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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莲兮莲兮(89)

    所以道神和秽神的皇帝都是傀儡皇帝?重六觉得很有意思一样托着下巴问,那三王中的另外两王是谁?我猜其中一个是万物母神是不是?
    祝鹤澜颔首道,不错。
    好家伙,一个桑鸦,一个你,三王的使者咱们已经集齐两个了。重六笑道,那最后一个是谁?
    祝鹤澜默然地看了重六一会儿,是啊三王的使者已经出现两人,但真的只有两人吗?
    最后一位王,是全知之神。远西人称之为犹格。它大概是所有神中,最接近宇宙之核的秽神。祝鹤澜说着,语气中却有些犹豫,时间与空间对它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它存在于所有时间,所有空间。它知道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没有人甚至是秽神知道它的意图。
    重六哇了一声,听起来简直是我们百晓门应该信奉的神啊!
    祝鹤澜深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我怀疑它已经渗入百晓门了,甚至在百晓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在信奉它了。那本穷极之书恐怕便是它留在这个世界中的。
    重六一愣,把掌柜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脸上的轻松笑意便消失了。
    你是说我师父看见的那个戴面纱的人影
    全知之神在不同时间不同世界中有千千万万的化身。或许是,也可能是我错了。祝鹤澜轻轻地握住重六的手,大约是猜到这样的信息会在重六头脑中掀起怎样的风暴。
    它带着师父去看秽的世界它给了师父数不清的知识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可是它为什么要让师父造出我?
    祝鹤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重六急切地抓起最后一本手记,快速翻看。这一本里写的是天辜近三年的动向。天辜人从五年前就开始零星进入中原,隐匿在人群中。唯一能识别他们的,便是他们头皮上会有一枚怪异符文的刺青,要扒开头发才能看见。
    百晓门近期在中原找到一人,小心地跟踪他一段时间后,发现他打通关系在一位京畿官员身边当了近侍。借着职位之便,此人时常会悄悄收集这位官员掉落的头发、指甲、吐出的痰或口水这样的东西,然后用某些他从天辜带出的药草、猫头鹰临死前突出的毛发、再加入一滴很可能来自桑鸦本人的血,制作出一种药剂,加入到官员的饮食中。
    过了不久,官员便开始出现失神、做噩梦等状况,精神恍惚了一段时日后性情发生了改变,忽然放松了对京畿地区贸易的管理和限制,允许大量南洋、远西等客商不必报备便可随意进入京畿地区进行生意买卖。另一方面,他也突然开始厌恶道气浓重的地方,明明从前每个月都要去大罗派在京畿地区设立的宫观上香,现在却避之不及,甚至开始消减拨放给各仙派修葺庙宇的开支。
    百晓门据此推测,凡是吃下这种药剂的人便与桑鸦建立了某种联系,大巫便可于梦中操控他们的精神,给他们的头脑注入混乱疯狂的种子,引导着他们走向他设计好的歧途。
    由于追查时间不长,他们只能确定这一名天辜奸细的行踪。但他们根据反常行为的出现频率推测出的感染人员包括官员、商人、甚至皇亲国戚,只是缺少证据无法证实。就连皇帝身边的几名重臣也在名单中也难怪皇帝要将这件事交给徐寒柯这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新臣来调查。只是徐寒柯没有想到,就连道行高深的大罗派首座也会中招
    除此之外,这一年中有人在不还岭外看见过相貌奇异的南洋货商出没,怀疑是水鬼派去与天辜人接触的使者。此外还有中原某些秘密信奉秽神的教派也都与天辜有千丝万缕的往来。可见天辜人确实在联系所有秽神的信徒。
    重六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关于梦中那面鼓的记载。一番细读,越看越是心惊。
    那面鼓是天辜大巫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有至少二百年以上的历史。鼓面是从一千名混沌之神的信徒心口剜下的一块皮,用天辜独特的缝制技法密密匝匝地缝在一起,又经过许多道复杂工序加工制作而成,因此得名千人鼓。
    每隔十年,都会有十名少男少女的血浸透这鼓面。这么多性命的献祭赋予了千人鼓浓重骇人的秽力。听到鼓声的人神志昏聩,头脑中充满混乱离奇的念头,甚至看到人类本不应该能看见的种种秽生物。
    当初天辜人入侵中原时,不少幸存的士兵都提到了鼓声。他们说那鼓声令所有人发了疯,令他们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怪物,天和地都混乱成了一团,连站立都不稳更遑论作战了。
    重六愈发觉得,这面鼓就像是祝鹤澜养大的槐树
    但鼓是活的吗?
