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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稷疾首蹙额,沉默着坐回原位。
    蔡牧敞声道:“国与君,不可分,忠于大秦和忠于大王,原无区别!”
    张禄道:“此言差矣。国与君,不可分,说的是一国不可无君主,但君主的人选却能变换,所以忠于大秦并不等如忠于大王。”
    嬴稷依然沉默,额角缓缓流下一颗细小汗珠。
    张禄望着嬴稷,热泪盈眶的说道:“大王,您还记得公孙操吗?公孙操任燕国相国时,弑杀了燕惠王姬颉、扶植燕武成王姬桓为新君。对燕国而言,公孙操出将入相、辅国有方、屡立战功,可谓是一名忠臣,但对燕惠王而言,公孙操无疑就是弑君的逆臣啊!”
    嬴稷眨了眨眼睛,怔怔的看向张禄,道:“张禄先生,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张禄道:“大王,武安君之声望威势,远胜公孙操千万倍,纵使是当年的大秦四贵,也比不得武安君今朝之势!大秦国内,无论是朝堂、军营,还是民间,几乎人人崇仰武安君,武安君若要起事,诚然轻而易举!微臣深知大王信赖武安君、对武安君夫人更是关怀非常,他们夫妇俩倘恭顺事主,大王倒也可以安心,但这一年里,武安君的种种言行皆违逆大王,今日竟至凶狂犯颜、浑然无视大王的王权君威,联想及前仇旧恨,微臣不得不担忧武安君夫妇有造乱逼宫之谋、伺机待发,大王必须严加防范、早作措置!”
    他喘了口气,朝嬴稷顿首,语带哭腔的道:“大王,微臣与武安君不同,微臣心目中,大王至上,效忠大王永远是微臣的第一要务!微臣宁肯背负离间之罪,也要为大王揭示隐伏的祸患,捍卫大王生命安全、王位稳固!”
    嬴稷面露烦闷疲惫的情态,缓缓的道:“先生说完了吗?”
    张禄呆了一呆,一刻不答。
    嬴稷又道:“说完了就退下。”
    张禄再次顿首,道了声“谨诺”,便依礼退出高乾殿。
    殿外北风呼啸,吹得张禄的胡须衣角凌乱飞扬。张禄负手前行,举目远眺西边一轮下沉的红日,眼底隐泛得色。
    “生命安全、王位稳固,此乃君王最为在意之事。深厚的信赖与情义,万万不及生命和王位要紧。”
    第203章 第二百零三章,贬谪
    上郡、河西郡、南阳郡郡守遵照圣谕,调拨兵马支援战事。三位郡守皆心系国祚,又不约而同的上书进言,请求秦王嬴稷采纳武安君白起的谏议。
    嬴稷收到这三封文书,极为羞恼,心中也益发不安。
    张禄顺势说道:“大王,武安君当日廷议时的言论,已然传遍国内各地,如今瞧来,上郡、河西郡、南阳郡三郡官民都支持武安君,其他郡县恐怕也是同样情形。今时今日,武安君一语,不仅朝中、军营应者云集,四境官民也尽皆趋附,倘或武安君真有行动,定然一发不可收拾,后果不堪设想啊!”
    嬴稷的眉峰和嘴唇微微抽搐,阴森笑道:“国人平素崇敬白起,尊称白起为‘战神’,莫非久而久之,他们竟真把白起当成凌驾于国君之上的神明了么!”
    次日,嬴稷召集群臣上朝,宣布:“武安君白起癔症缠身、言行狂妄,有背纲纪律法,今撤去其朝中、军中职权,贬为士伍,谪迁阴密。念其功勋,保留爵位、封号、食邑,允暂居咸阳疗养逾冬,仲春启行。”
    话音一落,满殿哗然,众武将与大半文官屈膝跪下,拜求道:“大王三思!武安君忠义贤能,不该受此罪罚!”
    嬴稷面皮紧绷得宛若岩石,冷冷的道:“持异见者、胆大悖语者,一律下狱!”
    群臣听见这道严令,文官固是骇然噤声,几名武官要据理力争,也被蒙骜劝止。
    张禄沉默的袖手站着,缩背低头,似乎是刻意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他嘴角上扬,诚然是面挂笑容,但他心底仍不乏顾虑,因而这笑容也并不十分畅快。
    过了片时,嬴稷散朝,命蒙骜去高乾殿继续商讨军务。
    张禄出了大殿,脚步缓慢的走下陛阶,暗自寻思道:“大王对武安君的处治,犹留余地,会否又出什么变故……”
    午后,蔡牧至武安君府宣旨,他一向敬佩武安君夫妇,念完圣旨后,忍不住悲愤的道:“近日应侯没少在大王耳边进谗污蔑武安君,小的气不过,和应侯理论了几次,但小的才拙,说不过应侯,也劝不了大王。”
    白起面色冷漠如常,无一丝波动,显然是对自己遭到贬谪和毁谤毫不在意。
    婷婷细眉颦蹙,轻轻叹了口气,对蔡牧道:“多谢蔡大人帮衬。事已至此,蔡大人勿再为老白和我进言了,免得触怒大王,连累你也受罚。”
    蔡牧眼睛里噙了泪水,道:“小的自少年时就贴身伺候大王,四十载逾过,大王的脾性,小的最为清楚。大王是一国之君,又志向远大,性情难免骄横好胜,但他却也是明辨是非、睿哲知人的。大王往昔对武安君虽有诸多不满,却从未质疑过武安君和夫人的忠心,今回为何竟听信了应侯挑唆、认定武安君威胁王权,小的百思不得其解!”
    婷婷苦笑道:“圣意难测,原是如此。”
    蔡牧长声太息,弯腰朝白起夫妇深施一礼,悒悒离去。
    白起挽着婷婷到书房,泰然自若的把御笔帛书搁在书架上。
    婷婷却甚是怜惜白起,小手捋一捋他灰白的鬓发,道:“老白明明不曾犯错,却被这样处分,实在是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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