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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以南——大风不是木偶(49)

    乱来,真是乱来的。付丽玲低声道。
    那是,看把我们唐蘅给折腾的!
    其实唐蘅倒并不觉得多么难受。也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发过烧了,他竟然觉得这体验十分新奇。付丽玲为他裹了三层棉被,皮肤又烧得热乎乎的,他一点都不冷了。只要不冷,就很好,毕竟那冬夜的冷雨浇在身上,着实是一场酷刑。
    幸好他跑回家的时候付丽玲不在,否则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穿着短袖回家呢?
    付丽玲俯身问:宝宝,想喝水吗?
    喝。
    好的,妈妈去给你弄啊。
    她起身到厨房烧水,蒋亚伸手把唐蘅额头上的毛巾翻了一面,叹道:你说你们唉,干嘛呀这是。
    唐蘅闭着眼,轻声说:他告诉你们了?
    没,他直接走了,田小沁和我们说的。
    哦。
    你们真的要不要这么夸张?小沁都被吓懵了。
    能不提她了吗。
    谁?
    田小沁。
    大哥了,人家都不知道你俩,蒋亚顿了顿,用气音说,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我小题大做?
    哎哎哎,您别急,别急,我可没这意思,蒋亚连忙抓起毛巾,讨饶似的擦拭着唐蘅颊上的汗珠,您老可别再动怒了。
    厚重的棉被之下,唐蘅轻轻缩起手指。此刻他根本没力气握拳,但回想起那个画面,身体还是会不自觉地出现一些反应像某种本能的防备。
    太难受了。好像天灵盖被人撬开一条缝,灌进零度以下的冰水。李月驰说不可能时的表情和语调,那么冷漠,那么坚决,这情形他每回想一次,脑袋就剧痛一次。
    蒋亚把毛巾拿下来,放进盛凉水的盆子里涮了涮,叠好了,再次放在唐蘅的额头上。
    别想那么多了,蒋亚说,睡会吧。
    后来唐蘅的确慢慢睡着了,也许是退烧药见效的缘故。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恍惚间只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嗓子干哑如吞了一把铁锈,鼻子又完全堵死了,他张着嘴呼吸,从口舌到喉咙都像起了火。而武汉又这么冷,那是冷的火。
    再醒来时,浑身大汗,棉被仍裹在身上。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么时间。
    付丽玲睡在一旁的沙发上,蒋亚已经走了。
    妈唐蘅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简直像公鸭嗓,几点了?
    哎,醒了?付丽玲裹着毛毯起身,摸了摸唐蘅的额头,八点过了。
    天还是黑的。
    阴天,预报说今天要下雪呢。
    嗯我想喝水。
    来,慢点喝啊。付丽玲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把杯沿凑到他唇边。
    温热的水缓缓流进喉咙,唐蘅感觉舒服多了。虽然鼻子仍然堵得厉害,但至少,头不痛了。
    就算想起李月驰,也不痛了。
    你说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出国呢?付丽玲放下水杯,长叹一声,你发烧了谁送你去医院,谁照顾你,谁给你喂水喂药我怎么放心得下呀。
    唐蘅沉默着,脑子里想的全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他和李月驰,现在算什么情况?
    他真的没有和恋人吵架的经验,别说恋人,和朋友也没这样吵过。可他又觉得他们不仅仅是吵架那么简单,不是说,大家都不高兴,吵几句就痛快了,然后顺理成章地和好不是这样。
    李月驰为了田小沁骗他,当然,他也用一个谎言试探了李月驰。
    他也仍然不知道李月驰为什么不去听他唱歌,田小沁就那么急迫地需要安慰吗?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和李月驰,还算在谈恋爱吗?
    他们不会就这样分手吧。
    这个念头令唐蘅陡然紧张起来,紧张到想要立刻抓起手机拨李月驰的号码,分手?不可能。他绝对、绝对不接受。他宁肯低头道歉,宁肯让这件事稀里糊涂地翻篇,也决不接受分手。
    唐蘅爬出被窝,身上只穿了条短短的睡裤。就在一瞬间,他的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太冷了,唐蘅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拔下来,飞快钻回被子里。
    手机上有蒋亚的短信,半小时前发的,说晚上和安芸来看他。
    有安芸的短信,和蒋亚差不多时间,问他退烧没有。
    再往前翻,是昨晚比赛结束后林浪发的,凌晨一点过,七个小时前。
    虽是文字,但她激动的心情跃然屏幕:
    你们太棒了!!!小组第一!!!
