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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页

    更何况皮肤上还有那么多绵延的伤疤, 一道接着一道,暗紫连着殷红。
    这该有多疼啊。
    这是他童年时期的记忆,裴寂看不见她。
    可宁宁却能见到他的模样,脸上像是被扇过耳光般高高肿起,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裴寂一定很害怕。
    即便是她,置身于如此昏沉的场景都会不自觉感到恐惧,更不用说伤痕累累、年纪尚小的他。
    所以在此之后,裴寂才会那样怕黑。
    一道鲜血自男孩手臂无声下淌,宁宁看得心口发闷,下意识想要伸手为他拭去,指尖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过往的记忆无法被更改,在这间昏暗不见天光的地窖里,没有人能帮他。
    正值此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吱呀声响,宁宁转身望去,见到一抹自上而下的白光。
    ——地窖入口被人打开,来者是个形销骨立的女人。
    原著里很少提到裴寂的母亲,在其他人的记忆里,这个几近疯魔的女人同样未曾留下任何痕迹。细细想来,能记得她的,似乎只有裴寂。
    宁宁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起眼睛,抬眸打量逐渐朝这边靠近的女人。
    她的皮肤毫无血色,苍白得称得上“诡异”,长发胡乱披散在肩头与后背,一双染了血丝的眼睛深深凹陷,周围笼着郁郁的灰黑色泽。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瞧出几分曾经风华绝代的模样。
    “装死做什么?给我起来!”
    她背对光线站立,眼神里尽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之色,说话时上前一步,右脚踹在男孩细瘦的腰腹。
    裴寂痛极,身体条件反射地向后瑟缩,却咬着牙没发出痛呼或求饶,长睫飞快地上下闭合,从喉咙里发出一道破碎的呜咽。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宁宁终于看清他的眼神。
    儿时的裴寂尚未学会用戾气把自己浑然包裹,乌黑圆润的瞳孔中满含着茫然水雾,长睫之下见不到丝毫光彩,唯有极致的痛苦与麻木。
    他在努力维系所剩无几的自尊。
    然而越是淡漠,就越让女人感到无法遏制的愤怒。
    “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看不起我!”
    她如同发了狂,恨意从眼底满满当当溢出来,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一边躬身抓起男孩被血渍浸成一绺绺的黑发,将他不由分说往上提:“谢逾……你也和谢逾一样对不对!你们都该死,魔族余孽!”
    紧接着便是耳光的脆响。
    裴寂在巨大力道下被迫偏过头,本就肿起的侧脸红得几欲滴血。
    宁宁眼眶一热,心都快碎掉,却只能浑身僵硬站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
    “都怪你们,全是你们的错!”
    她声线沙哑,整个脊背都在剧烈颤抖,面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从口中吐出无比恶毒的字句:“恨我吗?你该庆幸有我留着你……知道当今的魔族是怎样的境遇么?人人得而诛之,恨不得挫骨扬灰!”
    空荡狭窄的地窖里回荡着属于她的声音。
    如同来自深渊的幽魂,不着痕迹充斥在每一处角落,久久未曾散去。
    “你怀有这样的血脉,这辈子都别想过好日子,也只有我愿意收留你,出了这屋子,你还能往何处去?”
    她将指甲深深陷进裴寂脖子,男孩面色惨白地皱起眉头,耳边是亲生母亲好似癫狂、被恨意浸透的嗓音:“邪魔当诛……有谁会在乎你、有谁会接近你……恶心的东西!”
    直到最后,她已经将他当作了谢逾。
    城防被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个女人就算有心复仇,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魔君,她哪能轻易做到。
    万幸,她还有怀有那人的骨肉。
    ——那个日复一日,长得越来越像谢逾的男孩。
    这是她的报复,仅仅为了满足自己无处发泄的怨恨,何其可笑,何其愚蠢无能。
    宁宁到后来已不敢再看,年幼的裴寂却始终一言不发与女人对视。
    男孩的眼中有懵懂无知,更多则是仓皇无措的刺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碎开,化作破裂的阴翳,四散在他瞳孔深处。
    他还那样小,被关在地窖许多年,对外界所知甚少,唯一能接触到的信息来源,只有娘亲每日说的话。
    裴寂就是在如此深沉的恶意里,一天又一天地苦熬。
    那些怨毒的诅咒与辱骂被深深印刻在心底,他怎能不觉得,自己是个不为世人所容的怪物。
    原来比起这个女人,他最为厌恶的,是自己。
    宁宁半阖了眼睛,不愿去看裴寂身上越来越多的血痕与伤疤,却又忍不住将视线流连在他身上,心口止不住地发涩。
    她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后来待他娘亲重病身亡,裴寂没了枷锁,开始懵懵懂懂地流浪闯荡。他对外界一无所知,走得磕磕撞撞,有时身体里的魔气无法控制,常在深夜被满头冷汗地痛醒过来。
    饥饿、冷眼、嘲弄、旧伤日日夜夜带来的剧痛。
    直到阴差阳错,拜入玄虚剑派。
    从此少年学会让自己置身事外,不与任何人有所牵连,以冷然戾气作为难以破开的茧,把自己层层叠叠包裹。
    所以裴寂才总是那样冷冰冰凶巴巴的模样。
    自幼时起就占据内心的卑怯与自厌将他牢牢禁锢,裴寂不懂得如何与旁人相处,更不觉得会有人愿意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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