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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莲兮莲兮(84)

    地面骤然如波纹般抖动起来,伴随着从大地深处滚滚而来的轰隆巨响,宛如在地心有上古邪兽嘶声怒吼。他抬起头,却见遥远的南方无尽蔓延的大海之畔,山峦与大地一通崩裂,怒海掀起滔天巨浪,一道玄异的天柱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乍看下,那是一道无比炙热灼目的光柱。可是它的光十分古怪,仿佛是从天地万物吸吮过去的。当这道光柱纵贯天地,原本灼目的阳光也失去了色彩,山河万物一片混沌晦暗。
    当那光柱消失后,大地突然从海边开始崩塌陷落。海水倒灌而下,狂暴的浪冲击着崩毁的山峦大地,宛如末日之景。
    整片地下城都坍塌了。
    徐寒柯趴在地上,怔愣地望着那坍塌的势头快速向他们逼近,却堪堪在他们前方百丈远停了下来。然后在他们面前,整片南海岸出现了诡异的景象。
    空气像是被切割成了密度不同的碎片,所有景色都断裂开了。地下城蔓延的区域,从海岸一直延伸到海里那一片的水迅速变质,海水结成一块一块的半透明物质,流动的也十分黏稠,漂浮着一层油腻的、不断变化的污秽色彩。这种粘腻感一直蔓延到空气中,触手一样翻卷着,却没有继续扩大面积。
    秽爆被控制住了
    可是那两人呢缘初惘然地望着眼前诡异而又绚丽的景象,心里空落落的。他认识管重六和祝鹤澜不久,但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是朋友了。
    可是现在
    他听到徐寒柯在呼唤柳盛,转头便见后者正悠悠转醒。那些昏迷的官兵也开始有了动静,开始醒来了。
    师父仍然被他的锁链捆着,没有醒转的迹象。
    他不能停他还得想办法救师父
    缘初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俯下身,笨拙地将师父背到背上。
    大罗派首座之一被天辜人妖术控制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恐怕他们整个大罗派都难逃一劫。他不能进京找师祖梦骷,那么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紫鹿山找柒曜真人求救了。
    他的身体浸泡在海水里。
    柔软的、深邃的、无边的海,他的家乡,他的归宿
    可是又有哪里不对。他的身体似乎变得很小,随波逐流,飘摇不定。
    忽然,他的腰身被人抓住了,一股力量拉扯着他,猛地将他从那海水中提了出来。紧接着,有人在拍他的脸。
    六儿!醒醒!六儿!
    重六感觉肚子上被压了一下,骤然一股腥咸气味从食道返涌上来。他哇的一声趴在地上把灌进肚子里的海水吐了出来,还咳出了几片海藻。
    祝鹤澜松了口气,不断轻拍着他的后背。看重六吐得差不多了,才紧紧地抱住他。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都没事
    重六懵然地陷在掌柜怀里,抬起失神的眼睛,却看见远处那一片被分割开的、被秽气彻底腐蚀的空间。
    最后的记忆呼啸而至。
    师父最后救了他们。
    不仅仅是他们,而是整个南方诸城的所有人。师父在经年累月缓慢的畸变中,已经与整个南岸的大地山峦融合,他用自身最后的一点人的意识,操纵着那片大地吸收了秽爆的力量。
    重六的眼眶湿了。眼泪混在脸颊上未干的海水中,一样腥咸的味道。
    祝鹤澜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陪着他一起静静地坐在沙滩上,看着远处填充了陷落大地的、黏稠涌动的海。
    第107章 千人鼓(1)
    天梁城又下了一场雪,厚厚地压在青黑的瓦片上。纵然天气寒冷,这几日街上行人却不少,大约是因为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
    汴河大街上摆满了卖年货的摊位,赶集的人们摩肩接踵,吆喝砍价,呼出的热气在带刺的风里冉冉上升,结成一片覆盖在城镇上空的云。
    松明子急匆匆地挤过人群往槐安客栈的方向去。离目的地还有三四条街的地方,他忽然停住脚步,讶然地睁大眼睛。
    但见一片呜呜泱泱的人群中,一颀长男子,面白如玉,发垂泼墨,身披火狐斗篷十分显眼,胳膊上却垮了个傻里傻气的竹篮子,里面装着满满的腊肉、点心、春联等物,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却正是祝鹤澜。
    老祝!!!松明子激动地大吼一声,震得整条街都安静了一瞬。他什么也顾不上,施展幻身术瞬间就移到掌柜面前。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大罗派那小崽子背着他师父跑到我们山上,说你和小六子死了,吓得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祝鹤澜微笑着对他拱拱手,是我不好,回来才两天,还没来得及给你送口信。
    松明子忙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不是去苔陇镇的么?怎么又跑去南海?