    若大巫饲养的是鼓,掌柜养大的是槐树
    师父养大的是他
    这种念头,令重六蓦然打了个冷战。
    祝鹤澜见重六越看脸色越不对,忙夺过了他手中的书册,好了,不要这么心急。要对付桑鸦的手段光靠你我是不够的,目前我们的任务只是守好天梁城。
    这些消息,我们是否应该传给松明子他们,让他们小心饮食,可千万别着了道。如果无生真人会中招,他们也会的。
    我会给他们递消息的。祝鹤澜伸出双手,捧住重六的脸颊,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下,不要想太多。这两天我们还要给槐树浇水,心神不定的可不行。
    重六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当天晚上,重六果然又做了那纠缠不休的梦。
    咚、咚、咚、咚阵阵的鼓声,仿佛有规律,又仿佛没有,像是从远方山头传来的回音,迈着狡诈诡邪的舞步在空气里扩散着,瘴气一样延伸着。
    重六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林中空地,大约是被火烧出来的。空地中央高高立着一座漆黑的雕塑,一名面上带着亲切微笑的、菩萨一般的神明。可是那俊美的面容上、扬起的嘴角和弯起的眼角,都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妥。
    明明该是庄严的神像,却透着股妖异。
    重六这一次有备而来。
    早在白天看了手记,他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中了桑鸦的巫蛊之术,梦境被入侵了。若是如此,他在梦中看到的,便也同时会出现在桑鸦头脑中。
    看似是他的梦境,实际上是一场面对面的博弈。
    天空开始暗淡下来,日光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明明还悬在天空,却没有了任何力量。远处的树木开始狂乱地舞动,可空气中却没有一丝风。
    四周高耸的巍峨山峦像是被纵向拉得更高了,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徐徐扭曲。大地不再是平的,而是如手巾被绞扭,向着一边倾斜。然后土地开裂,从地下涌出鲜红黏稠的血,爬出数不清的、硕大的蛆虫。
    世界要毁灭了,无处可逃的本能恐惧摄住重六的心神。他闭上眼睛,一遍一遍默念着,这是在做梦,这是做梦。
    在梦里,闭上眼睛是没有办法阻隔视线的。
    这份失常将重六从本能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他低声呢喃着告诉自己,这是他的梦境,他是可以控制的。
    他不像其他被控制的人那样一无所知。他是有力量的。
    桑鸦。重六用出奇冷静的声音开口道,出来。
    山峦的顶端开始崩裂,但是古老的岩块却没有向下坠落,而是如面条一样被拉得长长的,被吸入高空黑暗的漩涡。树木也被拉长了,组成叶子、木图、根系的所有微子失去了道力的牵系,如风暴一般飞散在空气里。
    这不仅仅是噩梦这是世界被秽化的样子,一切终结时的样子。
    你想告诉我什么,不妨挡着我的面直说。用这种下作手段,简直是孬种。重六大声挑衅着,不屑地嗤笑一声。
    仍然没有人回应。
    重六顿了顿,愈发夸张地吊起眼睛抱起手臂,做出鄙夷的表情,不敢当面对抗,只敢用这些阴损把戏,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不出他所料,此句一出,整个梦境都开始失控。无数色块缠结在一起,连天空和大地都看不清楚了,那鼓声也失去了节奏变成一团愤怒的杂音。
    终于,一名披着黑色法袍戴着混沌之神面具的男子现身了。
    第114章 千人鼓(8)
    黑色的人影是从地上浮现的。最初仿佛是被搅动了波纹的泥潭,那波动愈发剧烈,渐渐升起,向上聚合,凝固成了一名披着黑色长袍,头戴宽大的兜帽,面上覆盖着微笑的黑色面具的瘦高男子。
    重六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就像感觉到一股从黑暗的河谷中吹出的风那样确实。
    黑暗在这个人的身上能够凝聚成看得见的烟雾,周围的环境在他的附近扭曲变形,就如同光无法逃逸黑洞一般。
    桑鸦?重六问道。
    一道出乎意料的清朗年轻的声音说道,管重六。
    两个人静静对视,重六见对方不说话,略微尴尬,清了清喉咙道,你比我想象的要稍微高一点。
    桑鸦轻笑两声,用带着一点点天辜口音的中原语言说道,为什么?因为我比你年轻?