    很激动吗?如果是昨晚比赛结束后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很激动吧。但现在,晚了七个小时,似乎这激动已经过时了,唐蘅并不觉得多么高兴,或者多么意外。
    他恹恹地放下手机,只是想:李月驰没有联系他。
    来电,短信,通通没有。
    他是怎么忍得住的?
    第73章 忍(二)
    到中午的时候,天色非但没有明亮些许,反而更黯淡了。唐蘅吃了感冒药,脑子有些昏沉,躺在床上将睡未睡。
    宝宝,我出去一趟,付丽玲走过来,把手机从唐蘅手里抽走,你睡一会儿,别躺着看手机,啊。
    你去哪?
    我买盒新的退烧药给对门送去,再给人家买点水果什么的。
    我和你一起去吧。唐蘅支起身子。
    不行!你才刚退烧,再冻着怎么办?
    我多穿点,唐蘅坚持道,家里太闷了,想出去走走。
    付丽玲拗不过他,最终还是母子俩一起出门了。唐蘅穿了羊绒毛衣,保暖裤,外面套一条长过膝盖的羽绒服,又被付丽玲逼着戴上毛线帽子和口罩,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大概是发了烧的缘故,唐蘅感觉身体软绵绵的,下楼梯时的动作也比平时缓慢一些。站在楼道口,付丽玲探出手去试了试:又在下雨了。
    她撑开雨伞,自言自语一般:今年冷得真早。
    唐蘅低头,盯着消防栓旁边的一撮烟灰,和零零散散的烟头。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烟头。在那撮烟灰旁边的地面上,有一抹很深的灰黑色印记,可以想象吸烟的人是如何用力把烟头摁灭在那里,八支烟,那个人在这里站了多久?
    这栋楼里的住户大都是汉大退休教职工,唐蘅从未在楼道里见过有人抽烟。
    就算是抽烟,也想不通谁会连抽八支。
    唐蘅跟付丽玲买了药,又到超市去,买了四盒阿根廷大虾、两个果篮,打算一并送给对门的邻居。
    到家才下午两点过,付丽玲把药和礼品送去,然后盯着唐蘅吃完一只苹果,才回房睡午觉了。她叫唐蘅也睡一会,唐蘅点头应下。
    一刻钟后,唐蘅裹紧羽绒服,溜进阳台。
    蒋亚,他压低声音,醒了没?
    大哥,你是睡舒服了,我他妈早上五点才到家的。
    谢了。
    有屁快放。
    昨晚李月驰去哪了?
    我咋知道。
    他是不是来找我了。
    没啊。
    蒋亚。
    蒋亚嘟囔了一句什么,唐蘅没听清。然后他拖长声音,十分无奈地说:他在你家楼下站了大半夜,我回去的时候他还在呢,我说你退烧了,他也没走。
    唐蘅一下子屏住呼吸。
    你说你俩,唉,干嘛这么折腾啊,蒋亚打个哈欠,欠嗖嗖地说,一个发烧,一个守夜,真不嫌累。
    他说什么了吗?
    说了。
    说什么?
    唐蘅发烧了!他在家?对呀对呀高烧四十度!我现在过来。你不用来啊他妈在家呢。蒋亚,我到楼下了。以上是我俩的对话,您品品,他还爱吗?
    滚蛋。
    害羞了?蒋亚笑嘻嘻道,你是没看见他那脸色,就昨晚哦不今天早上我下楼的时候,靠,他站那儿,像个鬼一样。
    唐蘅直接挂了电话。
    他飞速穿好衣服,抓起钥匙钱包,轻手轻脚地溜出家门。还好付丽玲在睡觉,否则是一定不会放他出去的,不过,等付丽玲醒了,他又该怎么向她解释呢?唐蘅已经顾不上这些问题,他只觉得自己忍不了了,多一分钟都忍不了了。
    冲到楼下,学校的清洁工人正在扫地,雨水打落了很多梧桐树叶子,工人手执宽大的笤帚,哗啦哗啦地扫过,把落叶堆积成黄绿交织的小山。
    唐蘅愣了两秒,然后掏出手机,拍下那一撮烟灰和七零八落的烟头。
    人证物证俱在,唐蘅恶狠狠地想,李月驰你等着吧。
    他忘记带伞,好在羽绒服有帽子,足以抵挡天空中的细雨。跨上自行车,直冲李月驰的宿舍。今天是周六,李月驰既不需要上课,也不需要去项目组这个时间,也不是青文考研上课的时间。
    唐蘅在他宿舍楼下停车,噔噔噔爬上三楼,只见李月驰的宿舍亮着灯,木门敞开一条缝。
    唐蘅深深地换了两口气,待呼吸平稳,才走上前去,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来是一道文弱的男声。
    唐蘅推门进去,李月驰的室友坐在桌前,笑道:诶,师弟,你来找月驰啊?
