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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以南——大风不是木偶(9)

    他用力吻上来,嘴唇干燥,动作凶狠,简直像接吻能杀人而他的目标就是杀掉他。太疼了,可是因为疼痛所以唐蘅知道这不是记忆、不是梦境、不是发病时扭曲的幻觉。这是真的,李月驰在吻他,撕咬他。这竟然是真的。
    唐蘅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觉得嘴巴麻了,下巴也麻了,整个人是空的。好像他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李月驰抽身后退时,被他一并带走了。
    李月驰拍拍唐蘅的脸:结束了。
    什么?
    所有,李月驰温声说,唐蘅,你滚吧。
    第11章 空调
    李月驰把唐蘅带到村委会门口,凌晨两点过,山村万籁俱寂。然后他利落地跨上摩托,左脚踩在脚蹬上,嗡地一声,发动机点火,直到此时唐蘅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李月驰!
    李月驰没有回头,语气很不耐烦: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听得懂,就是因为听懂了唐蘅想,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告别。第一次是六年前,第二次是此时,那么第三次呢?今生大概再没有什么巧合能给他们第三次告别的机会。可是李月驰,李月驰叫他滚。
    对了,李月驰说,我弟只是被他们带到宾馆睡了一晚上,好吃好喝伺候着的领导,您就别为难我们小老百姓了。
    领导?是在叫他吗?
    不会的。唐蘅说。
    李月驰没说话,两秒后,他拧动摩托车的车把,又是嗡地一声,就走了。
    唐蘅定定地望着那白色车灯,起先是一束光,然后渐渐远了,变成一枚豆大的亮点儿,最后在起伏的山路上消失不见。一阵夜风袭来,唐蘅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双手颤抖。
    返程途中,直到越野车已开出半溪村四十分钟,唐蘅才想起自己应该说:麻烦您了。
    啊,不麻烦,不麻烦!村长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显然被吓得不轻,唐老师,您这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和我们说呀,哈哈。
    我来看看我同学。
    是小李啊?
    嗯。
    那您怎么这个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村长话没说完,干笑几声。
    我只是来看看他,唐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但是他不想让我来。
    这这个么,唉呀,村长试探道,您知道小李以前的事儿吧?
    知道。
    他这个人吧,唉,性格比较固执。我听说他是因为捅了老师才入狱的呀,您说说,这老师和学生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怎么就是吧。
    可不是嘛,前面开车的司机也搭腔道,李月驰是我们村的名人啊。在他之前,村里有十多年没出过大学生了,他不得了,考的还是重点大学!结果呢,唉,您说说,他得有多想不开,才去捅人?
    唐蘅不语,司机接着说:您别和他计较,他全家都固执得很!他爹还没死的时候就到处和人说啊,说他儿子是冤枉的您说这有什么可冤枉的?
    唐蘅闭上眼,低声问:他爸什么时候去世的?
    14年,我记得很清楚,司机说,那会儿他还在监狱里嘛,他妈跑去找当时的村长,想让村委会联系监狱,批准他回来奔丧。
    村长哦了一声:我听他们说过这事儿。
    那可闹了好大一场,农村人没文化嘛,堵在村委会门口给村长下跪给她好话说尽了,村长没有这个权力,偏不信。
    手又哆嗦了一下,唐蘅用力握成拳:他知道吗?
    啊?
    他知道这件事吗?
