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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莲兮莲兮(85)

    第108章 千人鼓(2)
    祝鹤澜听完重六的话,久久不语。
    凡人爱上秽神,犹如蚂蚁爱上大海,只有被吸引着走向毁灭的结局。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情爱,这爱不会有回报,不会有回应可是按照重六说的,这位秽神确实注意到了勾陈,否则也不会一次一次地带着他去那广袤浩瀚的秽之宇宙,且还让他在清醒过来后保持意识的稳定,不至于因为被秽感染造成疯狂和畸变。
    是什么让这名秽神对这渺小的人类意识产生了兴趣?这种意识层面上巨大的落差,真的有可能让他们进行有意义的交流吗?
    而且戴着面纱传授寰宇奥秘的秽神难道是
    不可能吧那位神明怎么可能对一个人类意识产生兴趣?
    管重六脑中也盘旋着数不清的的困惑。直到现在,直到他看到了师父那么多关键的记忆片段,他还是对师父一无所知。那秽神是谁,为什么会选中师父,为什么要求师父造出自己?
    人向往秽神的情况,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其实天辜人对那位伏行混沌之神的狂热信仰就是这种爱的典型表现。他们一面被秽的世界吸引一面对秽的力量极度恐惧,进而对道的世界失去信心,认为我们这个世界随时会被吞噬毁灭。
    他们的恐惧走向极端变成了狂热,他们开始热衷于为恐惧的源泉卖命,幻想着迎接它们的降临,自己就能得到青睐和嘉奖。祝鹤澜低声说着。
    不!师父不是这样的!重六略略激动地反驳道,他对那名戴面纱的秽神不是这种盲目的信仰。他是动了真心的。顿了顿,他又试探着问了句,人是有可能爱上怪物的对吗?
    祝鹤澜望着他,眼神融化成一片深深的海。他的指尖悄然蔓延到重六的指缝中,若有若无地摩挲着,秽生的生灵不是怪物,他们只是和人诞生的方式不一样,令身体成型的源能不同。若只是不一样就要称为怪物,那么对他们来说,人才是怪物。
    重六紧紧抿着嘴唇,知道祝鹤澜这话是在告诉他,不必纠结于自己到底是什么。即便他还未将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祝鹤澜,但是显然掌柜已经从师父最后的话里、还有他突然爆发的能力中猜到了。
    师父说,他自己的一切是制造重六的辅料,源汤是培育他的子宫,那么他的主料是什么?
    他想起自己在箱子里、在死亡的幻境里看到的那些仿佛来自前世的、出生前就存在的远古记忆越是想就越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实在,自己的身体随时都会长出多余的肢体和器官。一切都不再确定了,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自虐般地想象。
    师父说,让我去穷极岛,找我身世的真相可是我不敢。重六抬起头,双眼曾经盈满的灵动此刻却只剩空旷的茫然,我怕如果我是为了什么目的被造出来的如果我有什么使命如果有另一个我觉醒了
    祝鹤澜感觉到了,从重六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的恐慌。这恐慌根植深渊,甚至比他第一次看到城隍、看到太岁巨塔时还要强烈的多。
    他起身转到重六旁边坐下,离得那么近,他的发丝甚至会碰到重六的手背。重六立刻紧张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给腾出更多位置,还是保持不动。
    六儿,穷极岛不急着去,甚至可以永远不去。你为了什么被创造出来不重要,没有人能强迫你一定要去做什么。重要的是你是不是活得开心。他侧过头来,专注地看着重六的眼睛。他的视线平衡沉静,像是重六梦中那片生生不息的海,没有任何审视、批判或要求,但,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好了,我陪你去。
    重六的眼眶发酸,忙将脸转开,用袖子擦着眼睛。祝鹤澜微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哭还不让我看?
    东家,你这话说得
    六儿,以后不要叫我东家了。
    重六身体一僵,呼吸一滞。
    果然东家不想留着他在客栈了吗?那样的话为什么
    下一瞬,祝鹤澜温醇如酒的声音传来,一叫东家,总还是有点雇主和伙计的含义。咱们要是一起,再这么叫便不太合适了。
    什么意思?
    在一起?
    重六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猫儿一般。
    祝鹤澜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冬日里却愈发和暖的光从他身后照下来,令他如画的眉目都沉浸在一片弥漫着茶香的光晕里。
    小槐喜欢你,我也喜欢你。若你愿意,往后便搭火过日子吧?