    他不在么?李月驰的床铺空空如也。
    昨晚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室友暧昧地笑了笑,大半夜翻墙出去的,还下着雨,月驰的胆子是真大,也不怕摔着!
    谢了,师兄,唐蘅说,我再去别的地方找他。
    哎呀,师弟,你找他有事?
    算是吧。
    他肯定去找女朋友了呀,不然干嘛半夜翻出去,室友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你要是不急,就明天再说吧。
    好,谢谢了,师兄。
    客气啥。对了,你给他打电话了么?
    打了
    打不通啊?
    嗯。
    春宵一刻值千金,室友摇摇头,月驰可以啊。
    唐蘅暗想,春宵个屁,我就是他女朋友!
    可是李月驰去哪了呢?今天早上他从他家楼下离开时,一定又困、又冷、又累,而宿舍是距离最近的地方。他不回宿舍,难道去了唐蘅知道自己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但又觉得有些事在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他只想见他,就现在。
    唐蘅再度跨上自行车,这次他向汉大东门驶去,轻车熟路地拐进巷子,路过热干面的小店时,唐蘅停下来买了两杯米酒,两份热干面,加煎蛋和卤牛肉。
    他想,如果李月驰不在,大不了他就一个人吃掉。
    到楼下,锁车,拎起那一袋热气腾腾的食物。
    青文考研的雨伞挂在门口栏杆上。
    唐蘅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捅进锁孔,慢慢地拧。门开了,他看见李月驰背对着他躺在床上,房间没有开灯,他的轮廓很模糊,像一片深色的、氤氲开来的墨迹。
    唐蘅很轻很轻地走进去,距离床沿还有两步远的时候,李月驰动了一下。
    一片静默昏暗中,他听见李月驰低哑的声音:唐蘅?
    嗯唐蘅的心跳变得很快,你你饿不饿?
    李月驰起身,窸窸窣窣地套了件衣服,然后下床,开灯,开空调。
    武汉的冬天,如果不开空调或电暖气,屋里屋外就是同样的温度。而他连电热毯都没开,是为了省电么?唐蘅忍不住说:你冷不冷?
    李月驰说:没事。
    他的黑眼圈很重,胡茬凌乱地冒出来,整个人显得非常疲惫。唐蘅把热干面和米酒取出来,推到他面前。
    李月驰捧起纸碗,大口大口吃面。
    唐蘅说:早上没吃饭?
    他点点头。
    不用问,中午肯定也没吃。
    唐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吃起面来,温热的食物下肚,倒是暖和了一些。直到他俩都吃完了,两只空碗横亘在他们之间,唐蘅才觉得,实在应该说点什么。
    来的路上,他明明组织了那么多话。理直气壮的,胜券在握的,甚至是洋洋得意的你不是说不可能吗,那你别来找我啊,别在我家楼下装电线杆啊?你不是比谁都冷静比谁都硬气比谁都无所谓么,李月驰,你再装?
    可是此时此刻,这些话他通通说不出口了。李月驰是爱他的吧,是吧?否则也不会在他家楼下守了大半夜。可是爱不能替他们向彼此道歉,爱不能抹除一切不快乐的记忆,真奇怪,爱是这么好的东西,却让他感到茫然和无力。
    还发烧吗?李月驰问。
    不烧了。
    你嗓子哑了。
    唐蘅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李月驰又不说话了,房间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声音,低而持续。唐蘅想,李月驰还在生气吗?不然他为什么不说话。那该怎么办,道歉?这么想又有点委屈,为什么他先道歉,明明是李月驰先错过了他唱歌。他们约好的,他说他会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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