    那应该知道吧?司机叹了口气,他爹妈都挺老实的,怎么生了这么个报应呢。
    到达酒店已经凌晨四点半,夜空仍是浓郁的黑,看不见一丝一毫曙光。村长握着唐蘅的手关切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一走,周遭便静下来,唐蘅站在酒店门口,出神地望着里面星星点点的灯光。五个多小时前他发疯般从这里跑出去找出租车,此刻又站在这里,身上的冷汗已经干了,好像发完一场酒疯,除了近乎虚脱的疲惫,什么都没有剩下。
    唐蘅很慢很慢地走进大门,他觉得自己需要一支烟,摸了衣兜,才想起那盒中华给了李月驰。当时他还暗自欣喜一番,因为李月驰收了他的烟这至少说明他不讨厌他吧?然而现在想想,或许李月驰只是怀着逗狗的心情,就像扔飞盘,第一次扔出三米远,狗摇着尾巴衔回来了,第二次扔出五米远,狗还是兴冲冲地跑过去又跑回来,第三次,第三次狗竟然半夜追到他家,他不高兴了,叫狗滚。
    如果有烟就好了,没有烟,伏硫西汀也可以。在英国时精神科医生对他说,你不要觉得服用伏硫西汀是一件耻辱的事,它在安抚你,而非和你的记忆作对。然而唐蘅向来讨厌服药之后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意识变得混沌,仿佛记忆都只是前世的谶语。
    可是此刻,他竟然想要两粒伏硫西汀,既然没有,那就唐蘅面向墙壁举起拳头,白花花的墙壁像一片干净柔软的雪地。他知道拳头砸上去的感觉,有那么几秒整条手臂痛得发麻,那宝贵的几秒可供他忘掉大半折磨他的念头。当然一拳不够还可以有第二拳,第三拳,直到
    房间的门开了,齐经理走出来。
    那是孙继豪的房间。
    诶,唐老师?齐经理瞪圆眼睛,一副见鬼的表情,您这是
    唐蘅垂下手臂:睡不着,出来转转。
    您失眠啦?
    有点。
    不会也是空调坏了吧,齐经理赔着笑,孙老师的空调一晚上坏了三四次,真是您房间空调正常吗?
    正常,唐蘅眯了一下眼睛,辛苦你了。
    您客气了,有什么需要的您就给我打电话。
    空调修好了吗?
    没呢,齐经理无奈地笑道,明天再找师傅来修,我弄不好。
    其实这个温度不开空调也行。
    哈哈,我们这边潮气大
    翌日清晨,唐蘅和卢玥吃完早餐,站在廊下晒太阳。因为卢玥是唐蘅大伯带出的博士,所以唐蘅一直叫她师姐,叫孙继豪师兄。
    昨晚没睡好么,卢玥看着唐蘅,黑眼圈好重。
    还行,师姐你呢,唐蘅说,在这边吃得惯吗?
    挺习惯的。
    感觉你这两天瘦了,要么咱们两个换换?唐蘅压低声音,和徐主任搭档,都是你在干活吧。
    卢玥摸摸自己的脸,笑道:瘦了是好事啊,而且按规定我和继豪是不能搭档的。
    为什么?
    夫妻要避嫌。
    懂了,否则师兄受贿的话没人举报。
    嗯,对卢玥又笑了笑,那你要好好监督他啊。
    没问题。
    我先上车了,卢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继豪爱喝酒,师弟,你帮我看着他点。
    唐蘅摇头,语速很慢地说:我看不住他,师姐。
    卢玥耸耸肩:那就让他喝吧。
    第12章 牛奶
    走访的第二个村子距离县城只有一小时车程,路也好走得多,他们乘坐的越野车停在新建的篮球场里,旁边便是本村的阅览室。
    弄得不错嘛,孙继豪四处打量一番,这边手机信号也挺好。
    不知道师姐他们去的村子怎么样。
    他们可惨喽,孙继豪摇摇头,把手机递到唐蘅面前,这会儿还在路上呢,估计没两个小时到不了。
    屏幕上是他和卢玥的微信对话框,卢月发来一张照片,拍的是山间碧蓝色的河水,然后说:还早呢。唐蘅看见他给卢玥的备注是领导,后面加了个月亮的emoji表情。
    今天咱们能早点回去吧,唐蘅说,晚上我和你一起传数据。
    估计没问题,这个村一看就条件不错,孙继豪拍拍唐蘅的肩膀,憨笑道,正好你帮我弄,我还能带你师姐去县城逛逛。
    如他所言,这个村子的经济条件的确比半溪村好得多,走访一圈下来,唐蘅看见好几户人家的院子里停着轿车。下午三点半,他们便结束工作,回到了酒店。
    师弟你慢慢弄啊,这个数据传上去就不能改了,小心点。孙继豪说完便起身走了,一副全然放心的样子。
    到了傍晚时,唐蘅接到一个电话,归属地是美国。
    我联系好了,贵州大学的研究生,大概明天早上到你那儿。蒋亚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唐蘅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嗯,好,唐蘅顿了顿,麻烦你了。
    跟我还客气呢?
