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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以南——大风不是木偶(19)

    然后他们很快打起来,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但唐蘅似乎能听见那个被打的人的闷哼声。
    哎哟,蒋亚也看见了,搂搂姑娘的肩膀,咱去前面打车吧。
    姑娘小鸟依人地缩在他怀里:好
    唐蘅!别看啦!蒋亚说,走到前面报个警吧。
    不那个人,唐蘅一边说一边跑起来,倦意陡然散去了,那个人是李月驰!
    第27章 女朋友
    距离他们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唐蘅堪堪停下脚步。
    他确定那就是李月驰,却忽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冲上去。也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那天他们被阿珠的人堵在巷子里的时候,李月驰根本没使出十成的力气大概连一半都不到。
    他从未见过李月驰如此狠戾,四个男人围着他,却只能勉强和他打个平手他们根本压制不住他。那完全是种不要命的打法,只见李月驰一把勒住某个瘦高个的脖子,把他整个人狠狠一抡咚!是身体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又有两个人同时扑上去,一个去扭李月驰的胳膊,一个扬起拳头直冲他面门却见李月驰身子一歪避开了,而那个扭他胳膊的人反被他扼住喉咙。
    当然还是有数不清的拳脚落在他身上,他像块和地面浇筑成一体的钢板,即便有踉跄,却从未跌倒。直到某个男人从背后扑向他,又一声闷响,他跪在了地上,双手被人反剪住。
    个表子养的,你再打啊!打啊!瘦高个踹他一脚,老子今天弄不死你!
    瘦高个从腰包里掏出个东西,夜色中银光一闪,就是这时唐蘅冲上去,学李月驰用胳膊勒住某人的脖子,拖着对方飞快后退没了身后的钳制,李月驰猛地蹿起来,一把夺了瘦高个的匕首!
    蒋亚大喊:就是在边!对对对你们警车往前开!马上就看见了!
    此时也有三两个路人停下脚步围观,举着手机,不知是在录像还是在报警。唐蘅挨下两拳,听那瘦高个用武汉话骂了一句,四个男人随即后撤,很快就跑远了,看不见踪影。
    哎,好啦好啦,谢谢大家帮忙啊,蒋亚冲路人们打哈哈,谢谢,谢谢!
    李月驰坐在地上,不动。
    唐蘅走过去,看见他满脸是血。
    别怕,李月驰低声说,是鼻血。
    蒋亚也凑过来:哎!我打120吧!
    不用,李月驰垂着脑袋,似乎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我直接去中心医院,今天谢谢你们了。
    啊,都是哥们嘛,不过你这蒋亚扭头看看身后花容失色的女孩,问李月驰,你一个人,可以吗?
    李月驰说:可以。
    哦,那我们
    蒋亚你先走吧,唐蘅说,我和他一起去。
    对对,唐蘅你陪他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李月驰不应,像是默认了。
    围观的路人都散去了,蒋亚也搂着女孩上了的士。唐蘅递去一包餐巾纸,李月驰胡乱扯出几张,堵住自己的鼻子。他还坐在地上,身上又是血迹又是泥水,脑袋垂下去,像一团脏兮兮的废纸。
    好一会儿,李月驰把被血染透的餐巾纸拿开。唐蘅说:不流了?
    嗯,李月驰的声音很轻很轻,大概是没力气了,谢谢你。
    唐蘅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能起来吗?
    李月驰短促地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站起来。
    唐蘅的手上沾了他的血,有一点粘。
    去医院。唐蘅说。
    真用不着,李月驰扯了扯自己的T恤,你手机有电吗?
    干什么?
    我要找东西,你帮我打个灯。
    唐蘅知道,这个人不愿做的事,谁说都没用。他只好打开手机的照明灯,问李月驰:找什么?