    重六傻呆呆地望着他。
    祝鹤澜的表情忽然变得担心起来,一时他惯常的带着几分散漫的从容镇定裂了口子,竟显得有些慌乱,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是我唐突了
    我没说我不愿意啊。重六道。
    祝鹤澜道,那就是愿意?
    我从很早以前就愿意了哎!一直不松口的人可不是我
    而且,你这告白也太草率了吧连个定情信物都没有,也没个三媒六聘的,重六皱起眉头啧了一声,仿佛十分不满。
    祝鹤澜隐约感觉到某个跑堂是在故意刁难他他提起嘴角,这好办,我明日就去找李婆婆,她可是这条汴河大街上最好的媒婆了。咱们定个良辰吉日?
    重六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虽然眼睛还红红的,但神色间已经比比最初的荒芜颓唐明亮了不少。
    那我有个要求,到时候嫁衣是你来穿。
    除夕日,客栈里没有人入住,大堂也歇了业。廖师傅烧了满满一桌子的年夜饭。烤乳猪、熏鸭、炖什锦菜、羊羹、各色糕点五颜六色热气腾腾地簇拥在一起,油水四溢香气如云。
    重六端着最后一道羊骨汤出来,看见松明子正抱着装香药果子的盒子吃得不亦乐乎,便道,大过年的你还不回去陪你师兄?
    松明子撇撇嘴,语气间颇有几分埋怨,我们青冥观逢年过节也不能像世俗人家一样热闹,要与信众一起吃斋饭,之后还要诵经超度亡者为天下祈福什么的,无聊的很。我师兄得主持这些仪式法会什么的,恐怕忙得根本注意不到少了我这个人。
    那你就一个人来我们店里蹭吃蹭喝?重六啧啧地摇摇头,你是等着被你师兄发现来抓你回去呢?
    他才没那个闲工夫管我。我说,大过年的,开坛女儿红吧!
    要喝就自己去窖里搬。重六顿了顿,不对啊?你一个方士喝什么酒?!
    小酌一杯又没什么关系。
    真是个一点都不正经的酒肉方士!
    松明子早已与客栈诸人混熟,一桌年夜饭吃得沸反盈天的,大家说笑不停,酒也喝了不少。三四盏酒之后,门外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烟花声。众人于是纷纷裹上棉衣出门看热闹。
    重六走在后面,把几只空掉的盘子收走。一只手却拦住了他干活的动作。
    抬头,却见祝鹤澜对他弯着眼睛笑,忙什么,明天再收。说完便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出门去看放花。
    整个天梁城烟花四起,一朵接着一朵点亮云峦堆积的夜空。附近的商家也点起了鞭炮,噼里啪啦震得重六忙捂住了耳朵。
    烟花本没有多么稀奇,比这更精妙玄奇的烟花他也见过。但是站在一个对他如此特殊的人旁边看烟花,却是第一次。他转过头,看着和他一样捂着耳朵的掌柜。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华美,一席银红毛领织锦袍,白皙的脸颊也被酒液染上一层酡颜,在五颜六色的花火光芒中愈发梦幻动人。
    重六看得痴了。
    祝鹤澜感觉到视线,便也转过头来。却见重六全身沉浸在缤纷的火光绚彩之中,那年轻俊秀的面容上,杏核形状的眼睛里盛着漫天的星光,专注地望着自己。
    心随意动,祝鹤澜低下头,吻住了重六的嘴唇。
    一时间,周围众人都安静了。朱乙手里的杯子和小舜的下巴一起掉到了地上,九郎和福子的眼珠子也差点都挤出眼眶。只有廖师傅老神在在,松明子则一副被秀了一脸恩爱的不爽。
    怎么能是老祝比我还快某方士嘟哝道
    街上人很多,他们这对不少人来说颇为惊世骇俗的举动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不乏对同性相爱的排斥和议论、指指点点。可是祝鹤澜和重六根本不在意。他们已经一起见过了太多疯狂失常的景象,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艰险。世俗非议相比起来不过虚无缥缈的一张蛛网,随随便便就可戳破。
    直到朱乙小舜九郎福子开始在旁边吹口哨起哄,祝鹤澜才缓缓地放开重六被吻得殷红的双唇。他们久久凝望对方,自己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而外界的一切、过去和未来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一刻,重六感觉师父离去后留在他心里的空洞,终于没有那么难以填补,也终于没有那么怕了。
    他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恰好爱着他。这样的幸运,世间几人能有?