    太久没见你了。
    哟,从你嘴里听见这种话可不容易,蒋亚笑起来,爸爸没白疼你啊。
    滚。
    说真的,有人给你下毒?
    不是下毒,我怀疑是安眠药。
    操,你可别吓我!
    放心吧,唐蘅盯着那瓶没喝完的水牛奶,我能应付。
    电话那头,蒋亚沉默了片刻。唐蘅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在想,他说着又笑了,搁以前,你估计就直接摁着别人打了,现在还知道先核实一下,有长进啊?
    我以前这么暴躁的么?
    可不,安芸那把贝斯你记得吗?硬生生被你打断的。
    贝斯?
    银灰色那把。
    想起来了。
    唐蘅,他忽然放低了声音,语气也认真起来,下个月我回国,准备去趟湖南。
    小沁祭日到了,我去看看她。如果你有空的话咱们聚一下?
    唐蘅皱着眉,轻声应道:再说吧。
    蒋亚笑了笑:好。
    真稀奇,蒋亚竟然舍得回国了。印象里这人出国六年,只回国了一次还是去香港做项目,根本没有入境内地。唐蘅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蒋亚见面,至少,不会在国内见面。至于安芸,就更是断了联系。按说她和蒋亚同在美国,虽然一个东海岸一个西海岸,但总不至于没机会见面然而蒋亚说,他们的确没机会见面。不知道安芸在忙什么。
    他们仨有个微信群,却没人在群里说话。无论端午,中秋,元旦,除夕,都没人说话。连一句祝福也不必。唐蘅知道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他们不能再做朋友了,天南海北,旧岁新年,他们知道彼此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够了。如果不是这次事出紧急,他也不会联系蒋亚帮忙。
    但是蒋亚竟然要回国了?唐蘅盯着屏幕上李月驰的微信头像,有些发愣。像是约好了似的,旧人旧事哗啦啦出现在眼前,令他坐立难安。
    翌日清晨五点半,唐蘅在酒店门口见到了那位贵州大学研究生。他是连夜开车过来的,神色有些萎靡。
    辛苦你了,唐蘅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递给他,就是这个东西麻烦你回去看看。
    您怀疑牛奶里有安眠药?
    我不确定是不是安眠药,但作用是令人嗜睡。
    我知道了。我现在回学校化验,最快今晚出结果。
    谢了,出结果马上告诉我,还有,这事保密。
    OK。
    男生提着塑料袋返回车里,很快,轿车在唐蘅的视野中消失了。此时天色熹微,几缕阳光从遥远的天际线露出来。唐蘅想,又是一个晴天。这是他来到石江的第四天,如果一切正常,他还会在这里待七天。
    回房间的路上,又碰见齐经理。他独自一人站在水池边抽烟,见了唐蘅,满脸惊讶:唐老师,起这么早啊?
    睡不着了,出来走走。
    哎,您这么年轻,哪有睡不着的,齐经理笑道,到我这岁数才真是睡不着了呢。
    是吗?唐蘅也露出一个微笑,你没比我大几岁吧。
    三十六啦。
    和我师兄差不多。
    我就感觉啊,一过了三十五岁,精力明显不如以前了。
    你这工作太辛苦。
    没办法,要赚钱嘛,齐经理摁灭烟头,无奈地笑着,老婆孩子都靠我养呢。
    第三个村子比半溪村更远,山路曲折如肠,这一次,车厢里只有司机和唐蘅两个人。转弯时唐蘅被惯性甩得晃来晃去,他发觉李月驰不在,这越野车的车厢竟然空荡荡的。但其实李月驰那么瘦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唐蘅若无其事地问司机:这两天小李有事啊?
    听说他去重庆送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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