    说来话长。祝鹤澜轻叹一声,眉目间却凝着浓浓愁绪。
    那我跟你去客栈,你路上慢慢跟我说。
    祝鹤澜想着,能多点人来热闹热闹,或许能让重六换换心情,便点头同意了,只是,你见了六儿,别提南海。
    嗯?为什么?
    接下来一路上,祝鹤澜用最简练的话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松明子越听越惊讶。他猜到了重六不是简单跑堂,却没想到他来头这么大,竟然是百晓门传奇人物勾陈先生的最后一位弟子。更没想到,勾陈先生竟然一直活着,直到
    可想而知,管重六受的打击不小
    所以你说话注意,别提南海,最好连南这个字都不要提。还有勾、陈这样的字也不要提。掌柜千叮咛万嘱咐。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祝鹤澜警告地瞟了他一眼,白请你喝酒吃饭那么多次了?
    那我不是还帮你看店那么多天呢吗!松明子抻着脖子瞅了瞅篮子里的东西,嚯,这么多好吃的。我记得你们客栈以前都不怎么过年的啊?
    今年开始也不晚。
    啧啧啧松明子摸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该不会是为了哄某位跑堂给他点家的感觉?没想到我也有看到枯木逢春的一天啊!
    谁是枯木?语气中威胁之意更甚了,眼刀凛冽。
    松明子觉着自己要是再口无遮拦下去,恐怕将会吃不了兜着走,忙陪笑道,我是枯木,我是还不行吗?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栈。年节前客人少了很多,大厅里只有朱乙在分酱料,小舜坐在板凳上跟他聊着什么。
    掌柜把篮子放到柜台上,问朱乙,六儿出来了吗朱乙摇摇头,很是担心的样子。小舜道,六哥这两天饭都没怎么吃,我有一次看他悄悄把我们送去的饭菜送给外头的乞丐了,根本没动过。
    祝鹤澜眉头皱起,愁绪满目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进了厨房,端了一些饭菜往后院去了。
    松明子靠在柜台上,顺手从碟子里抓了把花生米一边剥一边问,我说小六子回来以后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朱乙和小舜忙不迭点头,有啊!他不吃饭,晚上也不睡觉,白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可是见了人还是笑呵呵的好像什么事没有。
    我是说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摇头,身上?没有啊?
    松明子点点头,心下却盘桓着隐忧。
    日前与缘初一起上山的,还有徐寒柯和柳盛二人。他们告诉师兄的种种情形,实在太令人难以相信。
    什么两千年前的地下古城、山一样巨大的恶肿、从洞里爬出的怪物、还有两个重六什么的
    他知道祝鹤澜有些事没告诉他。
    是为了保护管重六吗?
    祝鹤澜轻轻推开门,一束阳光随着他的脚步淌进重六和朱乙的屋子里,像是给一片密不透风的墓穴劈开了一道裂口。
    重六盘着腿坐在床上,正在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书。他转过头来,习惯性地弯起眼睛笑对祝鹤澜笑了笑。
    但是祝鹤澜能分清重六发自内心的笑和职业习惯的笑之间的区别。
    屋里这么黑,看书会把眼睛看坏的。他说着,将餐盘放在桌上。他注意到早上送来的两块胡饼还没动过,便轻轻啧了一声。
    重六忙道,我一会儿就吃!