    一个袋子,李月驰向前走,你跟着我,应该不难找。
    两人就这样弯腰低头地走在一起,一个打灯,一个寻觅。李月驰找得专心极了,即便有水坑,也看都不看地踩进去。这一带店铺林立,各色的招牌映在水面上,一块一块,像斑斓而恍惚的梦境。沿途迎面而来的路人都被李月驰那满身血迹吓得脚步一顿,频频回头。
    转过两个路口,总算在某条小巷的巷口,李月驰拾起一只白色塑胶袋。
    袋子上印着武汉市中心医院几个大字,李月驰抖抖上面的水,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一张X光片。他举起那张片子,对着路灯看了看,忽然低骂一声:操。
    唐蘅好像没听他爆过粗口,哪怕是被受访者拒之门外,或是被打得浑身是血的时候。
    那是一张人骨的X光片,看不出是哪里的骨头。
    ??坏了?
    嗯,但李月驰还是把上面的水渍轻轻拭去,然后转身看着唐蘅,认真地说,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好吗?
    好,但是为什么?
    校外斗殴么,李月驰说,要背处分的。
    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问什么?
    李月驰。
    好吧,他又笑了一下,语气有点无奈,找个地方坐着说吧。
    他们这样子自然没法进餐厅,唐蘅走进一家小超市,买了酒精湿巾和两瓶冰可乐。结账时他忽然看见李月驰站在超市门口,微微佝偻着腰,像是在走神。他猛地想起那天晚上,李月驰的后背被酒瓶划伤了,便也是这样佝偻着腰。李月驰经常受伤吗?
    老板慢吞吞地装袋,递来几枚找零的硬币。
    李月驰,唐蘅喊道,你过来。
    李月驰站着没动,指指自己的T恤,意思是我这样还是算了吧。
    唐蘅又喊一声:你过来。
    李月驰便掀帘走进来了,老板双眼一瞪,表情警惕起来。唐蘅不管他,只问李月驰:你饿不饿?
    还行。
    那就是饿了。
    唐蘅走到摆放零食的货架前,除了膨化食品和果干之类的东西,就只剩两个肉松面包。唐蘅说:面包吃吗?
    李月驰点头,超市的白炽灯照着他,唐蘅才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
    最后又买了两个肉松面包,一袋牛肉火腿肠,以及一包烟。唐蘅自己不抽烟,以为李月驰也不抽他大概是舍不得花钱买烟的。
    然而李月驰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元纸币,外加一枚铜黄色的五角硬币:来包黄果树。
    两人走出超市,李月驰点燃一支烟。他抽烟时微微低着头,眼睫也垂着,慢慢地吸入,慢慢地呼出,是一副专注的神情。唐蘅想起夜色中那银光一闪的匕首,仍然心有余悸。
    一直走到长江边,走下堤坝,坐在湿润的台阶上。再向下几步,便是黑色的江水。李月驰像是疲惫极了,他把双肘支在膝盖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捏着烟,那猩红的烟头随着他的呼吸,缓慢地闪烁。
    当时很危险,唐蘅迟疑地开口,他们带了刀。
    我知道,但他们不敢真的杀人。
    为什么?
    他们是来要钱的,我死了谁还钱?
    要钱?你借了钱?
    嗯,李月驰沉默片刻,高利贷。
    可你为什么
    治病,你看见了,那张片子。
    谁治病?
    李月驰不说话了,好一会儿,他把手中的烟头摁灭,轻声说:我女朋友。
    漆黑的江面上有货轮缓慢行驶,发出呜咽般的悠长鸣笛。太慢了,深夜的货轮那样慢,连江水的流动也变得慢,好像一切都慢下来,一秒一秒,就这样过了一个世纪。空气中泛着潮湿的水腥味和干燥的烟味,似乎还有一些来自李月驰身上的铁腥味,那是已经凝固的血的味道。
    唐蘅侧过脸去看李月驰,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又点了一支烟,烟头猩红,和远处长江大桥的灯光一起模糊成光晕,这一刻李月驰似乎离唐蘅很远,像长江大桥一样,远在眼前。
    你有女朋友啊,唐蘅说,之前没听你提过。
    她一直在住院,也没什么好提的。
    是什么病?
