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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路危桥(重生)——烏夜啼(37)

    今年暑假也不回家吗?林见汐微微皱眉,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回来,是在那边谈恋爱了,还是学坏了?
    高清摄像头可以忠实地将林见汐的一举一动同步传达到屏幕前,只是到底还是隔着千山万水,成像再清晰,也无法触碰。
    江遇拇指按住前置摄像头,在林见汐咦你那边怎么突然黑了的疑惑里,伸出手,隔着屏幕,细细地触摸他的眼睛,一如他幻想过的那样,认真又轻柔地从眼尾抚摸到嘴唇。
    手机屏幕还是太小了,再认真,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
    他松开手指,回道:刚刚灯闪了一下。
    灯闪一下会闪这么久吗林见汐有点疑问,却也没多想,注意力又很快回到他今年还是不回家的事情上:所以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啊,我又没有虐待你。
    江遇顿了顿,回:不是你的问题,哥哥。
    那是什么问题?
    我找了份实习,挺难得的,不想丢掉。江遇语气很自然,自然得仿佛没有提前在心里演练上千遍。
    你才十八岁,实什么习。林见汐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声,又说:那我去看你?
    这边夏天多雨,江遇说:虫子很多。
    林见汐:
    江遇起身,随手去花园捉了只虫回来,在镜头面前晃了一下:你看,没有骗你。
    猝然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毛毛虫,大少爷头皮发麻,嘭的一下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恼羞成怒地说:江遇,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江遇看着黑下来的画面,喉咙微动:没有。
    视频通讯挂断了。
    某少爷生气了。
    这下要怎么哄呢,江遇靠着椅背,揉了揉眼睛,脑海里空空如也,想不到该怎么办。
    半晌,他打开网页,翻了半天,订了两只小鸭子摆件,填上林家的地址。
    他的回答不是对的,但也没有说谎,他的确有了份实习工作,而且是在外人眼里千金难求的机会,虽然这机会来得很偶然。
    那是前不久,他十八岁生日,为了营造自己有认真过生日的假象,他头一回请了同学回家,认真用彩带和气球装饰客厅,认真做菜,最后认真地和哥哥视频。
    他精心制造出其乐融融的画面,就是想告诉哥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孤僻的小朋友了,不用再担心他。
    然而视频一挂断,他对着满屋子欢闹的声音,忽然之间觉得疲惫,累得连脸上的笑意都要维持不住。
    好像没有那个人在,所有热闹都变成了煎熬。
    好不容易散场,江遇送完最后一个同学离开,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而后拐进一家便利店,随意买了一盒包装看起来比较不那么惊悚的烟,打车去了海边。
    夜风携来着海水微咸的气息,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在海浪涌动的声音里点燃了第一支烟。
    或许是尼古丁,又或许是这片海,他杂乱无章的思绪渐渐平静,平静到毫无波澜。
    他很少允许自己放肆地去想念那个人,为此,他每天都给自己找许多许多事做,生怕一松懈,大脑就不受控制地去想哥哥,但今天是他的生日,放肆一回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他想起还没出国的时候,在家里过生日,家里人都清楚他的性格,不会闹得厉害,顶多邀请一下隔壁家两个小孩过来,吹完蜡烛,哥哥就会拥抱他一下,笑着对他说,恭喜弟弟又长大一岁。
    他不喜欢弟弟这两个字,可他又眷恋林见汐的怀抱。
    他就是被这份温柔绊住了爪牙,扼住了喉咙,所以才不敢莽撞,不敢开口。
    烟不知在何时燃到尽头,江遇起身准备回去,一辆跑车就在这时轰鸣着疾驰而来,刹车尖锐的声音惊醒了停留在枝桠上的鸟。
    他脚步没停,没走几步,听到了人跳进海里的声音。
    他停下来,转过眼,看见一个女人往海里走,又被海浪冲回来,来来回回几次,那女人动作也越来越小。
    她大概是想死,可是又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死,寻死的方式都犹犹豫豫,不然的话,以她方才的车速,方向盘稍微偏离一点,她都能迎接来结束的爆炸声。
    眼看着那女人要随波逐流漂进海里,江遇没再旁观,跳进海里把她捞回岸。
    上了岸,他松开手,女人摔进沙滩里,哭出了声:妈的,疼。
    江遇无动于衷,转身想走,被她拽住了衣服:等等别走,有烟吗?
    他拿出浸了水的烟盒,现在没了。
    那你能和我聊天吗?