    他不是孤单一人,他有家。他的家就是槐安客栈。
    他得护好这个家,护好他在意的人。这就是他的所有天命。因此,他不能继续沉沦在自己的悲伤里,也不能再被动地等待着可能的灾祸降临。
    正当他做了如此决定,忽然一道缥缈人影悄然落在他们中间,准确地说,是松明子身后。
    师弟。
    松明子吓得差点背过气去,转头便见到了柒曜如玉的面容,只是他眉头紧锁,烟花的光也驱不散他眼中的阴霾。
    师兄,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担心小六子他心情不好来探望一下朋友
    我来不是为了这事。柒曜真人转头看向祝鹤澜,刚刚得知消息,梦骷国师在睡梦中过世了。
    第109章 千人鼓(3)
    门外的爆竹声依旧此起彼伏振聋发聩,热闹得仿佛进了水的油锅。可是客栈大堂里却笼上了一层沉厚的静默,如有无形的刀子悬在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
    重六看朱乙小舜福子九郎四人都在往后院走了,便关上了通往中庭的门。
    祝鹤澜添了一盏灯,火光在柒曜的眉目间跳动不休,影影绰绰。他望着桌上狼藉的酒盏,瞪了坐在他旁边的松明一眼。
    松明子摸摸鼻子,东张西望若无其事。
    今日九鸾师叔收到了这封梦骷国师几日前就写出的信,信中说他已经停用你为他定制的铜盆洗脸五天了。柒曜说着,看向面色凝重的祝鹤澜,停用后第一天,噩梦便立刻回来了,而且比之前发展还要快。他寄出这封信的当晚恐怕便已经身故,但是他交代了他的二弟子不要发丧,也不要动他的尸体,把他的尸身锁在房间里任何人不得靠近,直到九鸾师叔去。
    祝鹤澜沉默半晌,终于问道,信中可有说他为什么破坏契约,不与我商量就停止使用?
    这一年多来他确实没有再被噩梦侵扰,直到一个月前,他奉命为官家测算王朝天命。这本是他卸去国师一职回归山林前的最后一次测算,但算出来的结果似乎大为不妥。那之后他几日几夜没有合眼连夜寻找缘由和解法,算出这次的大劫与穷极岛有关。
    穷极岛
    重六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又是穷极岛而且恰恰是在师父逝去的时候
    这一切是巧合吗?
    所以他便停止使用黄铜盆,想从梦里找到线索?祝鹤澜继续追问道。
    柒曜真人点点头,从信中来看,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所以才提前写好了遗书。在信里他请师叔带他向你致歉,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专人将铜盆护送回来,交给你处置。
    他要找的线索可有找到?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或许他有了头绪,或许在最后那个梦里他看见了真相。我们目前所知的,都在这里。柒曜真人说着,从袖中拿出那封信,我只带来了信的后半段,因为前半段已经被九鸾师叔带走了。
    祝鹤澜接过信打开。满满的五六页纸,但他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完了。
    重六也凑过去想看,但掌柜却很快地把信折了起来,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柒曜真人道,若信中所言属实,天辜人恐怕已经渗透到了天梁城中。之前的黄衣记便是他们的第一次尝试,最多算是刺探一下我等的实力。接下来的,恐怕才是主菜。无生真人此刻在你观中,你可有看出他是否是受到了天辜异术的侵蚀?
    柒曜真人点点头,是高手所为。恐怕是通过梦境入侵,将一些想法悄然种在他脑子里的。他对你的敌意、他对徐寒柯说的所有、他对自己能力的盲目相信,全都是受到了引导的。只是种子已经中下,想要根除已经不可能了
    若要入侵他的梦境,要得到他的随身之物才可以。他身边的人中定然有奸细。祝鹤澜皱眉思忖,大罗派是仙派之首,是天辜人的首要目标。现在最危险的,恐怕是皇帝。一旦他也被控制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天辜人的目标,很可能是京城。所以我这次来,一是告知你国师的遗言,二是与你商议我带人随师叔进京后,天梁城的布防问题。
    松明子大惊,师兄你要去京城?不只是我,你也要去。柒曜真人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由分说。
    那青冥观怎么办?
    此事正是我想拜托祝掌柜的。柒曜真人正色对掌柜道,据我所知,槐树已经有一百年的时间没有成长过。这次,若祝先生愿意以槐树之灵护住整个紫鹿山和天梁城,紫鹿山地气,可随君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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