    癌症,李月驰的声音几乎要被鸣笛声掩盖,已经扩散了。
    唐蘅说不出话来。他有太多问题想问,譬如年纪轻轻怎么会得癌症,譬如李月驰怎么会找一个得癌症的女朋友,譬如他们在一起多久了?但这些问题又都不用问了,原来李月驰发疯般打工赚钱是为了给她治病,他不惜去借高利贷,不惜挨打,也要救她。他一定很爱她。
    李月驰抽完第二支烟,从塑料袋里拿出肉松面包,大口大口吃起来。冷面包就冰可乐他也吃得很快,唐蘅想,他一定没有吃晚饭。
    他吃完了,笑着对唐蘅说: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要回去了?
    嗯?
    回医院陪你女朋友。
    不她家人陪着她。
    哦。
    今天的事别说出去,行吗?
    刚才答应过你了。
    谢谢。
    你借了多少钱?
    怎么?
    多少钱?
    八万。
    我以为是八十万,唐蘅望着漆黑的江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给你钱,你去把高利贷还了吧。
    第28章 我不是同性恋
    李月驰沉默几秒,问道:给我还是借我?
    借你。
    几分利?
    不要利息。
    为什么?
    为什么?唐蘅心想,说出来会吓着你。
    因为我有钱,唐蘅语气轻松,八万块钱,也不算很多吧。
    对我来说很多了,这样不合适,李月驰说着站起身,不早了,回去吧。
    你不要?唐蘅有些难以置信。
    我说了,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咱们是什么关系?
    唐蘅一下子被噎住,答不上来。的确,他和李月驰连朋友都说不上,但他们至少都是社会学系的,勉强算是
    你看,你也不是我师弟,李月驰耐心地说,我不能就这么拿你的钱。
    对了,师兄弟也不是,这还是唐蘅自己亲口否认的。
    唐蘅咬咬牙:你是我学长啊。
    学长?李月驰又笑了一声,好像听到了很新奇的词,没听你这么说过。
    唐蘅两颊发热,喉结动了动,开不了口。他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称呼罢了,怎么此时此刻就这么难以启齿?他也被别人叫过学长,并不觉得有什么况且他是能在几百人的注视下声嘶力竭的乐队主唱啊?怎么现在黑黢黢的,只对着李月驰,却开不了口了。
    李月驰只当开个玩笑,说:好了,我们走吧。
    唐蘅也站起来,却没动。几秒后,他从喉咙里硬挤出两个字:学长。
    李月驰抱着手臂,声音似笑非笑:学弟,你就这么想送钱给我?
    我有钱, 唐蘅垂眼不去看他,只盯着他模糊的影子,闲着无聊做慈善,行不行?
    哦。
    你要不要?
    不要。
    你
    我有办法赚钱,她家人也在筹钱,李月驰低声说,所以真的不需要,但还是谢谢你了。
    又是这样,又是。为什么他总是在拒绝他,每一次,都是拒绝。
    等你们凑够钱你觉得你能等到那一天?唐蘅怒道,今天如果没有碰上我和蒋亚,你还能站在这儿?你别说你不知道那个人掏了匕首,就算他没想真弄死你,但是在你胳膊上腿上划几刀你还能站在这儿吗?你还能去赚钱吗?
    其实我
    我是借给你又不是白给,而且你这样三天两头挨打,真的不影响我们的项目么?唐蘅的语速越来越快,你就当我花钱消灾行不行?马上我就要申请出国,这个项目我要写到简历里面,不想它出岔子。
    一口气说完这些,唐蘅的心跳有些加速。他知道自己说谎了,但是不说谎又能怎么办呢?低声下气恳求李月驰接受他的钱?那未免也太荒谬了。而且李月驰这个人,低声下气大概对他没用。
    远处又传来货船的悠长鸣笛声,似乎还有轰隆隆的响声,是火车从长江大桥上驶过。
    唐蘅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货船和火车,以某种时快时慢的速度,驶向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人。
    他为什么不说话,被气着了,被吓着了,还是正在认真考虑接受他的钱?
    江风轻轻拂过唐蘅汗湿的手心,是什么时候出的汗,他也不清楚。
    半晌,李月驰说:唐蘅我喜欢女孩儿。声音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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