    不能。
    我有钱,你和我说一句话,我给你一百美金。
    我不缺钱。
    江遇有点烦,他只是不想让这个女人死在海里,没想过还要负责救后心理疏导,可这女人忽然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哀求道:求你了,我已经快要崩溃了,我坚持不下去了。
    江遇想起哥哥,他要是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他肯定会听她说话的。
    但哀求的人换成自己呢?哥哥还会怜悯他吗?
    他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说吧。
    女人怔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该从何说起,江遇没有催促,只是坐下来,出神地看着眼前这片海。
    他走神了,不过女人也不需要他聚精会神,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会呼吸的雕像,自顾自地倾倒所有不满。
    她从童年一直说到成人,说严苛的父亲永远有更高的要求,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再努力也没办法得到他的认可,说被累累工作挤压到没有一丝私人时间的生活,说高压之下摇摇欲坠的爱情,等她说得差不多,夜色更深了。
    四周出奇的寂静,只有海浪不断翻涌的声音。
    江遇问:你还有想说的了吗?
    女人呆呆摇头:没了。
    那我走了。
    等等,女人问: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江遇没有回答。
    你看起来很年轻,女人叹气:真可怜,这么小就为情所困。
    江遇:
    你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女人理理头发,继续说:你想用有趣的工作生活来忘记痛苦吗?我给你提供一份工作机会,怎么样,只要你满十八岁。
    江遇:
    这女的是怎么从生无可恋的悲惨人士摇身一变成唯利是图的资本家的?
    但他被忘记痛苦这几个字蛊惑了,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可以。
    女人叫梅拉,是一家知名公司老板的独生女,她给江遇提供的工作就是给这位大老板当助理,从短短一周的接触时间来看,江遇确定了一件事,梅拉卖的惨不是装的,她爸爸是真的有病。
    大老板居高临下,目中无人,有着深入骨髓的阶级歧视,在他眼里,资产不如他的都是废物,他的公司是慈善组织,一切在他公司工作的人都要对他感恩戴德,看不起年轻人,而江遇好巧不巧的,凑齐了所有他看不起的特质年轻,穷,还是个靠他女儿才能进入公司的关系户。
    实习第一天,江遇被刁难得四大皆空,怀疑梅拉不是想报恩,而是想报仇。
    但他也没有退,他在层出不穷的刁难和嘲讽里渐渐学到了许多东西,也似乎真的忘却了求不得的痛苦。
    然而他难得闲下来的时间,照常和哥哥视频,对方只不过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视频里的林见汐弯起眼,感叹似的说:弟弟长大了。
    江遇千辛万苦锻打出的铜皮铁骨顷刻间灰飞烟灭,他竭尽全力攥着椅子扶手,这才没让自己失控。
    长大了吗?或许吧,他小时候心心念念着长大,想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想要保护哥哥,现在他终于长大了,他比哥哥高,比哥哥强壮,他有了保护哥哥的能力,可小时候的他会想过,他长大了会变成一只怪物吗?
    他借着捡东西的名义低下头,轻轻回了一声:嗯。
    时间无声无息流淌,一年过去,大老板依旧目中无人,就连宣布他通过考核的语气也像是恩典,你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你可以留下来了。
    江遇摇头:不好意思,我拒绝。
    老板有点意外,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一个值得卖命的老板。江遇心平气和地回:我也要感谢你,你让我知道,有些人成功不是靠脑子,而是靠运气。
    这句话是为了回报这一年的冷嘲热讽,回完,江遇离开了办公室,并不管大老板有多怒不可遏。
    他又有了时间,他在漫长的时间里终于学会和自己认命,思念变成他的本能,而本能无法抵抗,它流淌在身体每一处细枝末节里,连梦境都是想念的背景音。
    生活又变得波澜不惊,他每天花许多时间学习,在学习的空隙去看海,或者去酒吧点一杯酒,一直坐到打烊。
    他想过很多次,要在什么时候回去,可能是在哥哥的订婚宴,也可能是其他,唯独没想过,哥哥也会碰到和他相同的痛苦。
    听到林知明和赵云绮出事,他再顾不上其他,连夜回国。
    一别三年,林家的别墅看起来丝毫未变,他匆忙上楼,在书房里找到林见汐,看到他躲在书桌下的那一刻,他晃了一下,险些跪倒在地。
    哥哥他颤抖着把林见汐拉出来,紧紧抱进怀里:我回来了,哥哥
    他听到了林见汐的哭声,那声音足以粉碎他的心肝。
    他用力抱着林见汐,恨自己不能变成一面无坚不摧的屏障,不能笼罩住怀里的人,让他免受风刀霜剑。
    哥哥说,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回,你还有我。