    你在梦里看起来就不高。
    那是因为你看见的是几年前的我,那时候我十七岁,还没有二次发育。
    为什么他在跟整个中原的敌人聊二次发育这种无聊的话题。
    重六又清了清喉咙,你
    你们中原人说话前是不是都有清喉咙的习惯?桑鸦竟然打断他的话很好奇一样问道。
    重六无语片刻,讲解道:这是化解尴尬的方法。
    跟我说话,你很尴尬吗?
    你是敌人,一般我们看见敌人都是直接干架的。
    你我怎么会是敌人?桑鸦微微歪着头,虽看不见表情,却也能感觉到他脸上一定全都是茫然,你是全知之神的使者不是吗?
    重六意识到,明明他是打算与桑鸦对峙的,怎么现在却一直是桑鸦在问他问题?
    你在我的身边安插了奸细,是不是?重六决定打乱节奏,反问道。
    桑鸦道,也许。
    你想对我的意识做什么?把我变成你的傀儡?就像无生真人那样?
    当然不是。桑鸦的语气近乎惊讶,我说过,你我是同盟,我为何要控制你?我不过是想帮你。
    帮我?!
    你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你自己的本源和责任。而且你受万物母神祭司的影响太深了,偏离了你本应走的路。
    重六听对方用那年轻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教,抱起手臂嘲弄地笑了起来,不好意思,且不说我没有爹,就算有的话,年纪最起码得比我大吧?我忘记了我的责任?那你说说看,我的责任是什么?
    你、我,还有万物母神的祭司,本应合力迎接秽神的降临。道主宰的命运已经到了尽头,是时候迎来新的秩序和神明了。
    重六简直要被气笑了,不是,小兄弟,你是人类吧?你知道被秽气感染了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吧?到时候不论是我们中原人还是你们天辜人大家要么畸变成怪物,要么直接融化或灰飞烟灭。你们是全都活腻了吗迎接这玩意儿?
    桑鸦叹了口气,仿佛在听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发言,你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
    重六有种冲动,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的真实面貌,不知道这个臭小子还敢不敢如此口出狂言
    生与死,时间虚空,不过是人类狭窄局限的意识创造出来的幻象。这世上没有东西是凭空生出来的,同样也没有东西会彻底消失。一切过去现在未来存在过的东西都是永远存在的。我们只是会以另一种形式,一种更加永恒的形式存在,成为神的世界中的一部分。桑鸦一边说着,一边张开苍白修长的双手。在他们的周围,世界的景象再次旋转起来。
    重六看到了人,看到了数不清的人,却并非都是人类的形态。一些人看上去如一株巨大的圆锥状植物,另外一些人却形如样貌恐怖的昆虫,还有巨大的蜥蜴、山脊般的蠕虫、蠕动的猎犬他不仅仅能看到它们,还能看到它们出生时的样子、成长中的状态、甚至是最后衰老死亡的状态。一切都如长卷一般铺展在面前,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
    我们是被困在有限的时间里的可悲种族,被生老病死纠缠,被未知和恐惧束缚。我们看不见这个宇宙的真相,也无法理解任何超出了我们认知的东西。就算神明此时此刻就在我们面前,我们也会因为自己感官和灵识的局限而视而不见。桑鸦抬起头,叹息般说道,如果能够超越这一切,就能真正获得自由和永生,摆脱生而为人的一切痛苦。饥饿、寒冷、孤独、疾病、死亡这些全都不再存在,这不是那些方士们信奉的道神们承诺却从来没能给予过众生的东西?
    你有没有问过每一个人,问他们是不是愿意接受你这种永恒?人家活得好好的,你却要把他们的生活夺走?重六忽然放柔语气,我读了你的经历,也知道你小时候的境遇不易,接触到的感受到的只有痛苦所以你相信混沌之神是你的救赎、你生存的目标这不是你的错,但人生并不是只有痛苦。
    重六一边说着,开始集中精神,回忆起自己在人间游历的这些年看到的种种世间百态。于是他们周围的景象再次产生变化,形成了车水马龙的市井长街。人们在他们身边打招呼闲谈、与摊贩讨价还价;脚夫坐在铺子里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羊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摘了路边的野花戴在头上,问旁边的小男孩好不好看
    原本晦暗阴冷的梦境,忽然注入了阳光,空气里飘飞着绵绵柳絮,鼻间甚至能闻到春日特有的融暖气味。
    你看这些人,他们不知道什么道秽之间的奥秘,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有没有一个目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来这个世界上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过平安琐碎的一生,努力去过得幸福安宁。他们没有要求任何人去改变他们的生活,只想维持现状活下去而已。只有在别人要求你帮助的时候你的帮助才是帮助,如果别人没有要求,你硬要别人改变,这并不是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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