔赋税就没进过户部的库房,我们账面上不好记这件事,于是我们给户科的汇报上写的是确从库银划拨了二十万两,但我们账面上只能记作积欠,因为这笔钱从未入过库。赵子央解释道。
    若是这笔钱当时王廷瞻不曾挪用,那么原本该用在什么事务之上?郭大友问。
    各地上缴的库银的用处虽说明面上有规定,但如今捉襟见肘,自然是哪里紧缺就用在哪里。万历十八年的赋税,当用在万历十九年,也就是去年的诸多事项上。赈济灾民、划拨军费,都有可能。说起来,若是有这二十万两在,去年的那场河南大饥/荒,恐怕会好过得多。赵子央叹息道。
    我记得,王廷瞻后来改了户部尚书,又改南京刑部尚书?郭大友问。
    是,王巡台确实在修完弘济渠后得圣上嘉奖,改了户部尚书。但并未来上任,就被改为南京刑部尚书了。眼下他年事已高,重病于家,赴任也难。之后,户部尚书由现在的杨部堂来任。杨部堂当时负责了河南大饥/荒的赈灾,虽竭尽全力,但去年大灾依旧是惨绝人寰,卖儿鬻女、乃至于吃人充饥。导致大量流民滞留在京城附近,户部和惠民药局辟出救济区,搭建窝棚收留流民,每日施粥施药,才勉强把流民安抚下来。杨部堂还被言官批评赈灾不利,败坏京城秩序。但圣上看重他能力强,予以重任。
    郭大友陷入思索,打眼一瞧孟旷和周进同来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赵子央道:
    陕西和辽东的军费粮饷,往年的账目你们可有?
    有的,上差请跟我来。赵子央将郭大友三人带到了另一间账簿库房,从堆得密密麻麻的案卷中抽出了厚厚一大沓账簿,堆在了三人面前。
    我调取的是前两年的军费账目。赵子央解释道,我们这边的账目尚不全,上差若需对账,还需去兵部调阅人头数和物资采备的账目。
    周进同还没开始查就已经头晕了,孟旷面色也不大好看,郭大友看着这么多案卷,叹息道:
    查罢。
    三人开始闷头查阅,自早上开始一直到下午,满眼全是数字。午食是户部内务送来的,差强人意,只能将就着吃。孟旷吃饭时,周进同一直盯着她看。因着她把面具下半掀起,周进同十分新奇,心道百户这长得也太俊了,漂亮得跟个娘们似的。怪不得要戴面具,这是学兰陵王呀。只是看她吃饭咀嚼,似乎下巴也不像是受过伤的模样,可真是个怪人。
    一直查到下午,孟旷手边的纸上已经记了大量对不上的账目,短缺的粮饷缺口实在太多,很多原因都说不明,若是算个总数,那可是一笔很大的数字。这其中,郑氏到底从哪些渠道将陕西的军饷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是否还会在其他地区出现类似宁夏叛乱的危机,这是目前郭大友需要查明的。陕西和辽东的防务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个防范着蒙古人,一个防范着女真人,两线作战对明军极其不利,陕西眼下已经出问题了,辽东绝不能乱。
    孟旷迅速查完了属于她的那一部分,将自己记下的疑点交给了郭大友。郭大友看着她,就见孟旷打着手势告诉他,自己今天想早点回去,家中有事。
    郭大友觉得新奇,这小子早上迟到也就罢了,下午还想早回去?她家里能有什么事,是体弱的妹妹病了?还是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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