    我是江遇,是你的弟弟。
    葬礼过后,林见汐生病了,一直迷迷糊糊,像是在逃避。
    江遇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等待他醒过来。
    他并不急,如果逃避可以让哥哥不痛苦,他可以等下去,他也知道,哥哥总会好起来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林见汐那么勇敢,又那么强大,他不会一直躲避的。
    晚上,他守在哥哥身边,握着他的手,忽然想起小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看动物世界,呈现在电视机里的是一片辽阔的荒野,秋天,野草都枯败成不堪一击的黄,黄色在麦田里是希望,可是当它降临到另一片土地里的时候,它又变成了助纣为虐的罪犯。
    食肉的野兽潜伏在金黄的野草里,两只温顺的小鹿浑然不知死亡近在眼前,还靠在一起亲昵地蹭着彼此,荒草摆动,野兽冲出草丛,敏捷地追逐上惊慌失措的小鹿,咬断了其中一只的喉咙。
    血洒下来,江遇害怕地捂住眼睛,等他放下手,屏幕里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鹿,它的四周依然是那片看起来似乎无边无际的荒野。
    那只鹿久久地看着夕阳,镜头渐渐拉长,屏幕突兀地跳转成黑色,字幕滚动,一个故事又结束了。
    十多年后,他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相依为命,是在死亡冰冷的刀锋上互相依偎,四周都是虚无,只有彼此是同类。
    而他的哥哥要和他相依为命了。
    林见汐渐渐好了起来,同时也接过了林家的重担。
    他刚毕业,林家公司又那么大,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每天忙得不分昼夜,要不是江遇看着,他连饭都顾不上吃。
    江遇头一回感谢起了那位刻薄的老板,要不然他现在只能在一旁看着哥哥拼命,心急如焚又束手无策。
    等到小林总稳定掌权以后,江遇买了套房子,精心装修,偷偷把宝物藏进了他的盒子里。
    他自然不会对哥哥说出真心话,但光是这样的幻想,都足以慰藉他等待许久的、焦渴的灵魂。
    偶尔,江遇会觉得,两个人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他是哥哥心里最重要的人,他可以不在意会不会有其他人住进来。
    可他的幻想还是被戳破了,哥哥知道了他的秘密,开始躲着他。
    尽管他躲得很不动声色,外人根本感觉不出来,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江遇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
    你怎么能躲着我?
    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压抑在心里的渴望蠢蠢欲动,江遇越来越暴躁,林见汐每躲一次他的触碰,扣住野兽的锁链都会松一分。
    而林见汐还不知道,他眼里无害的弟弟,其实是一只早就对他意有所图的疯狗。
    被发现了秘密,偏偏那个人又不肯给他同样的爱意,江遇似乎又回到了刚到林家的时候,不安和紧张都到了极限,极度患得患失,生怕下一秒就会听到被丢弃的噩梦。
    他根本就维持不了多久的冷静,平时在公司还能勉强压制,一回到家就会现出原形,哪怕林见汐说不会抛弃他也没有用,他要哥哥爱他。
    听到顾星问出那句话的那一刻,江遇也听到了锁链断裂的声音。
    他彻底疯了。
    他强行把林见汐按在床上,强迫他承受,在痛苦和欢愉中咬遍他全身,林少爷娇气又金贵,还是第一次在身体上感觉到这么多的疼。
    江遇是清醒的,然而结束后,他才发现他的清醒不足以让他面对满地狼藉的事后,他既没办法原谅伤害到林见汐的自己,也没办法放他走。
    被哥哥扼住脖子的时候,他是真的想就这么死在他手里的。
    他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不够聪明,这么久也只学会了等待,等待他回头,等待他向自己伸手。
    那么如今,是不是可以任性一回,也躲避一次呢?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在哥哥身上犯错,也该由哥哥对他实施惩罚,得不到他的爱,那么死在他手里,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可是幸运之神从来不眷顾他,林见汐松开了手。
    两个人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林见汐想走,江遇又不肯放他离开,强迫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哥哥不再对他笑,不再对他温柔的说话,也不再看他。
    他被彻底当做了空气,无论怎么努力,换来的都是沉默以对。
    已经走上了错路,再努力也只会错上加错,江遇不是不明白,可依然笨拙地试图在盘根错节的绝路里,找出一条可以窥见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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