    都什么时候了还一会儿?先把午饭吃了,我跟你一起。祝鹤澜不由分说地拉开一张椅子,命令道,过来坐下。重六只好哀叹一声,不情不愿地在凳子上坐好。
    祝鹤澜把胡饼掰开了泡在热腾腾的稀饭里,旁边配上几道酱菜,快吃吧。
    重六端起碗稀里糊涂地往嘴里扒粥,却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
    后天就是除夕了,年夜饭你想吃什么?祝鹤澜轻声问。
    这是重六在槐安客栈过的第一个年。他啊了一声,受宠若惊,年夜饭还能点菜?廖师傅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我说可以就可以。掌柜喝了一口粥,很有派头地说道。
    重六低笑两声,但那笑容很快就淡下去了,甚至有点勉强,还是让朱乙小舜点吧,我不挑食。
    祝鹤澜静静望着他,忽然将手覆盖在了重六扶着碗的手上。
    重六微微一怔。
    六儿,你不用一直笑的。祝鹤澜认真地说道。
    重六呆呆地望着他,喉结滑动,仿佛吞咽着什么,却没能出声。
    与至亲至爱之人永诀,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这痛要很久很久才会减淡,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减淡,只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习惯。说到这儿,祝鹤澜顿了顿,继续又说道,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分担。
    重六的眼睛里开始浮现出晶莹的闪光,他大约是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慌忙转开视线,用力点了点头。
    自从离开南海,这一路上他都在一种麻木的状态中。就好像他灵魂中相当重要的一块被剜走了,可是刀太快,边缘太整齐,连血都没有流出来。
    就好像师父已经消失了这一概念,没办法渗入他干涩的头脑。
    他总觉得师父好像还活着,在那片已经坍塌的地宫里,在那些泥土中悄然的存在着。如果他过去,还可以找到他,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就算理智知道不可能了,他却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祝鹤澜拿起餐盘上的茶壶,斟了两小杯茶,徐徐道,活得久最大的弊端,就是你注定要看着所有你的至亲死去。说实话,我已经记不起来我的母亲的样貌了,可是她过世的那段时间,那种麻木空洞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记得。
    但我并不是孤单的,因为万物母神的祭司不仅仅只有我一个。当时通过了试炼的加上我一共有十个孩子。我们十个人自始至终都知道,从成为祭司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只有彼此了。
    我们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都会腐烂消逝,但只有我们是不变的。我们只能互相依靠,像十个至亲的兄弟姐妹。
    你还记得你在屋子里看到过的那些画像吗?
    重六坐直身体,点了点头。
    祝鹤澜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平静地说道,每当我们十人中有人因为种种意外过世,我便会为逝者画一幅像,以免将来我忘记他们的样子,就像我忘记了我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
    重六开始悄然在心里算着他看到过几幅画像。但祝鹤澜不打算让他废这个脑子,轻叹一声道,我一共画了九副。
    九幅
    也就是说,现在自己所经历的这些,掌柜经历了至少九次。
    重六试着想象,假如他是祝鹤澜,假如他也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送自己的亲人离开,到最后只剩孑然一身。那么他是如何熬下来的?
    假如这世上与自己有联系的一切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没有槐树,我恐怕不会坚持到现在。祝鹤澜慨叹道,替他回答了未出口的疑问。
    重六低头看着祝鹤澜放到他面前的茶杯。那里面漂浮着两片茶叶,漫无目的地在热气中缓慢旋转。
    我听人说,人临死前眼前会闪过自己的一生,像走马灯一样。我之前被我兄长杀死的时候就发生过。顺序是错乱的,但每一个细节都很生动,而且整个过程非常漫长,一遍一遍地重复,会让人以为自己没有死去。重六徐徐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师父他很少和我说他自己的故事,甚至可以说是绝口不提。就算我问他,他的回答很多时候也是相互矛盾的,让我摸不着头脑。他的很多事还是在我离开后在外面打探到的。
    可是,在最后的那个瞬间,我看见了师父的走马灯。
    祝鹤澜静静等待着,等待重六自己将堵塞在他心里的秘密倾倒出来。
    重六道,我看到了少年的师父,看他怎么拜入前代勾陈先生门下。师父也曾经做过跑堂,不过是在京城里很有名的一家字号。我发现,我和他真的是很相似的。他也对这个世界非常好奇,甚至比我还要好奇。到后来,他的好奇把他带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他开始收集远古碑文,开始不眠不休地寻找那些传闻里才存在的古书。他知道的越来越多,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表面表现出来的平安稳定,更像是一块暂时浮在岩浆表层的火山灰,随时都会被熔岩吸收吞噬。他开始害怕、开始不安,他想要看到更多真相。
    然后有一天,他在梦里看到了一片强光,光明中有一道凝固的、戴着面纱的人影。
    这个人影会告诉他很多事,很多人类根本不应该知道的事。它一次一次进入师父的梦里,带着师父的意识去另外一个更加广大也无比困惑的世界
    每一天晚上,师父都会与它相见。渐渐地,师父开始切断和周围所有旧识的联系,开始没日没夜地做梦。好像梦才成了他的真实,而现实反而是梦境。重六说到这里,忽然有所顿悟一样,悄然说,我想师父对那个戴着面纱的人影动了情他爱上了一名秽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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